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的青春

一

兩年前，18歲的趙旺只身來到黃原省會中州市打工。

他先是在老鄉(xiāng)的介紹下來到一座建筑工地干小工，每天就是和和水泥，搬搬磚頭。建筑工地在城鄉(xiāng)接合部，是一棟小學教學樓。上邊為了趕工期，讓工人們不停地加班加點，晚上也要挑燈夜戰(zhàn)。帶班的那個小工頭叫牛大力，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黑漢，脾氣暴躁，還喜歡訓斥人。

趙旺第一天上工，就被他罵得狗血噴頭。你、你、你個嘴上沒毛的小子，連個水泥都和不好，像水一樣到處流！誰教你的，是你媽教的，還是大姑娘教的？

趙旺沒蓋過房，更沒和過水泥，和出來的水泥太稀了，沒有一點兒粘性，順著地面四處流。牛大力一頓臭罵，沒想到卻把這個年輕人心中的火給點著了。這個瘦高白凈的小伙子看來也不是個誰想欺負就欺負的主，牛大力的罵聲還沒完，他的兩道劍眉就擰在了一起，抬手就把和水泥的鐵锨甩了出去，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牛大力的鼻子吼道：你罵誰？你再罵一遍，有種你再罵一遍！

你……你……你還能把我吃了，瞅瞅你干的啥活，還不讓人家說了？牛大力雖然嗓門沒有降低，但已明顯顯得有點兒底氣不足了，因為他看到了趙旺眼里的怒火，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

工地上的人們停下手里的活，不自覺地朝這邊張望著，一些人已經聚集過來。在這些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人看來，這個愣頭青可能是吃錯了藥，初來乍到就敢頂撞領班，這小子也太不像話了。

牛大力在這群民工中有些威望，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解著，許多人還幫他訓斥趙旺。趙旺見此，忽然間感覺到自己可能是太沖動了，情緒慢慢地緩和了許多。他心想，自己剛離開家門，老鄉(xiāng)好不容易給自己介紹個活干，第一天就跟人家?guī)О嗟拇髱煾蹈缮狭?，以后還咋混？

想到這里，他就不再吭聲了。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這時，有人在人群背后高聲喊叫。

趙旺扭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灰色西服，腳穿尖頭皮鞋，四十歲上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立在那里，手指頭縫里還夾著個冒煙的海綿頭香煙。

侯總好，侯總過來了！人群中開始出現(xiàn)騷動，一邊與這個被稱為侯總的人打著招呼，一邊不自覺地閃開了一條縫。有人還在背后指指點點說，這就是包工頭侯老板。

到底是怎么回事？侯老板繃著臉喝問，不干活圍在一起干什么，還要不要工錢啦？

于是，圍攏過來的民工們又四散開來。

這小子剛來，不懂活咋干，還不讓說，你看看他和的水泥，水比水泥還多！絡腮胡指了指趙旺和水泥的地方。

你來幾天了，哪里來的？侯總看看水泥堆，又轉過身來看著趙旺。但不知怎的，他的態(tài)度卻一下子緩和了許多。

剛來一天，江淮地區(qū)淮水縣的！趙旺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侯總哦了一聲，沒有再繼續(xù)發(fā)問，轉過身對絡腮胡說，這小伙子不錯，知道為咱們節(jié)省嘛，我們就需要這樣的好工人！

說完，吐了口煙圈，晃晃悠悠地走了。

絡腮胡和趙旺都愣住了……

這件事后，趙旺反而對絡腮胡莫名地有了好感。接觸多了，才知道這個人很正直，屬于那種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于是，他干活比以前認真多了，和水泥的水平也提高了，沒事就請教牛大力，還一個勁地喊師傅。牛大力沒想到自己才剛三十出頭，就有人叫師傅，心里樂呵呵的，干活時也有意照顧趙旺。

天下雨了，繁忙的工地停了下來。趙旺決定趁機去看看師傅牛大力，他到街市上買了水果、飲料，一路打聽著尋找牛大力的住處。

他一路尋找，感覺快到了，可就是找不到地方。問了幾個路人，都不知道有個叫牛大力的人，急得他在雨地里抓耳撓腮。

雨絲絲縷縷地下著，淋濕了趙旺的頭發(fā)、眉毛，還有淡淡的胡須。他那修長的身子，在毛毛細雨中，像一棵高高的白楊樹，顯得高而細長。不一會兒，起風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由稠密變得稀疏，雨點大了起來，撲簌簌打到屋檐上，又滾落到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趙旺急忙躲到一處低矮的屋檐下，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發(fā)呆。

你站在這里干嗎呢？等人嗎？

突然，一輛半舊不新的出租車停在趙旺面前，車窗搖了下來，一個女人歪著頭問他。

不等人，找人的，下雨了，在這里避雨！趙旺沖女司機笑了笑。

想不到這時候，竟然有人主動跟自己打招呼，而且還是個開車的女人。他一路走來，向別人問路時，別人都是愛搭不理的，似乎不愿意和他多說一句話，好像多說一句話身上會少一斤肉似的。是??！從破舊的衣服、猥瑣的舉止，一眼都能看出，他趙旺是個農村來的鄉(xiāng)巴佬。

趙旺說要找牛大力，那女人愣了一下，問：你是牛大力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他是我?guī)煾?，我們在一起干活的。趙旺答道。

那坐我車吧！我?guī)闳ニ?！女人聽后，神情自若地說。

你認識他，認識我?guī)煾担?/p>

趙旺好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厚厚的嘴唇抖動著，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不單是認識，還……女人說到這里不說了，轉過頭來笑著說，上車吧，我送你！

趙旺猶豫著打開車門，出租車在風雨中疾馳起來，兩邊低矮的房屋一閃而過。

趙旺坐在車上，心中仍然感到有點兒詫異，回過神來后，仔細打量著這位女司機。心想，這大城市就是不一樣啊！連司機也是女的，不僅漂亮還熱情似火。女司機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圓乎乎的臉龐，眼睛明亮有神，頭發(fā)剪得短短的，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讓人聽起來如沐春風。

出租車穿過幾條窄巷，轉過彎后，緩緩地停在巷道臨路一座帶院的平房前。女人一下車，就大聲喊：大力，來客人了！快接一下。

門吱一聲開了，絡腮胡牛大力探出頭來。玉蘭你回來了，哪里來的客人??？

你看看誰來了？女司機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趙旺推開車門，一眼就看到了師傅牛大力，他簡直驚呆了。

趙旺啊，你咋過來了呢？快進來，快進來！牛大力也顯得很意外。

進屋坐下后，這位叫玉蘭的女人儼然主人一樣指揮著牛大力：大力快倒水！快拿毛巾來。女人咯咯地笑著，指了指趙旺的臉說：你看你滿臉都是水，跟水里撈出來一樣，快擦擦，快擦擦！

趙旺擦臉的時候，牛大力問：今天怎么就碰到你嫂子了？

還沒等趙旺開口，女人先開了腔：巧了，我看見他在巷口避雨，本想捎他一程，沒想到是過來找你的，咯咯咯，女人又笑了起來。

趙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叫玉蘭的女人，竟然是牛大力的媳婦??！

牛大力是個性情中人，別看他脾氣不好，說話有點兒粗魯，甚至時常還夾雜些罵人的臟話，但為人卻十分厚道，趙旺的突然到來，令他十分開心。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把家里珍藏多年的一瓶好酒也拿了出來，非要趙旺喝兩杯，那股熱情勁，讓趙旺十分感動。

幾杯酒下肚，牛大力的話就多了起來。他給趙旺介紹說自己是甘來市人，來到這里已經三年多了。媳婦玉蘭是當?shù)厝耍@里本來是市郊的一個鄉(xiāng)村，后來進行城中村改造，才有了現(xiàn)在的模樣。玉蘭學開出租車有一年多了，自己在外邊干點兒工程活，一家人談不上富裕，但日子也算能過。說完，話鋒突然一轉，開口就罵了起來：他媽的，我就看不起有些人，有倆臭錢就鼻孔朝天，誰也看不起了！昧良心的錢也敢掙，就不怕遭報應！

你知道嗎？那個姓侯的家伙，蓋教學樓都敢偷工減料，這不是缺德是啥？牛大力兩眼發(fā)直，罵罵咧咧地嚷嚷著。趙旺知道，牛大力說的是包工頭侯總。他其實也看不起這種人，最憎恨這種人。就隨口接了一句：這種人出事是早晚的！

吃飯的時候，牛大力說，兄弟啊，你知道嗎？你剛來那一天，我罵你，其實我不是針對你的，我心里是既窩火又擔心??！教學樓這樣蓋，那不是豆腐渣工程是什么？這還得了，將來房子塌了怎么辦？

牛大力瞪著發(fā)紅的眼睛，端起酒杯給趙旺碰了一下，自己先一口喝了下去。

師傅，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懂，還頂撞您！趙旺內疚地說。牛大力擺擺手，這不是你的錯，是這幫人太可惡，偷工減料，為了幾個臭錢，良心都不要了！

趙旺聽著牛大力的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二

天晴了，工人們又開始上工了。

這天，大家伙正在施工，侯總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跟牛大力等人說：領導馬上要過來檢查，大家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不要亂說話，誰不講規(guī)矩，嘴上沒個把門的，到時候，我就找誰算賬！侯總說話時，咬牙切齒的。

他的話音剛落，就來了一群穿著考究的人，邊走邊指指點點，詢問著情況。

一個大腹便便、穿著黑西服白襯衣的中年人問道：秋天開學能投入使用嗎？

一定能完成任務，您就放心吧！侯總點頭哈腰地表著態(tài)。

質量能過關嗎？安全生產無小事??！主任邊走邊說。當他走到趙旺正在干活的半截磚墻旁時，突然停了下來，和顏悅色地問趙旺，這磚墻結實嗎？

結實得很呢，你看。趙旺說著，用腳踹了一下那堵半截磚墻。

轟隆一聲，墻體轟然倒塌……

三天后，侯總被約談，在建樓房拆掉重建。趙旺也被侯總開除，卷起鋪蓋走人了。

趙旺失業(yè)了，生活立刻就沒了著落，他連續(xù)六天往勞務市場跑，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活干，眼看就沒有錢交房租了。

