“一瓦頂成家”,瓦,在鄉(xiāng)村老屋,隨處可見。
初雨,曉月,紅霞,流云,瓦上的風(fēng)景一覽無余,有苔色翠翠,有黛色青青,有輕盈的絨絮,有向晚的絲雨,有交錯(cuò)的阡陌,有布谷在樹洞里啁啾,有農(nóng)戶在煙雨里來往的親切。
一方瓦檐還臥著一室的親情。早春,一剪寒梅燕子歸來,滿目煙柳疏影。燕兒雙雙攜手,披著晨曦的羽衣,銜來沾染雨露的泥土,飛向溫暖的巢窠。一小塊的泥土堆砌鋪開,待濕泥變干,便添上草梗稻根。偶有雨霧時(shí)節(jié),燕兒一家蜷在一方瓦檐的庇護(hù)里,喁喁私語,活潑地唱著親情的歌。
外婆頗有些情趣,愛編長長短短、通俗直白的小詩。閑時(shí),我和毛毛圍坐在她的身旁,瞧她折柳芽兒。每一片月牙似的柳芽都被繡成詩行,排布成春訊,招呼著遠(yuǎn)方的鳥兒在此短暫停留。也奇,像喜鵲、麻雀、文鳥、翠鳥、蜂鳥通常對人避之不及,卻單單不害怕阿婆。群鳥試探性地貼近瓦檐,不久就棲身在青瓦上,高傲地梳理起側(cè)羽和尾翼,像起伏躍動(dòng)的一小隅淺棕色的梯田。外婆的目光追隨著鄉(xiāng)村鳥兒的足跡,那溝渠遍布的臉頰上綻放著孩子般潤澤的微笑,深深淺淺的脈絡(luò)勾勒出幸福。我愛外婆對那不知名的鳥的呼喚,她還教我識鳥,其中一只頭冠上嵌著灰藍(lán)色斑點(diǎn)的,是阿婆在去年冬天撿回來的灰鶴。鳥兒也有喜悲,外婆讀得懂它們的歡喜,淘凈的米挑揀得細(xì)致,薄薄的一層撒在小院的瓦墻上。這時(shí),清奇的鳥鳴聲驟然奏起,婉轉(zhuǎn)的歌聲臨近。清脆是熱情,輕緩是飽食,曼妙是謝禮。仄平流轉(zhuǎn),余音裊裊。我就在阿婆營造的平和里,享受著大自然的詩意,也成了一個(gè)會(huì)寫詩的孩子。
秋涼后,晴日里。檐角種的幾架南瓜、絲瓜的瓜藤,捧舉起沉甸甸的花蕾,一直攀緣上瓦檐。暈皺的五星形花瓣盡情舒展,橙黃漸變宛如蝶翅,嗖嗖輕扇。
阿婆在檐下做起針線活。她的手藝好,為我做了一只小米枕頭。阿婆有她樸素的美學(xué),用她心目中田園的“樣式”操持著粗糙的針線。絲線從細(xì)小的針扣穿梭,被描摹成一柄圓荷,一舉菡萏,一尾紅魚。從一匹布頭變成一幅精致的畫作。枕套上的白鷺欲飛未飛,或佇立于岸邊的古道,或藏在漾漾水波的倒影里。明亮的紅喙點(diǎn)綴著汩汩泉水,期待地開合歌唱,仿佛從一針一線中向我走來。阿婆輕喚我過來,我抱著枕頭,些許驚喜,原來這看似粗拙的鄉(xiāng)村針線,卻可以沉淀出一種仁慈安詳、恬靜溫和的意境。阿婆的細(xì)針密線收攏著溫暖與愛,給我溫柔似水的親情。
雨季,秋雨纏綿。瓦檐上一襲襲、一壟壟、一溝溝的雨簾,將月色的漣漪層層疊疊地推開。外婆講著一連串的回憶,唱起觸景生情的歌謠,輕輕地哄我入睡,瓦檐上的鳥都接連送上晚安的祝福。我聽她歡喜地說:“這些小東西可真有靈性?!卑察o的夜里,青瓦跟雨滴交融在一起,跟月色、月夜、夢鄉(xiāng)交融在一起。我不禁想起李漢榮的那句:“有鳥兒降臨的屋頂是溫暖的、吉祥的屋頂?!卑⑵?、鳥兒們、我不知不覺地成了一家人,我們相處在一起,體會(huì)著鄉(xiāng)村的縷縷詩意,至善的親情,樸素與清澈的愛。
鄉(xiāng)間的一方瓦檐已隨歲月遠(yuǎn)去,但記憶常新,那一方檐角的恬靜和那盛開在生命中的親情仍站在那里。娉婷燦爛,明媚如畫。
寒云點(diǎn)評
王悠然一直有著很好的文字功底,從行文中可以看出她掌握了豐富詞匯量以及良好的語感。本文所寫的是奶奶和“我”之間的親情,但用了大量篇幅寫景,營造了一種世外桃源式的美感,使全文充滿詩情畫意。開頭用屋檐下的燕子一家隱喻人的溫馨,而祖孫之間的親情,也呼應(yīng)題目,“藏”在了這片詩情畫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