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哈”的絨線衫
新中國成立那年,新華社蘇州支社急需招收幾名記者。當時,管毓柔是蘇州東吳大學三年級的學生,因成績優(yōu)秀,學校向招聘人員推薦了她,并允許她提前畢業(yè)。管毓柔來到蘇州支社報到,剛到辦公室,聽到有人“拖拉機、拖拉機”地叫,她覺得好奇:這里哪來的拖拉機?這時,一位年輕男子在門外大聲道:“是要稿子嗎?”她這才知道這位身材修長、長相英俊的青年就是“拖拉機”,與她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
“拖拉機”的綽號是說他力氣大嗎?還是說他有著鋼筋鐵骨的硬氣?管毓柔覺得既有趣又好奇。后來,她知道“拖拉機”是同樣出生于1928年3月、來自江蘇泰興的陸文夫。1949年6月,陸文夫從華中大學畢業(yè)后赴蘇北解放區(qū)參加革命。新中國成立后,由組織安排,他渡江來到蘇州,成為新華社蘇州支社的一名采訪員。同事們叫他“拖拉機”,是因為他寫稿子總是反復(fù)修改,不肯隨便出手,交稿時總會拖拖拉拉,在寫稿上卻“不厭百遍改”,精益求精。然而在生活上,他是一個十足的“馬大哈”。
1950年初夏,《新蘇州報》辦公室要搬遷,已調(diào)到該報社工作的管毓柔一拉櫥柜,發(fā)現(xiàn)柜子的角落里塞著一件絨線衫,成色很新?!笆钦l的絨線衫?”管毓柔連喊了幾聲,卻不見人答應(yīng)。于是,她將絨線衫帶回家,洗凈曬干后,找了一張報紙包好,放回新辦公室的櫥柜里。
夏去秋來,幾陣北風過后,天氣冷了起來。與管毓柔同時調(diào)進報社的陸文夫想到了要穿絨線衫,可記不起當初放哪里了,只好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地問“有沒有人見到我的絨線衫”。管毓柔這才知道絨線衫是陸文夫的??吹较吹酶筛蓛魞?、折疊整齊的絨線衫,陸文夫感激地說:“你可救了我,不然我受了涼,又要咳上好長時間了?!彼加袣夤苎祝鴽鰰r咳嗽便會加重。
陸文夫了解到管毓柔是名門之后,祖父是清朝的進士,但沒想到大家閨秀也會如此心細、熱情和勤儉。他的心不禁一動。當時,管毓柔也有一個綽號——“二娃子”,因為報社的同事們覺得她直爽、潑辣,如同一個假小子,也贊她聰穎明慧、開朗善良。
“老馱登”的美味佳肴
管毓柔“拖拉機”“拖拉機”地叫,陸文夫也叫她“二娃子”。管毓柔感覺到,除了才華橫溢,陸文夫還有著剛毅、方正的秉性。兩個人走得越來越近,一起談工作,談理想,談祖國美好的未來……1952年,他們走上了婚姻的紅毯。
婚后,管毓柔細心照料陸文夫的生活起居。為了讓丈夫吃得豐盛,她去菜市場買菜,不知不覺間,籃子就滿了,肩上還背著個網(wǎng)兜,塞著一大蓬雞毛菜?;氐郊遥煞蛞婚_門,吃了一驚,隨即笑出聲來:“嚯喲,‘老馱登’回來哉!”本來累得一頭汗想埋怨幾句的管毓柔,一聽“老馱登”這個蘇北地區(qū)說人勤勉肯干、不辭辛苦的綽號,她“噗嗤”一聲笑了,又精神抖擻起來。
在快樂詼諧的稱呼中,親昵、輕松之感油然而生,一切煩惱頓時化作開心的笑聲。有妻子無微不至的照料,陸文夫能夠?qū)P膿湓谖膶W創(chuàng)作上。1956年,短篇小說《小巷深處》的發(fā)表讓陸文夫一炮而紅,并于1957年調(diào)到江蘇省文聯(lián)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
不久,因參加籌辦《探索者》社團、同人刊物,陸文夫被下放到農(nóng)村、工廠進行勞動改造。惡劣的環(huán)境令他多年的肺氣腫病加重了。有一段時間,他吃不下飯,管毓柔特別著急:“你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覺得我做得不好吃呀?”一遍遍地問,聲聲皆是關(guān)懷和心疼。為了給丈夫的菜譜換換花樣,這位“老馱登”又是拎,又是馱,買回各式各樣的食材,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看到他多吃了一點兒,她揪著的心才放下一些。
陸文夫說:“我常常出差、出國,有時候還參加國際國內(nèi)的美食展、美食節(jié),不乏佳肴美味?;氐郊遥贿M門,如果是春天的話,妻子已端來了腌篤鮮,我喝一口湯,長吁一口氣,‘啊,吃遍天下,還是回家好!’”他感慨,在家中即使是吃一碗白菜燉豆腐,也是滿心幸福的。只因原材料是妻子精心從菜市場挑選、辛辛苦苦馱來用心做出的。如此吃到的不僅是家常菜,還有妻子的愛、家的溫馨。1983年,陸文夫創(chuàng)作了以蘇州菜肴為主題的中篇小說《美食家》,書中不乏妻子平日做的蘇式美味,也讓他“會吃”的名聲遠播文壇內(nèi)外。
相濡以沫半世紀
“文革”時,快樂的日子少了,但陸文夫和管毓柔互起綽號的習慣卻一直保持著。清早一睜眼,陸文夫便說:“瞌睡蟲,昨日夜里呼嚕蠻響的哇。”性情開朗的管毓柔睡眠很好,中午一大覺,晚上照樣睡得著,他給她取了新綽號——“瞌睡蟲”。她則叫丈夫“聽呼嚕仙”。在愛意濃濃的綽號里,夫婦倆樂觀前行。即使在飽受坎坷磨難時也沒有悲觀頹廢。在文藝的春天到來時,陸文夫迸發(fā)出一股強烈的創(chuàng)作熱情,在小說、散文、文藝評論等方面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以《獻身》《小販世家》《井》、文論集《小說門外談》等享譽文壇,接連獲獎,被翻譯成英、法、日等語言,暢銷海外。
陸文夫的作品被稱為“糖醋現(xiàn)實主義”,有點甜,帶點酸的況味,正如陸文夫夫婦那樣,總以對新生活虔誠的信念,攜手面對不無辛酸的人生,過著富有詩情哲理的“蘇式”生活。
20世紀90年代,陸文夫開始負責主編《蘇州雜志》。這時,他處于創(chuàng)作高峰期,同時擔任全國作協(xié)副主席、江蘇省作協(xié)主席。他想,蘇州有這么悠久的歷史、這么燦爛的文化,辦一本融資料性、史料性于一體的刊物,讓世界了解蘇州,讓后代知道蘇州,是最合適的了。因此,即使身兼數(shù)職,陸文夫依然在這本雜志上傾注大量心血。在紛繁眾多的刊物中,《蘇州雜志》展示了吳地特有的文化風貌,令人耳目一新。
2005年6月,在《蘇州雜志》出版100期時,陸文夫因病去世。2022年10月,94歲的管毓柔逝世,兩人相濡以沫五十余年的佳話依然在世間傳唱……
編輯 許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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