這天下午，他躺在出租屋內，兩眼看著白涂料房頂發(fā)呆，他知道，如果再找不到活干，那只有打道回老家玉河村了。如果那樣，丟人是小事，自己豪情壯志地出門來，卻又灰溜溜滾了回去，以后還咋在村里混？好男兒志在四方，餓也要餓死在外面！不行，打死也不能回去！再說，自己已經長大，是家里的頂梁柱了，他要為父母分擔憂愁，供哥哥趙勝上中專。想著想著，趙旺不覺淚流滿面。

叭叭叭，突然有人敲門。趙旺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抹眼淚，一邊急急忙忙去開門。心里暗忖道：是誰呢？

趙旺把門閂抽開，吱扭一聲門開了。

怎么啦？大白天躲在屋里干啥呢？一個女人把頭探進門來，原來是玉蘭來了。

嫂子，你怎么來了？趙旺詫異道。

你忘了，不是你說的地址嗎，正巧路過這里，就過來看看你，王蘭笑著說。

玉蘭掃了一眼趙旺的床鋪，又說道：別悶頭睡大覺了，走，跟我出車去！說完，不由分說，一把扯著趙旺的胳膊出了門。

走到車旁，玉蘭問：你會開車嗎？我會開三輪車、手扶拖拉機。趙旺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 那不就妥了，機械這東西，一個道理，你上車開開試試看。玉蘭笑呵呵地說。

玉蘭強拉著要趙旺坐在司機位置上，自己坐到副駕駛座上。趙旺在家時開過三輪、手扶拖拉機，因此他并不懼怕開車，相反他更機靈，天生就是個開車的材料。當玉蘭簡單地給他說了一下要領后，他竟然把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亻_走了。

哎呀，一看你就是個老司機，還說不會開呢！玉蘭有些驚訝。

真的不會開車，我還沒有駕駛證呢，趙旺一邊開一邊說。

那還不容易，掏錢學一個不就成了，年輕人學啥都快，一兩個月證就到手了！對了，我跟你師傅商量過了，以后你就幫我開車算了，收的錢咱們二一添作五。玉蘭說。

??！趙旺驚訝得差點叫出聲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樣的好事能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一眨眼，趙旺開出租車一年多了，賺來的錢，他只留三成，其余七成全交給師傅。師傅和玉蘭嫂則堅決只收五成，這令趙旺感激不盡，隔三岔五總要買點兒東西去師傅家看望。牛大力夫婦也經常請他到家里吃飯，趙旺儼然成了他們家庭中的一員，時時處處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三

九月中旬，正是稻子成熟的季節(jié)，趙旺抽空回了趟老家玉河村，請了幾個人幫忙收稻子。母親的身體干不得重活，家里只有他父親一個勞動力。

他是開著出租車回來的，在家里停了三天，本來沒有帶車回來的想法，大力夫婦卻堅持讓他開車回來，說是開車來回方便，這令趙旺更是感動不已。

回家這幾天，他聽說本村木匠唐老先的大兒子唐立柱說，在村東北部不到十公里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型露天堿礦。趙旺聽到后，敏銳地感覺到這可能是個商機。可商機是商機，自己一沒資金，二沒技術，再好的機會也與自己無緣??！趙旺不由得感慨起來。

稻谷收完后的第二天，他準備回省城了。傍晚時，他決定到小時候經常玩耍的淮河邊走一走，再看看淮河的風景，再看看夕陽落山。

這時，河邊晃晃悠悠走來一位又瘦又高的青年，那青年還扯著喉嚨唱著山歌：小妹妹，肉嘟嘟的臉喲！紅紅的唇，紅紅的上衣，紅紅的心！天天想你喲，淮河的情，嘩嘩的流水似海深……

等那唱歌的青年走近，趙旺認出來是兒時的伙伴毛二蛋。

小時候一起上山砍柴、下河捉魚的毛二蛋，現(xiàn)在北京一家酒店幫廚，這家伙捉魚叉鱉、炒菜做飯樣樣通。沒去北京打工之前，天天在淮河邊轉悠，別人轉悠那是瞎轉悠，毛二蛋總是拿個叉鱉的鐵叉，他能從水的顏色，沙土的軌跡，順藤摸瓜地找到鱉的老巢。都說：毛二蛋一出馬，不抓仨也抓倆，毛二蛋只要一出手，鱉是跑不掉的。除了叉鱉，捉魚那也是一絕。

有一年夏天，剛下過大雨，周邊堰塘下得滿滿的，這家伙到村外一堰塘洗澡，洗著洗著，忽聽大喊一聲：有魚！說完一猛子扎下去，等身子冒出來時，雙手竟抱了一條三四斤的胖頭魚出來。毛二蛋跟魚一樣赤裸上岸，幾個小伙伴一起把魚燒著吃了。

兩個兒時的小伙伴見面，有著說不完的話。趙旺忽然突發(fā)奇想地說：二蛋，到省城去吧！咱倆也是個伴，我看到那里開食堂準行，先跟人家學學，然后也可以自己干！趙旺盤腿坐著對毛二蛋說。

毛二蛋眨巴眨巴小眼睛說：就我這兩把刷子，給別人幫忙還差不多！不過，你還別說，咱玉河人做的魚，外地人都喜歡吃，我在北京給他們露過兩手，好多人吃了就忘不了！下次來，非還點這個菜不可。

你看看，我就說嘛，二蛋，咱都得有想法是不是？不能一輩子只給別人打工吧！趙旺給毛二蛋鼓勁。

兩個人正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忽然看到河上游一黑漢在撒網。仔細一看，原來是本村的金鎖。金鎖比趙旺、毛二蛋大三歲，跟毛二蛋一樣，也是個百事通，打獵、捕魚、捉鱉都是一把好手。于是，兩個人就站起身來，向金鎖撒網的地方走去。

此刻，趙旺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年代。那時大家都很窮，下河逮幾條魚，上山捉幾只鳥，就算一頓美餐。金鎖、毛二蛋只要捉到鳥和魚，就一定叫上趙旺在外面用火烤了美餐一頓。

這時，金鎖也看到了趙旺和毛二蛋，丟了漁網，解下腰上的魚簍向他倆走來。這些年，他們都在外面打工，平時很少見面，只有在農忙季節(jié)，才有機會聚聚。

金鎖說他家里人手少，沒有跑遠，就在淮河對面一河之隔的鄰省打短工，最近又找了一個養(yǎng)魚的差事，幫別人養(yǎng)魚看場。

那里本來水就多，養(yǎng)魚更能養(yǎng)出花樣來！金鎖不由得贊嘆道。

什么花樣？趙旺和毛二蛋一臉好奇。就在那里面養(yǎng)魚！金鎖指了指剛剛收割完的稻田。

你意思說，稻子收割完了，在這里面養(yǎng)魚？趙旺問，還沒等金鎖回答，趙旺又接著說，這算什么花樣，咱這里不也這樣養(yǎng)嗎？

是啊！這算什么新花樣！毛二蛋眨巴眨巴小眼睛，隨聲附和。不是的，種稻養(yǎng)魚兩不誤，剛插秧的時候，人家就把小魚放進田里了，等稻子收割時，魚也長大了，先放水捕魚，然后再收稻子，還有什么蝦稻共養(yǎng)的，聽著名詞就新鮮。

趙旺和毛二蛋聽得有點兒目瞪口呆。

三個兒時的伙伴有著說不完的話，看看天色晚了，金鎖起身收了漁網，指指魚簍里的半簍子小魚小蝦說：走，你倆到我家去，讓你嫂子給你們做魚吃！說完，硬拉著他倆一起到他家吃晚飯。

金鎖已經結婚了，媳婦是本村的，已經有了身孕。趙旺、毛二蛋見著她，嫂子長嫂子短的，叫得金鎖媳婦心花怒放，忙前忙后炒菜做飯。特別是金鎖帶回來的小魚小蝦，用小鐵鍋一煎，那味道讓在北京干廚師的毛二蛋也贊不絕口，連聲說：好吃，好吃極了！

金鎖一邊吃著魚，一邊端著酒杯說：現(xiàn)在政策好，我們得想想致富門路，別總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二分田了?，F(xiàn)在我在那邊學養(yǎng)魚，到時候回家自己養(yǎng)，你嫂子有了身孕，不能跑遠了，在家里做點事！

那是，那是，我也得好好提高廚藝，爭取當個大廚多掙錢！毛二蛋一邊吃菜，一邊回應著。

趙旺說，瞅你那點兒出息，你就不會自己開個飯店？

毛二蛋一口干掉了滿滿一杯酒，又連聲說道：那是、那是！

大家哄地一聲笑開了。

四

北方的城市，以面食為主，省會中州市的燴面館、拉面館等各種面館到處都是。趙旺是吃米長大的，初來時，面食根本吃不慣，吃得少，就感覺餓。好不容易找個吃米飯的飯館，常常吃得撐著肚子，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又好長時間沒有吃米了，今天得解一下饞，于是趙旺就不急不慢地開著車，眼睛不停地左顧右盼，尋找著合適的飯館。

車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前面是中州路的一條美食街，路兩旁是各種各樣的飯店，往前又走了一二百米，一個飯店引起了他的注意?！袄吓诛埖辍本G字白底的招牌格外醒目，招牌右下邊還有一行小字：信陽燉魚，農家小炒，主食，大米飯。顯然，這是一個以老家淮源近鄰信陽風味為主打菜的飯店。

趙旺開心地把車開到門口，找好車位停下來，一轉身就走了進去。飯店里吃飯的人并不多，吧臺上一個穿紅褂子的胖女孩正在本子上記著什么。

他找了一個靠角落的座位，剛坐下來，那個穿紅褂子的胖女孩拿著菜單就過來了。她笑瞇瞇地問：先生想吃點兒什么？

南灣魚有沒有？

趙旺望著這個一口信陽口音、滿臉稚氣的女孩問。

胖女孩看上去有十七八歲的樣子，膚色紅白，眼睛有點小，一笑就成了一條縫。有，有！聽口音是老鄉(xiāng)啊！女孩忽然來了精神，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

小老鄉(xiāng)，給我燜一條南灣胖頭魚吧，小份的就行。趙旺答道。

老鄉(xiāng)，南灣魚一般都是燉著吃，你怎么要燜著吃？女孩有些詫異。

燜著吃下飯??！我喜歡吃米飯，我們老家都喜歡燜著吃，兌點五香葉，多放些紅辣椒，把魚炕得焦焦的，黃黃的，出味。

你是信陽人嗎？聽你的口音又熟悉又親切呀！女孩一邊很認真地聽趙旺說話，一邊笑著問。

算是吧！趙旺也笑著說。

什么叫算是吧，我看你就是信陽人，我是信陽平橋的，你哪里人？女孩繼續(xù)刨根問底。

淮水縣你知道嗎？趙旺心想這個女孩肯定是個話癆。不過，她給人的感覺倒很喜慶，說話像打機關槍，一笑，眼睛那一條縫也快沒了。

知道呀，知道呀！離我們很近啊，我跟著我爹去玩過，還去看了孫悟空的老家水簾洞呢，女孩激動得眉飛色舞起來。

那就算是半個老鄉(xiāng)吧，趙旺沖她笑了笑說。

一說起半個老鄉(xiāng)，胖女孩干脆拉把椅子坐在趙旺對面拉起了家常。女孩說她家開這個飯店有兩三年了，她父親主廚，還請了一個幫廚，最近幫廚走了，他爹一個人忙不過來，有時怠慢了客人，生意就沒有以前好了。

那你們?yōu)槭裁床辉僬乙粋€幫廚？趙旺問這句話的時候，腦袋里忽然閃過毛二蛋嘻嘻哈哈的樣子。

哪恁容易找?。壳诳爝€得廚藝好，咱主打的是信陽菜，北方的人干不了這個！胖女孩說。

那我給你推薦一位行不行??？我們淮水縣的。趙旺問。

那敢情好，不過，我得問問我爹。

就知道你不當你爹的家！趙旺笑著打趣道。

那才不是呢，這叫有事好商量。胖女孩說著離開凳子，往后廚跑去，一邊跑一邊叫：爹，爹。

我點的菜呢！趙旺急喊。

你等會兒，胖女孩回頭撂了一句，一閃身進到后面去了，拋下趙旺坐在那里發(fā)呆。

趙旺心想，這家生意好了才怪呢？

不一會兒，胖女孩她爹出來了。趙旺定睛一看，喲，這父女倆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肥胖不說，眼睛也是一條縫，只不過她爹滿臉油膩膩的，說話粗聲粗氣，人未到，聲音就到了：哪個是咱老鄉(xiāng)啊？哪個是？

趙旺滿臉笑容地站起來，男人穿著白大褂，離老遠寬厚的手就伸了過來，一股蔥花味混雜著肉香味，在趙旺鼻子面前飄來飄去。

你是淮水縣人，巧了，我有親戚和朋友就在你們淮水縣！接著說了幾個人的名字，趙旺說都不認識。

也難怪，你年齡小，不認識也正常。胖男人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聽說你想給我們介紹個幫廚？

我一個朋友在北京做幫廚，如果你需要，我跟他說說，不過也得談談條件，看他愿不愿意回來？趙旺說。

得看看你朋友水平怎么樣，他有什么絕活？男人問。

別的我不敢說，做我們家鄉(xiāng)菜那不用說，什么黃燜魚、回鍋肉，都是拿手好戲，回頭客肯定多！

聽你這么一說，我真得會會你這個朋友啦！男人來了興趣。

這時，后廚內有個女人在高聲大喊老頭，男人應了一句，忙又對趙旺說：我先過去炒菜，一會咱倆好好聊聊。說罷，男人又急匆匆跑到后廚忙去了。趙旺本來要問我的飯菜呢！話還沒出口，胖女孩卻笑了：點什么菜啊，等會我爹忙完了，你倆喝一杯！

趙旺沒有作答，肚子里咕嚕咕嚕亂叫喚，點了半天菜，飯菜沒點好，卻點出了兩個老鄉(xiāng)。你還不能惱火，看人家那個熱情勁，還要給你談事情，還要請你吃飯喝酒，你一個鄉(xiāng)下小子，幾時能有這樣的待遇？還是忍著饑腸轆轆，等著特別待遇吧！

又等了將近一個小時，胖男人終于忙活完，脫下白大褂，招呼趙旺到緊挨著廚房的一個小房間里去。胖老板撐開一張能折疊的小飯桌，端上已經燉好的信陽瓦罐肉，還有趙旺點的黃燜胖頭魚，另有一個青菜，一個豆皮摻花生米，又打開一瓶二鍋頭酒，上好的毛尖茶在透明杯子里根根直立。

喝了幾口毛尖茶，吃了一會兒菜，趙旺覺得瓦罐燉肉很正統(tǒng)，但黃燜魚就不敢恭維了，比起毛二蛋的水平差的不是一個檔次。也許，人家是燉菜，做不好，情有可原。

談話間，趙旺得知這家人姓朱，于是就叫他朱老板。朱老板很好客，嘩嘩地把酒倒得滿滿的，對著趙旺說：小老鄉(xiāng)，咱倆干一杯！

趙旺說：我開著車，不能喝酒，再一個我酒量也不行！沒事，少喝點兒，少喝點兒，老鄉(xiāng)見面，不喝酒那多沒勁？朱老板堅持讓趙旺喝。

趙旺拗不過他，只好端起酒杯意思了一下。

朱老板三杯酒下肚，就開始訴起苦來，他說來省城做生意快三年了，生意一直不見起色，再不行就得回信陽老家了。還說他家祖?zhèn)鞯男抨枱醪?，在信陽那一塊，提起他爺爺、父親，沒有人不知道的。怎么到他手里，這生意就差了呢？說完又仰頭喝了幾杯，就趴在桌子上了。

朱老板雖然長得胖乎乎的，人也熱情得很，但酒量卻不大，不一會兒就喝趴下了。就這么大點兒酒量，還開什么飯店，請什么客？趙旺在心里暗暗譏笑他。

這個老頭，又喝醉了，這時，朱老板的女人進來了，這是一個瘦弱的女人，滿臉苦瓜相，進門來，接連嘆了幾聲氣。

小枝，過來，你爹又喝醉了，幫忙收拾收拾！

這時，趙旺才知道，胖女孩原來叫小枝。臨走時，趙旺要付飯錢，母女倆卻堅持不收，還說要趙旺多過來，一定要把他的朋友介紹過來，這里急需人手！

小枝還對趙旺說：我爸不會操心，干活吧，只要不喝酒還行。老鄉(xiāng)，你操操心，介紹個幫手過來，最好是咱老鄉(xiāng)。

行、行，趙旺連聲答應著。心想，這家人也挺不容易的，一口一個老鄉(xiāng)叫得跟真老鄉(xiāng)一樣，又這樣熱情地招待自己，不為他們操操心，還真過意不去。

自從上次在老胖飯店吃過飯后，趙旺接連又去了幾次，時間一長，感覺這家人很不錯，他們目前確實需要幫手。于是，他就給在北京幫廚的毛二蛋寫了信，介紹了這里的情況，想讓他過來發(fā)展，并說他倆在一起，兩個人互相有個幫助照應。信已經發(fā)出去一個星期了，還沒有見毛二蛋回話。

又過了一個星期，毛二蛋終于回信了，字寫得歪歪扭扭，說信收到的晚，并說同意趙旺的意見，自己也想回來發(fā)展，最近幾天就回來看看。聽毛二蛋這樣說，趙旺終于放心了，心想，只要毛二蛋愿意回來幫忙，憑他的手藝，老胖飯店肯定能火起來，自己也算為老朱家做了一件好事。

五

今天一大早，趙旺已經出了兩趟車。北方深秋的早晨，已經寒氣襲人了。當車行駛到二馬路高架橋下面時，前面一個穿西裝的胖大男人掂著個黑色公文包，在路邊向他連連招手。

出租車緩緩停下來，胖大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多歲的樣子，弓著身子鉆進車來。說了句什么，趙旺沒有聽清楚。就又問他：先生，您去哪里？

這個人用生硬的普通話說：我到地礦局去！

趙旺把車調過頭來，向地礦局的方向開去。

先生，您第一次到黃原省吧？趙旺把車開上了高架橋，主動與那個胖男子說話。是的，是的！胖男人連聲說。交談了一陣，他得知，胖男子是內蒙古人。

車一路開得飛快，胖男人坐在后座上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半小時后，車慢慢地停下來，黃原地礦局到了。

胖男人匆匆忙忙付了錢，下車走了。

快十點的時候，一乘客臨下車時忽然問：這是誰的公文包??？這么漂亮！趙旺扭頭一看，一只黑色锃亮的公文包正靠在后邊座位上。他猛一激靈，心想，壞了，可能是到地礦局辦事的那個胖男人丟下的。他急忙掉轉車頭，飛快地又把車子開了回去。他想，那個男人此時肯定很著急！公文包沒帶，文件材料都在里邊，怎么談事情呢？

出租車終于又回到了地礦局，趙勝一個急剎車，車子嘎的一聲停下來?？砷T口并沒有那個胖男人的身影。

等了好長時間，趙旺有些著急了，他下車鎖好車門，站在地礦局門口張望。然后又到門崗傳達室一個白頭發(fā)老頭那里打聽，問他看見一個胖男人出來沒有？一邊詢問，一邊還不停地描述那個男人的長相。

戴老花鏡的瘦老頭想了半天搖搖頭說：小同志，來來往往的人多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都有，你到底說的哪一個??？

趙旺嘆了口氣，只好又轉回來坐到車里。他想發(fā)動車離開這里，可轉念又一想，如果他這一走，那個胖男人就徹底找不著他了。他又想，不如把公文包放在門衛(wèi)老頭那里，讓他看見胖男人了送給他?？神R上又搖了搖頭，胖男人如果不回來怎么辦？再說，白發(fā)老頭那么大年齡了，弄丟了怎么辦？心想著胖男人丟了文件資料，該有多么著急呀，于是，他也跟著急起來。

趙旺決定再等等。

又等了快一個小時，眼看快到中午了。其間，來來往往的許多客人要打車，都被他婉拒了。一位花枝招展的女郎還說，開出租車，你不拉人，腦袋有病?。≌媸莻€鄉(xiāng)巴佬。

趙旺沒理她，抬頭看時，卻看到那個穿西裝的胖男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了，敲了敲車門，趙旺急忙把車門打開，胖男人鉆了進去。

時髦女郎瞪著眼睛，又想說些什么，趙旺向她吐了吐舌頭，說：大姐，今天真是對不起，下次免費拉你。

沒有下次了！

時髦女又瞪了一眼趙旺，氣呼呼地走遠了。

這邊，胖男人千恩萬謝地顫抖著打開公文包，文件資料還有一大沓現(xiàn)金完好無損。胖男人堅持要請趙旺吃飯，趙旺執(zhí)意不肯，說：你趕緊去辦事吧！

地礦局領導下班了，只要文件資料在，下午去也不遲。走，吃飯去！胖男人坐在車上不走，堅持要請趙旺。

他們在一個做手抓羊肉的飯店坐下，胖男人點了一大堆菜，還要了白酒，非要趙旺一起喝，趙旺說開車不能喝，胖男人就要了些飲料。

他說：我原以為公文包丟在別處了，就一路回去到住過的酒店，去過的地方找，最后又轉回來等，也不知道你能回來不？想不到你真的回來了，你真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胖男人一邊喝酒一邊豎著大拇指。

胖男人說他是內蒙古一家礦產公司的業(yè)務經理，叫巴特爾，過來洽談業(yè)務的。

當?shù)弥w旺是江淮地區(qū)淮水縣人時，他一拍大腿說：巧了，我們公司下一步就準備到你們淮水縣投資，聽說你們那里有一個大型露天堿礦，我們公司準備去談投資合作事項，我這次就是到地礦局了解情況的！

趙旺聽了也很高興，上次回家還聽唐立柱說玉河鎮(zhèn)有天然堿礦，看來這是準確無疑了。

巴特爾很感激趙旺，一口一個兄弟地叫著，并說以后咱倆就是好朋友了。他把一張名片遞過去，上面印著巴特爾的職務，公司地址和聯(lián)系電話。趙旺也把自己的住址寫給了他。

吃過飯后，已到了上班時間，巴特爾說還要去地礦局辦事，上午公文包丟了，沒有了文件材料，啥事也沒辦成。

趙旺說：我送你去吧，順路！巴特爾笑瞇瞇地也沒推讓。

車子很快又開到地礦局門口，巴特爾下車時，拿了一沓百元鈔票硬要塞給趙旺。

趙旺堅決不收，巴特爾堅持要給，兩人拉拉扯扯。趙旺惱火了，說：你再這樣，我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

巴特爾這才不情愿地收回了手。

趙旺搖下車玻璃，把頭伸出窗外說：歡迎你們公司到淮水去投資！

說完，朝巴特爾揮了揮手，開起車子走了。

巴特爾愉快地答應著，若有所思地向他拱著手……

六

毛二蛋果然沒有失信，趙旺收到回信的第六天晚上，他就從北京趕了過來。兩個人見面后，高興得擁抱在一起，有著說不完的話。趙旺激動地說：二蛋，晚上我請客，你想吃啥？

啥都行，肚子早就咕嚕咕嚕叫了。毛二蛋回答。

要不，咱倆今晚上直接到老胖飯店去，你也可以提前熟悉熟悉情況，怎么樣？趙旺征求毛二蛋意見。

行，都聽你的，丑媳婦總得見公婆，早去晚去一個樣。毛二蛋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同意。

趙旺和毛二蛋一進飯店門，胖女孩就笑瞇瞇地迎了上來，說：這位又是哪里的貴客?。坷相l(xiāng)。

你猜猜！趙旺打著啞謎。莫非是？胖女孩睜大眼睛仔細觀察起毛二蛋來。把個厚臉皮的毛二蛋看得臉都有些紅了。只不過，毛二蛋皮膚黑，看不出紅在哪里。

毛二蛋除了膚色黑之外，無論身高體格，音容笑貌，無不散發(fā)著男性的陽剛之美和精明之氣。對了，他就是我給你請的幫手！趙旺笑著說?？熳熳?！一聽這話，慌得胖女孩又是端水又是倒茶。

趙旺和毛二蛋屁股還沒坐穩(wěn)，胖女孩就把他父親拉了過來，后面還跟著笑瞇瞇的胖女孩她娘。

盼星星，盼月亮，貴客、貴客呀！得整兩杯。

朱老板好客，還喜歡喝個小酒，見趙旺真的把毛二蛋請來了，高興得手舞足蹈，又在那個小房間支起了飯桌。朱老板在廚房忙活了一陣兒，瓦罐肉、南灣魚、清炒豆腐，還有菠菜等就上了小折疊桌。胖老板嘩嘩斟滿三杯酒，舉起來讓大家一起喝。

趙旺說：今晚我不能喝，一會兒還得開車回去，你倆喝吧，隨后不開車了，咱們再喝，一會兒，順便談談下一步飯店發(fā)展的事。

對、對，趙旺兄弟開車不能喝酒，那咱倆喝，咱倆喝！說完，朱老板端起酒杯就跟毛二蛋碰了一下。

朱老板和毛二蛋推杯換盞地喝起來，胖女孩不停地過來添酒倒水。喝了一陣子，他倆都有點兒上頭了，朱老板瞇縫著小眼睛問毛二蛋：你看我這菜做得怎么樣？色味香到不到位？你說說。

老哥，你讓我說實話，還是說假話？

毛二蛋有點兒醉眼蒙眬，看來他是想說點兒真心話。當然聽真心話啊！忠言逆耳，只要能把生意做好，什么難聽的話我都能聽進去！朱老板一副虛心接受的神態(tài)。

那我就放心說了，就你炒的菜，除了這個燜罐肉還馬馬虎虎，其他幾個菜就上不了桌面！要不生意咋不好呢？再一個，服務也跟不上，衛(wèi)生條件也不行，你說是不是？大哥！

毛二蛋直言不諱地說。

我這是祖?zhèn)鞯模值?！胖老板有點兒不服氣。

你這是一代不如一代！什么祖?zhèn)鞯模坎皇俏掖蹬?，明天看看我的手藝！毛二蛋顯得十分有把握。

我就不信你比我的手藝強，別以為你是從北京回來的！胖老板把頭扭到一邊，酒也不喝了，看來戳到了他的痛處。

二蛋別胡扯！大哥水平高著呢，只是沒有完全發(fā)揮出來罷了！趙旺一看事不對，趕緊打起了圓場。

我沒有胡扯，大哥連這點兒容人之量都沒有，他這飯店不開也罷，關門是遲早的事！我也只當沒說！毛二蛋不聽勸，端著酒杯繼續(xù)說。是你讓我回來幫忙的，說大哥一家人怎么怎么好，生意不太景氣，我只說了幾句實話，就聽不進去了？毛二蛋惱了，端著的酒也不喝了，猛地墩到飯桌上。

趙旺弟，讓二蛋弟說，他說得對，他說得對，是幫咱飯店忙，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朱老板好像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態(tài)度立刻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看到了嗎？大哥是明白人！毛二蛋向趙旺咧咧嘴，接著說道：其實今天上午我就過來了，這條街附近我都轉了轉。單是信陽菜館就有三個，競爭力可想而知，你沒有特色，服務又不好，哪有回頭客，人家為什么要來你這里吃？毛二蛋越說越激動，時不時還咚咚地敲著飯桌。

胖老板沒有作聲，一直盯著毛二蛋看。

趙旺看酒喝得差不多了，事也說透了。 便說：如果沒有啥說的，大哥，你看下步咋辦？

我看二蛋是個行家，說的句句在理，這樣吧，我就聘請二蛋兄弟來飯店負責，人家大飯店、大公司聘的是什么總經理，咱這廟小，小飯館，就來個合伙經營，二一添作五，二蛋兄弟既負責管理，又當廚師，怎么樣？

既然這樣，你們倆若達成合作意向，明天二蛋就過來正式上班，飯店下一步如何經營，你們兩個人商量著來，我也能出點兒力，幫點兒忙，多介紹點兒客源，特別是咱們淮源的老鄉(xiāng)們，怎么樣？趙旺看了看胖老板，又看了看毛二蛋。

好！胖老板、毛二蛋爽快地回答。坐在旁邊的胖老板母女倆也笑呵呵地拍起手來。

老胖飯店的改革重組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第二天，毛二蛋就過來上班了，他要求廚師、服務員一律著工作服上崗。其實，廚師就朱老板他倆，又新招了個配菜的，胖女孩母女倆算是服務員。毛二蛋還要求：食材必須用新鮮的，衛(wèi)生也必須打掃得干干凈凈，凡顧客提出的要求，要盡量滿足，做到有求必應。

毛二蛋身體力行，親自操刀掌勺，把自己的拿手菜亮了出來：黃燜鯰魚、黃燜雞、辣椒肉絲、回鍋肉、蛋炒飯等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同時，飯店的各個工序流程也得到了提升。

慢慢地，老胖飯店的生意逐漸好了起來，回頭客也越來越多。來客必點毛大廚的回鍋肉、黃燜魚，還有蛋炒米。毛二蛋其實并沒有什么創(chuàng)新，只是把小時候在家練就的手藝，和在北京的見識結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具有自己特色的廚藝而已，但就憑這一點，毛二蛋便在省城中州市找到了發(fā)揮自己特長的平臺。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毛二蛋來老胖飯店已經半個多月了。半個月來，他起早貪黑，儼然把自己當成飯店的一員。朱老板當時承諾他利潤二一添作五，毛二蛋拒絕了。他說：現(xiàn)在飯店是創(chuàng)業(yè)期，你們一家人對我的信任，我已經非常感謝了，我拿點兒工錢就行了，現(xiàn)在工錢也要按一半開，等年底掙錢了，再給另一半工錢。

那哪行呢？你應得的必須給你。自從你來了以后，飯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這樣不行，你的工錢必須全給，年底還得給你分紅！朱老板的兩只小眼睛瞪得溜圓。

可不是嘛，這些天全靠你撐著了，客人一來就點你的菜！胖女孩幫腔說。但都被毛二蛋拒絕了，他仍然堅持他的意見。

胖女孩自從毛二蛋來了后，說笑少了，人也變得勤快聽話了。毛二蛋沒來之前，干活有一搭沒一搭的，還經常與她父親犟嘴，現(xiàn)在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不犟嘴了，還搶著干活，胖老板心里樂呵呵的。但他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她去廚房端菜的時候，眼睛總是盯著毛二蛋看。

時間長了，毛二蛋也發(fā)現(xiàn)胖女孩喜歡盯著自己看。不知怎的，他一看到胖女孩的眼神，身上就格外有力量，心情也格外地興奮。手里的鐵鍋一邊上下翻炒著，嘴里邊哼著家鄉(xiāng)的小曲：小妹妹，肉嘟嘟的臉喲！紅紅的唇，紅紅的上衣，火火的情！天天想你喲，淮河的情，嘩嘩的流水似海深……

或許是水土不服，或許是勞累過度，來到老胖飯店的第十九天上午，毛二蛋突然肚子疼住進了醫(yī)院。一檢查，是急性腸胃炎，需輸水治療。趙旺開車把毛二蛋送進醫(yī)院，剛輸上水，毛二蛋就催促道：你趕快去忙吧，我這是小毛病，不能因為我耽誤你出車！

掙錢重要，還是人重要？誰讓咱倆是兄弟呢！

趙旺坐在床上沒有走的意思，你要是結了婚，有媳婦照顧你了，我立馬走，一會兒也不停留。說完，哥倆都笑了。

這時，病房門開了，胖女孩來了，手里還提著飯盒。

趙旺詭秘地望著毛二蛋笑，輕聲說：想啥來啥！毛二蛋說，別胡扯，這哪跟哪呀！

胖女孩把飯盒打開，一股熱氣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

雞湯，快喝了吧！胖女孩說。

是讓誰喝??！你也不說一下。趙旺明知故問地說。

他。胖女孩羞澀地指了指毛二蛋說。

原來是讓你二蛋叔喝??！我還以為你是讓你旺叔喝呢！哈哈，就知道沒有我的戲！趙旺笑呵呵地說。

他是病號啊，你們比我大幾歲？還叔叔的，臊不臊??？

你父親還一口長一口短地叫我兄弟哩！趙旺繼續(xù)打趣道。

他是他，我是我，各叫各的。我就叫哥，怎么啦？胖女孩佯裝生氣地說。

好，好，照顧好你的二蛋哥吧。我要出車了。

趙旺說完，拔腿出了門……

七

趙旺已經好幾天沒去老胖飯店了，同往常一樣，他有時會在晚上八點以后去那里。因為那時該來的客已經來得差不多了，吃飯的高峰期已過，他可以趁這個空隙填填肚子。而此時毛二蛋也相對閑一點兒，他倆也好拉拉家常。

自從毛二蛋到這里后，趙旺沒少給老胖飯店攬客，他總是有意識地給乘客推薦老胖飯店，特別是介紹毛二蛋做的黃燜魚。

有一次，他恰巧拉了一個玉河的老鄉(xiāng)，是個今年才考上學的大專生，在黃原省牧業(yè)?？茖W校上學，學的是冷凍儲藏專業(yè)。趙旺一聽是老鄉(xiāng)，眼睛立馬就亮了起來，兩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很快就熟絡起來。他叫吳亮，他對趙旺說他表哥也是淮水縣人，十年前從部隊復員后就在中州市打拼，現(xiàn)在市內一家建材城做事情，生意做得可大了，哪天有空了，介紹他過來吃飯，說不定還能帶來好多客戶呢！

趙旺走進飯店，胖女孩小枝一看趙旺過來，就笑瞇瞇地迎上來說：還是老一套？趙旺點點頭，所謂老一套，就是一盤黃燜魚，一盤青菜，另帶一碗清湯。

趙旺正在低頭吃飯，毛二蛋端著回鍋肉和花生米湊到他桌旁，胳肢窩還夾了瓶啤酒，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他一般不讓趙旺喝酒，因為趙旺開車，除非收車了，他倆才能喝兩杯。

兩個人正在吃飯，忽然進來一個瘦高個，進屋就說：老板在嗎？來客了！緊接著，從外面領進來七八個男男女女。毛二蛋和趙旺同時把頭抬了起來，原來是吳亮笑吟吟地領著這群人過來了。

還沒等毛二蛋和趙旺開口說話，吳亮指著一位長得很精神的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說：這是我表哥，叫齊全斌！又指了指另外一群人說，這都是他的客戶，是過來吃飯的。齊全斌笑呵呵地走過來，分別與趙旺和毛二蛋握手，高興地說道：在這里碰到老鄉(xiāng)，真是人生幸事啊！聽吳亮說你們是玉河鎮(zhèn)的，我是城郊鄉(xiāng)的，咱們離得很近?。?/p>

是的，是的！離得很近，離得很近！毛二蛋眉開眼笑，連聲道。

二蛋，人家是過來吃飯的！快準備做飯吧！趙旺拽了拽毛二蛋的衣袖。

老鄉(xiāng)，是這樣的！聽吳亮說，咱飯店的菜做得不錯，有家鄉(xiāng)的味道！我的這些朋友都是江淮地區(qū)的，他們也愛吃魚，一聽說都想過來嘗嘗，剛才我們談業(yè)務，來晚了點兒，給老鄉(xiāng)找麻煩了，齊全斌拱了拱手說。

沒事，沒事，歡迎還來不及呢！小枝，小枝，快把菜單拿過來！毛二蛋高聲喊叫著胖女孩小枝。

小枝急忙拿了菜單，提了茶壺，招呼客人坐到一個單間里。

齊全斌拿著菜單不停地勾勾畫畫，看來今晚上是他請客。有客人說：齊總，夠了，夠了，點多了吃不完！

齊全斌笑著把菜單遞給小枝，沖她說道：那就先點這些吧，不夠了一會兒再點。小枝接過菜單，笑呵呵地跑進了后廚。

飯菜上來前，一群老鄉(xiāng)坐在一起歡快地聊天，齊全斌、吳亮、趙旺三人坐在一起。吳亮向他表哥齊全斌介紹了趙旺的情況，齊總聽后連連點頭：吳亮說起你后，我就想認識你，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齊全斌很是感慨地說。

齊總，您真太謙虛了，您做這么大的事，我們想都不敢想啊！趙旺動情地說。

也沒有啥，就是靠著朋友們做點生意，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嘛！齊總笑了笑說。

您是怎么做的？傳授傳授真經！趙旺不無敬佩地說。

沒什么啊，我這算什么？你以后比我強！不過，真讓我說，我認為就是能堅持，肯吃苦，同時還要大膽，當然還有機遇在里面。而機遇總是留給善良的人和有準備的人的。等閑了，咱倆再好好聊吧！齊全斌饒有興趣地說。

趙旺用力點了點頭。

聽吳亮說你車開得不錯，我們公司有個車隊，有興趣過來嗎？齊總忽然岔開話題，向趙旺拋出了橄欖枝。

我哪行啊，你那是大公司！趙旺謙虛地說著，內心里卻為之一振。

怎么不行，我看你行，我們是老鄉(xiāng)，就應該互相照應嘛，你考慮考慮！齊全斌聲如洪鐘地說。

來中州市打工一年多了，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是牛大力夫婦幫助了他，這份情在他心中一直是沉甸甸的。師傅牛大力目前的境況大不如前，自從那個侯總出事后，攬的工程就少了。工程一少，工人們的活就少了，工資也更少了。今年下半年，牛大力一直在家閑著，偶爾打打零工，收入很不穩(wěn)定。這幾天他又連續(xù)出去找活干，卻沒有找到合適的，急得唉聲嘆氣。

玉蘭嫂還在哺乳期，以前趙旺與他們一鍋飯四個人吃，兩個人干活，現(xiàn)在三個人吃飯，相當于他趙旺一個人干活。其實，牛大力本人也會開車，但他卻不喜歡開。

車在中州路上飛駛，下了中州路就到了黃河路，馬上要到牛大力夫婦家了，趙旺猛一踩油門，一個新的想法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

趙旺把車停在門前，卻不想下去敲門，他知道，牛大力夫婦應該早已休息了。

他打開車窗，望著溫馨的小院，眼睛不覺有點兒潮濕。一年多了，是這個小院和小院里的主人給他帶來了溫暖，帶來了希望，還有人間的真愛。現(xiàn)在小院的主人遇到了困難，他怎能撒手不管呢？

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提出來出去單干，師傅和玉蘭嫂會怎么想？會不會認為他趙旺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或者是認為他們虧待了自己？不是，都不是！只有趙旺心里明白，他這樣做，是想給他們減輕負擔，想出去多掙點兒錢幫助他們！

趙旺在牛大力門口停了好長時間，總是沒有勇氣去敲門。他不知道怎么開口對他們夫妻二人說。無奈之下，只好又把車開回了住處，躺在床上一夜沒有合眼。

八

冬至這天，趙旺在牛大力家里吃飯。吳亮已代表他表哥齊全斌傳兩次話了，問他愿不愿意過去開車，他們公司貨車有七八輛，業(yè)務繁忙，如果他愿意去，每月的收入肯定比開出租車高得多。趙旺說：容他再想想，再想想。

中午吃的是餃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很開心，趙旺趁牛大力高興，就說：師傅，我有一個老鄉(xiāng)，他們公司有一個車隊，想讓我過去開車。

又騙我吧！哪有這么好的事落到你頭上，你就蒙我吧，在這干得好好的，別胡扯了！牛大力瞪了一眼趙旺，端起來的酒杯又放下了。

可不是嘛！趙旺你說啥呢，嫌我們拖累你了？想離開我們是不是？玉蘭也搶著說。

不不不，嫂子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師傅在家也閑著沒事，他可以去開出租車，我再出去找一份活，咱家不就多一份收入了嗎？趙旺急忙解釋著。

誆我的吧？真找著工作了？玉蘭疑惑地望著他。

真的，嫂子！不信到時候你去看看！趙旺回答。

那也不行，你哪也不能去，你還小，一個人在外干我不放心！還是我出去找活干吧，長時間不開車了，不習慣了！牛大力還是不愿意。

師傅，有啥不放心的，你還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那個公司的老總是我們老鄉(xiāng)，不會騙人的！趙旺笑著說。

哦，原來是這樣，那也得等我去看看了再說，牛大力說。

玉蘭說：那你就快點去看看吧，如果靠譜的話就讓趙旺去，總不能把趙旺兄弟拴在咱褲腰帶上，不讓出去干事吧？可以的話，就讓他出去闖闖！

牛大力點了點頭，端起酒杯說：行，你先去試試，不行了還回來！

趙旺使勁點了點頭，師傅的一番話讓他感動不已，淚水奪眶而出。

三天后，吳亮把趙旺帶到了他表哥齊全斌的建材廠。建材廠在中州市北郊的一個大型建材城，占地面積很大，生產和經營各種建材產品。吳亮把趙旺領到門口掛著董事長辦公室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門開了，齊全斌笑呵呵迎了出來，熱情地說：快進來坐，小老鄉(xiāng)！

齊全斌是個爽快人，趙旺剛坐定，開口就問，老鄉(xiāng)，你能開貨車嗎？

能開，我已經拿到了B證。趙旺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齊全斌轉身對吳亮說，去把老胡喊過來。吳亮應了一聲，出門去了。

齊全斌看著吳亮的背影說：我這個小表弟又聰明又勤快，還有思想，將來肯定是個能干事的材料。他現(xiàn)在一邊上學，一邊抽空過來跟我學做生意，不簡單?。?/p>

是的，是的！有學問還會操心，我得向他學習！趙旺連連說。

說話間，吳亮笑呵呵地領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長，皮膚白皙，眼睛有點兒深陷。

老胡，這就是我給你說的趙旺，吳亮我倆的淮水縣老鄉(xiāng)。他是玉河鎮(zhèn)人，以前開出租車的，你選一輛車況好的車讓他開吧！齊全斌對老胡吩咐道。

好，好，齊總！老胡應道。

還有什么事嗎？老胡抬頭問齊總。

沒有了，你領著趙旺去安排一下吧！齊總說。

走吧！老胡用眼睛翻了一下趙旺，自己先走了。趙旺跟齊總和吳亮打了聲招呼，跟著老胡出去了。

老胡在前面走，趙旺在后邊不遠不近地跟著。他覺得老胡剛才翻他的那個白眼有點兒不友好，讓人感覺心里不舒服。老胡把趙旺帶到廠中間停著的一排中型貨車旁停了下來，趙旺看到，貨車有紅顏色的，灰顏色的，有嶄新的，半舊的，還有車況很差的。老胡站在噴有五號字樣的貨車前，指了指那輛滿身是灰，紅漆斑駁的貨車說：你就開這輛吧！說完又轉身進到旁邊的房間里了，他并沒有示意趙旺進去，趙旺就站在五號車旁發(fā)呆。

過來，你給我過來，杵在那干啥？老胡站在門口大聲吼著趙旺，聲音里還帶著火氣。

趙旺快步走過來，滿臉尷尬，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老胡慢騰騰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臟兮兮的車鑰匙，遞給趙旺說：你準備準備，一會兒就出車，送水泥到東區(qū)工地去！

好的，好的！趙旺連連答應著。裝好滿滿一車水泥后，他開始檢查車輛，發(fā)現(xiàn)油不足，車也不好發(fā)動，打了幾次火，也沒有發(fā)動起來。

趙旺把情況報告了老胡，老胡又翻了他一眼，聲音立刻高了八度：事不少呢，你開過車沒有？說著就過來爬進了駕駛室。只簡單地搗鼓了兩下，車就發(fā)動起來了。嗚嗚兩聲吼叫，車的排氣管里黑煙直冒，濃濃的柴油味撲鼻而來。趙勝知道，這是一輛老掉牙的貨車。老胡剛才之所以能把它發(fā)動著，是因為他熟悉車況。每個車都有自己的特別之處，趙旺看了看老胡剛才的動作，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老胡又翻了一眼趙旺說：油沒有了，出了門往左轉500米，那里有個加油站，你就在那里加油。他們認得車牌號，加了油后讓他們記個賬，到時候公司統(tǒng)一結算。說完，轉身就走。

趙旺把車開出南門，到加油站加了油，便開著這輛不停地發(fā)出哼哼聲的老掉牙的貨車往東區(qū)送水泥了。

東區(qū)工地接貨的是農貿市場的項目經理老趙，老趙看起來五十歲左右，黑胖臉，頭發(fā)稀疏，環(huán)眼濃眉。趙旺介紹完自己的情況后，老趙一把拉著他的手說：本家呀，真是緣分??！

老趙又問：老李怎么不開車了？趙旺被問蒙了，驚奇地說：我不認識老李??！

噢，你剛來，老李原來就是開你這輛車的！

這時，老趙又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對趙旺說：你以后在老胡手底下干活，可得多長個心眼。

怎么回事？趙旺看老趙話里有話，急忙問道。

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老趙嘆了口氣說。

就這樣，趙旺便在齊全斌的建材廠干了起來。每天按照老胡派發(fā)的任務，往返于各工地送水泥、瓷磚等建材物品。除了那輛五號貨車有點兒老舊破爛，開起來像開拖拉機似的，其他倒沒發(fā)生什么事。老胡照例是翻白眼，說話不陰不陽的。趙旺并不跟他過多計較，心想，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只要能按時拿到工資就行了。

期間，齊全斌和吳亮詢問趙旺在這里怎么樣，他總是說：很好，很好，還特意說胡隊長對他如何如何照顧。齊全斌問他開的哪輛車，他說是五號貨車。齊全斌皺了一下眉說：不是說讓你開輛車況好的車嗎？怎么讓你開舊車？這個老胡！

齊全斌照例來了客戶就往老胖飯店領，趕上星期天，或是趙旺沒有出車任務，他就叫上吳亮他倆一起去熱鬧熱鬧。一次，齊全斌又問起趙旺開車的事：老胡跟你換車沒有？我已經給他交代了。

趙旺遲疑了一下說：說過了，說過了！不過，我開這輛五號車也順手了，就開這輛吧！顯然趙旺說了謊話。事實上，齊總給老胡交代后，他根本就沒去落實，而是找到趙旺訓斥道：你到齊總那里告我狀了？想開好車，你以前沒開過貨車，把車開壞了怎么辦？都想開新車，舊車讓誰開？把趙旺噎得一愣一愣的。

時間在磕磕碰碰中過去了一個月，趙旺第一次領了工資。這天休假，他上街買了小孩的衣服、玩具，又割了肉，買了雞蛋，高高興興地回到師傅家，一家人又團聚了，師傅和玉蘭嫂高興得合不攏嘴。

玉蘭嫂嗔怪道：你回來為啥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去趕個集，多炒幾個菜！趙旺笑了笑說：咱們不是一家人嘛，幾天沒回來你就把我當外人了？

哈哈哈，小院內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臨走時，趙旺留下了100元錢，他現(xiàn)在一個月工資是260元，花60元買了東西，自己留下100元，另外100元他要送給師傅。大力夫婦死活不肯收，玉蘭一邊把錢往趙旺口袋里塞，一邊說：你剛找到活干，又買這么多東西，嫂子怎好再接你的錢？

嫂子、師傅你倆真把我當外人了，咱們還是不是一家人了？趙旺急了，一邊把錢往外掏，一邊又說道：要不先把錢存在你這里，以后給我娶媳婦用！

那行，那我就把錢先存著，以后給你娶媳婦。玉蘭這才住了手。

九

趙旺照樣開著那輛老舊的五號貨車，來往于建材城和各個工地，老胡還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趙旺一般情況下不跟他斤斤計較，說得過分了，就懟嗆他幾句。說起來也怪，趙旺每懟嗆他一次，老胡下次見著他，反而客氣多了。

毛二蛋和小枝在趙旺的撮合下，終于訂下親來。小枝爸媽就一個條件，讓毛二蛋做上門女婿。毛二蛋開始還扭扭捏捏地不愿意，認為“倒插門”面子上過不去。趙旺勸他說：上門女婿又不改姓，你怕啥？你家里姊妹五六個，還差你一個給父母養(yǎng)老？放著福不去享，把這好事讓給我！你去問問小枝，看她愿意不愿意？

毛二蛋豁然開朗，但也提出了條件：以后生了子女只能姓毛，飯店名也得改，顧客們早就提建議，現(xiàn)在做的都是淮水縣玉河鎮(zhèn)的風味，就改成“玉河飯店”算了。

胖女孩小枝的父親朱老板說：只要不讓我操心，你把飯店經營好了，咋著就行！

就這樣，兩個人的事情定下了。

天晚了，這是最后一趟拉水泥了。趙旺把水泥拉到工地上，又把車開到建材城停放好，坐上公交車回到住處。

房門一打開，門縫里塞著的一封信掉了下來。打開一看，是內蒙古巴特爾的來信。信中寫道：吾弟趙旺，近好！我已被總公司派到你們淮水縣工作，任副總經理，負責貨物運輸?shù)裙ぷ鳌，F(xiàn)在，我個人缺一個司機，你是否愿意回來？待遇從優(yōu)！盼回復！兄，巴特爾。

趙旺看完信后，先是驚喜，后是憂愁。驚喜的是終于可以回到家門口掙錢了，離家近又收入不菲。憂愁的是，人家齊總好心好意地把自己請來，干不到半年就走，不夠意思。再說，齊總也待自己不??！他趙旺目前張不開這個嘴。

后來，他幾次走到齊總的辦公室門口，但每次都又退了回來，他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p>

玉蘭最近也發(fā)現(xiàn)趙旺好像有心事，在一次晚飯間，她問趙旺：趙旺兄弟，出了什么事嗎？

趙旺在玉蘭嫂面前藏不住話，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給她說了。

玉蘭聽了后，臉上掠過一絲愁云，但馬上又說：那有什么不好意思開口的呀！你盡管直接給他說好了！

從玉蘭嫂的臉上，趙旺能看出她的不舍。于是就說：我決定不回去了，我也舍不得師傅你們！

該回去還是得回去，又不是以后不見面了！玉蘭說。

那倒也是！不過，我還是感覺離不開你們?。≮w旺不舍地說。

又過了幾天，趙旺經過慎重考慮，終于敲開了齊總辦公室的門，齊全斌正在辦公室看文件。

齊總看到趙旺，笑瞇瞇地站起來說：來來來，我正準備找你呢，聽說老胡對你態(tài)度不太好，我批評他了，他也說你干得不錯，任勞任怨。已經商量好了，給你換輛新車，讓你當車隊副隊長，協(xié)助老胡工作。

不等趙旺開口，齊總又熱情地給他倒茶遞煙，看著齊總的興奮勁，他無法張口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齊全斌問他還有事沒有，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說沒有。因為，此時此刻的趙旺，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回淮水跟巴特爾開車了。

當天晚上出車回來，趙旺就給巴特爾寫了一封回信，說他目前走不開，暫時不考慮回去給他開車的事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眼趙旺開貨車就兩年多了。當了車隊副隊長后，他還開貨車，只是相對開得少些。有時活多，任務重，他就親自開，或者哪個司機請假了，他就頂替上去。大部分時間，就是協(xié)助車隊隊長老胡搞些管理工作。

趙旺在車隊里威信極高，十九輛貨車司機都服氣趙旺。群眾的力量是巨大的，貨車司機幾次聯(lián)名要更換隊長老胡，推舉趙旺當隊長。

這天上午，齊全斌把趙旺叫進辦公室，一進門，就指著桌上的一封信說：趙旺，工人們又來信反映了，聯(lián)名推舉你當車隊隊長！

齊總，不是說過了嗎？我當副手協(xié)助老胡！老胡工作認真，雖然說話不養(yǎng)人，可他業(yè)務熟，又很敬業(yè)，這樣的人難找啊！趙旺堅持不當車隊隊長。

你總是替老胡說話，你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你更適合當隊長。當隊長就是得有格局，懂管理，能攏住人，這兩年咱們車隊業(yè)績突出，你趙旺功不可沒，我不能委屈功臣。

我算什么功臣??？是齊總你幫了我，給了我一個發(fā)展的平臺，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我讀書少，還是讓老胡掌舵吧，我配合他！

齊全斌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十

毛二蛋順利入贅到老朱家，朱老板在信陽老家風風光光辦了宴席。毛二蛋心里還是沒有放開，嫌丟人?；氐街兄菔泻螅蜎]再對外聲張，只是在飯店請了趙旺、齊全斌、吳亮他們幾人吃頓飯就算完事了。直到婚后“老胖飯店”改成“玉河飯店”，他才眉開眼笑起來，比他結婚要高興多了。

“老胖飯店”改成玉河飯店后，毛二蛋的廚藝更是發(fā)揮到了極致，客人經常爆滿，漸漸地，毛二蛋手里積攢下來了不少錢。一次趙旺過來吃飯時，毛二蛋說：上次回老家時，我看到咱們村里小學的大門快要倒了，我想給學校捐點兒錢，把大門修一下。趙旺為之一動，說：沒想到你毛二蛋還是個慈善家哩，這叫什么……哦！對了，這叫致富不忘回報社會。好，你做得對！到時候我和你一塊兒回去，也盡點心意。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就是暑假了。趙旺向齊總請了三天假，說是家里有點事，回去處理一下，齊總爽快地同意了。第二天，趙旺和毛二蛋就乘車回到了玉河鎮(zhèn)。在車上他們已經商量好，毛二蛋直接回村，趙旺先到堿礦找巴特爾，讓他們公司也幫助一下，向玉河村小學捐贈些桌椅板凳等物品。憑趙旺和巴特爾的感情，他知道他一定會答應的。

到了淮水堿礦，巴特爾正好在辦公室，一見面就一把拉著趙旺說：我正準備找你呢，你可就來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是這樣的， 我們公司正在尋找一個能夠合作的物流運輸公司，負責向外面運堿，向礦內運煤，這項業(yè)務公司決定由我全權負責，利潤回報是很不錯的，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你就回來干吧！

這真是個天大的好事?。〈蟾?，你真是太看得起我趙旺啦！趙旺興奮得睜大了眼睛，他喝了一口茶，抑制著自己的情緒，想了想說：我馬上跟我們公司齊總匯報，請你放心，我們公司一定能服務好你們！

我看重的是你，不想跟別的什么人合作，除非他讓你全權負責，還得給你一個大股份！巴特爾又壓低聲音說，這里面利潤大。

我們齊總人品好，格局大，有愛心，到時候你倆談談！趙旺繼續(xù)說。

談談可以，但我有條件，不讓你全權負責，我就不答應，想跟我們合作的人多了，巴特爾態(tài)度堅決地說。

趙旺回淮水的這幾天，心情好極了，一是他和毛二蛋每人都給村小學捐了修大門的錢，感動得當年的老校長眼淚直流，再一個就是巴特爾答應了他的請求，讓他們公司為學校捐贈了嶄新的桌椅板凳。而最令他興奮的是，巴特爾的堿礦要與他們公司合作成立物流公司了。這樣的好事，齊總知道后，肯定會和自己一樣高興的。

近日，齊全斌又召開了公司班子會，其中有一項議題就是車隊隊長的人選問題，經過最后討論，大家形成了一致意見，由趙旺接任車隊隊長，老胡年齡大了，讓他協(xié)助趙旺管理車隊。

雖然這個決定還沒有宣布，但班子會已經通過，下一步就是走程序了。公司的一個副總向趙旺透露了這個信息，趙旺沒有想到會這么突然，他覺得需要盡快向齊總說清楚巴特爾堿礦組建物流公司的事，于是就急急忙忙地來到齊總辦公室。

趙旺剛坐下，就一口氣把這次回老家見到巴特爾，巴特爾在淮水的堿礦準備尋找一個與他們長期合作的物流公司，為堿礦拉煤、運堿的事情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聽到這個消息，齊全斌一拍大腿說：這可是個天大的好事啊，我們公司一定要爭取過來！說完，他走上前去，拍了拍趙旺的肩膀，顯得有點急切地問道：快說說，快說說，巴特爾是怎么說的？咱們下步怎么辦？

巴特爾負責這項工作，只要他同意，這事就成了。所以我就先斬后奏，已經跟他說咱公司想爭取這個機會，下一步，您有必要親自到淮水跟巴特爾見見面，當面商談合作事宜！趙旺眉飛色舞地說。

做好準備，我們這兩天就過去！

齊全斌一揮手，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回去。

三天后，齊全斌帶著趙旺和辦公室秘書，來到了淮水堿礦。

淮水堿礦實力相當強，齊全斌深知，如果這次能洽談成功，對他的公司來說，可是一筆大業(yè)務。

見面會安排在堿礦的小型會客廳里，因為趙旺與巴特爾的特殊關系，雙方談得很愉快。初步議項商量過后，巴特爾示意其他人離開，留下齊全斌和趙旺繼續(xù)談。

巴特爾說：齊總，剛才人多說話不方便，現(xiàn)在就剩下趙旺咱仨了，我可要打開窗戶說亮話了，我之所以選擇與你們公司合作，完全是尊重趙旺兄弟的意見。目前，想跟我們合作的公司多得很，但我都沒有答應，咱們可以合作，但我有一個合作的條件。

什么條件？齊全斌問。

你們這個物流公司必須由趙旺負責，并且他還得占一定的股份！巴特爾說話的聲音很響亮，語氣也很堅決。

這個我早考慮到了，我完全同意，沒有一點兒意見！齊全斌爽快地答應了。

我不同意！趙旺急得站了起來，我可以參與，但我一不負責，二不要股份。

那這個事就沒法談了，我們就不能合作了，我們再和其他公司談！巴特爾不看趙旺，眼睛卻盯著齊全斌。

趙旺，你別插嘴，你想把事情攪黃嗎？這事就這樣定了，物流公司你當法人，全權負責，你占50%的股份。齊全斌斬釘截鐵地說。

齊總大氣魄，趙旺沒有跟錯你！

巴特爾向齊全斌伸出了大拇指，我會保證你們公司賺大錢，趙旺那份入股資金我借給他！

??！趙旺驚訝地望著巴特爾和齊全斌，兩眼閃出淚花……

十一

一個月后，全斌有限責任公司與淮水堿礦簽訂了物流服務合同。與此同時，公司的物流服務公司也成立起來，全權代理淮水堿礦的運輸業(yè)務，趙旺擔任物流服務公司總經理，具體負責堿礦的物流服務工作。

趙旺回家鄉(xiāng)淮水堿礦從事物流服務工作后，回老家玉河村的次數(shù)明顯多了。他一到家，院子里總是圍滿了人，許多村民嚷嚷著要跟著他干，安叔說：小旺啊，安叔歲數(shù)大了，別的我干不了，給你看個大門，吆喝個場面還是沒有問題的。年輕時，我走村串巷，沒有地方我不熟的，咱也是見過世面的人。金鎖說：我現(xiàn)在也不替人家看漁場了，你回來了，我就去給你打個雜、跑個腿什么的。

村主任毛忠說：小旺，你富了，可別忘了咱村，咱村里還有好多窮人，你帶帶他們，你叫旺，不僅能旺了自己，還能使咱村的家家戶戶都興旺發(fā)達起來哩！

大家七嘴八舌地談笑著，趙旺的父親更是喜得合不攏嘴，他老趙家啥時這樣熱鬧過，風光過？兒子回來當了堿礦物流公司的經理，雖然不算個什么官，但在玉河村的老少爺們眼里，那就是個官?，F(xiàn)在，趙旺給他長臉了，別人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看到這些村里人來求他兒子幫忙時的那副討好相，聽著那些恭維話，心里喜滋滋的。

趙旺的父母臉上掛著笑容，忙得腳不沾地，又是搬椅拿凳，又是遞煙倒茶。聽毛忠那么說，他就接腔道：他忠叔，小旺會操心的！小旺會操心的！

趙旺對眾人表態(tài)說：老少爺們，我趙旺也沒干啥大事，也不是什么大老板，現(xiàn)在無非是跟人家拉拉貨，跑跑腿。但是，鄉(xiāng)親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樂意給大家?guī)兔?！目前咱公司剛開展業(yè)務，對咱村的發(fā)展我是有考慮的，需要從長計議，慢慢來！請大家相信我趙旺！

趙旺說著，前后左右拱了拱手。

趙旺回到堿礦兩個月了，公司給他配了車，業(yè)務開展得很迅速，效益也很好。自己入的股錢，巴特爾和齊全斌給他墊上了，他執(zhí)意不肯，卻拗不過二人的堅持，他們倆對趙旺說：等公司賺錢了，從里面扣就行了！趙旺這才不再堅持了。

物流公司租了堿礦的一處院子，院子很大，還有十幾間平房。平時貨車就停在院子里，一有業(yè)務，貨車能隨時開出。這里建有食堂和宿舍，供司機和員工們食宿。

趙旺平時就住在這里，萬事開頭難，為了方便工作，他謝絕了公司為他在縣城一家賓館包租的房間，也不回玉河村家里住，堅持與員工們同吃同住。漸漸地，公司的各項業(yè)務逐步走向了正軌。

趙旺正在辦公室聚精會神地審核當月的賬目，一個甜甜的女中音傳來：還沒有吃午飯吧？趙旺抬頭看時，公司副總經理卓瑪已經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卓瑪來自內蒙古，是巴特爾的親妹妹，年齡比趙旺小一歲，標準的美女，能歌善舞。組建物流服務公司時，巴特爾把她從內蒙古總公司調了過來，讓她專門協(xié)助趙旺工作。

吃過啦！趙旺笑道。

知道你又在說謊，等著，我給你拿去！卓瑪說著，一陣風似的出了門，一束垂到腰際的長辮子在身后一擺一擺的。

望著卓瑪?shù)谋秤埃w旺會心地笑了。

牛大力一家三口專程從中州市趕過來看望趙旺，自從他回淮水后，他們就一直想過來看看他，他們是開著出租車過來的。

趙旺原打算安排牛大力一家三口在礦上食堂吃中午飯，玉蘭嫂卻說要到他老家玉河村去看看。于是，他們就驅車前往玉河村。

路程不算太遠，出了堿礦十幾分鐘，就到了玉河鎮(zhèn)老街，向左拐再往南走三四公里，車子到了陳莊村與玉河村交界處。路變得坑坑洼洼，車身也開始顛簸搖晃起來。玉蘭笑著調侃說：哦，趙總家的路走起來像坐轎?。?/p>

再不修，這路會出問題的，到時候傷著人，事就大了！玉蘭說。

是的，真的是該修修了！趙旺若有所思地說。

說話間，車已經到了玉河村。聽到熟悉的車聲，趙旺的父母笑著迎了出來，一前一后兩輛車停在他家門口。前面是趙旺開的轎車，玉蘭、玉蘭女兒朵朵和卓瑪坐在上面，后面是牛大力開的出租車。車剛停穩(wěn)，卓瑪就飛速下車，對著趙旺的父母用生硬的普通話喊：大叔，大娘，來客人了！

好，好，來客了好啊！趙旺的父母喜笑顏開。

去年，卓瑪?shù)谝淮胃w旺來他家時，趙旺的父母除了歡喜外，還有些驚訝。

歡喜的是，這個叫卓瑪?shù)墓媚铮坏碎L得漂亮，還特別勤快，到家里腳不沾地，搶著替他們干活。驚訝的是，她還是趙旺公司的副總。

卓瑪?shù)谝淮蝸淼臅r候，趙旺的父母像待客人一樣待她，后來，來的次數(shù)多了，他們發(fā)現(xiàn)這姑娘壓根就沒把自己當客人、當外人，家里活看見啥干啥，儼然把自己也當成趙家一分子了。

此時，趙旺的父母見卓瑪奔過來，臉上、心里都是甜蜜蜜的。接著趙旺和玉蘭、朵朵、牛大力也下了車，不等他老兩口反應過來，趙旺就把牛大力一家三口介紹給他們：爹、娘，這就是我常跟您們說的牛大力師傅和玉蘭嫂子，這個是他們的女兒朵朵。

一聽這話，趙旺的父親顯得很激動，雙手拉著牛大力的手說：恩人哪！小旺什么都給我說了，您是我們家的貴人??！沒有你，就沒有我家小旺的今天，更沒有我們老趙家的今天！趙旺娘手拉著玉蘭的手，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閨女長閨女短地說著感恩話。卓瑪把朵朵抱在懷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驅車回堿礦的路上，天已經黑了。車子再次經過玉河村、陳莊村與鎮(zhèn)街道交叉處的那條坑坑洼洼的道路時，由于午飯間下過一陣大雨，路變得更加泥濘不堪，越發(fā)難走了。車子在泥水中顛簸著，搖晃著。此時，趙旺忽地加大油門，路面上的積水向四處濺開，一個念頭忽然涌了出來：修路！

十二

趙旺是個干實事的人，想好的事情說干就干。在他的精心準備下，玉河鎮(zhèn)連接陳莊村、玉河村的那段坑坑洼洼的路開始修了。一聽說修路，早就對趙旺心生嫉妒的唐立柱和外號叫“刀疤臉”的認為是個難得的發(fā)財機會，于是提出修路可以，但必須是他們負責施工。他們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于是就在暗地里使橫勁。

路修修停停，中間麻煩事不斷。本來一個多月就能完成的工程，硬是從秋天修到了冬天。

第二年一開春，趙旺就遇到了頭疼事，有人向上面反映他借修路之名借機斂財，向過往陳莊和玉河村的車輛收費。

首先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是他物流服務公司的司機，幾名司機都反映車輛路過那個路段時，有人在收過路費。并且攔路收費者說，這是捐款修路的老板趙旺讓他們收的，目的是盡快收回成本和實現(xiàn)盈利。

司機老張還告訴趙旺說：帶頭攔路收費的，是一個臉上有疤痕的男人，三角眼、相貌丑陋兇狠。

趙旺聽了以后，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刀疤臉干的。

第二天，趙旺坐上向外面拉堿的大貨車，前來看個究竟。車行駛到陳莊村和玉河村路段時，前面的車輛已堵了二三百米。

幾個身穿迷彩服的小青年，吆吆喝喝地讓過往車輛停下交費，路中間橫著一根粗大的白楊樹干，樹根部用麻繩系在一個樹樁上，車輛交完費后，幾個穿迷彩服的小青年才把路障移開放行。

趙旺搖開車窗一看，果然是刀疤臉。貨車司機指著他說：這家伙是領頭的，就是他說的是你讓他們來收費的！

他們按啥標準收費？趙旺的兩眼噴著怒火。

大車10塊，小車5塊！貨車司機回答。

誰讓你們收費的？簡直無法無天了！

這時，前面一位壯漢司機從駕駛室里跳下來大聲嚷嚷道。緊跟著，后面貨車上也跳下來幾個司機，他們要討個說法。

那也沒辦法啊，路是我們老板掏錢修的，不收錢誰修路？再說，你們那么多車從這里過，路壓壞了誰維修？

刀疤臉無賴地攤了攤手，大聲喝道：交錢，交錢，不交錢誰也不許走！

一個司機怒問：你老板是誰？

是誰？你想知道嗎？這路是堿礦物流公司老板趙旺掏錢修的，他就是我們的老板，是他讓我們收過路費的！刀疤臉高聲大嗓地說。

什么？原來是這樣??？都說趙旺是個大好人，是個慈善家，弄半天原來是個周扒皮啊！有人大聲嚷嚷著喊。還有人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走，找他評理去！人群中你一句，我一句，群情激憤起來。

對，你們找他去，我們也只是干活的！刀疤臉趁機火上澆油。

趙旺怒火中燒，從駕駛室里跳下來怒視著刀疤臉問：你再說一遍，到底是誰讓你收費的？

刀疤臉一下子驚呆了，旋即又醒過勁來，突然指著趙旺大聲喊：大家快過來看，他就是趙旺趙大老板，就是他讓我們收過路費的！說完，扭頭便跑。

趙旺肺都氣炸了，從后面猛追過去，飛起一腳，把刀疤臉踹了個嘴啃泥。

打人啦，打人啦！刀疤臉一邊在地上滾，一邊大聲喊叫。他的幾個同伙見狀，涌上來對趙旺一陣拳打腳踢，趙旺被打倒在地……

鎮(zhèn)衛(wèi)生院的一間病房里，趙旺頭上纏著繃帶躺在床上，卓瑪坐在他跟前，心疼地望著他。他每翻一次身，動一下手，都牽動著她的心。

看著她傷心的樣子，趙旺反過來安慰她說：沒什么，這都是些皮外傷，輸兩天液消消炎就好了。

都出了那么多血，還說沒事？嚇死我了！卓瑪抹了抹眼淚說。

哈哈，破相了，正好不娶媳婦了！趙旺見卓瑪流眼淚了，就和她開起了玩笑。

去你的，說啥呢？

卓瑪破涕為笑。

趙旺被打事件發(fā)生后，周邊的村民們群情激憤，紛紛要求有關部門立即將肇事者繩之以法。更有人說：人家趙旺圖的啥，自己掏錢給村里修路，被人誣陷又遭毆打，實在是天理難容！

有關部門也十分重視這件事，但抓不住刀疤臉，缺乏人證物證，著急也沒用。

更被動的是趙旺，抓不住刀疤臉，他跳進黃河也說不清。因為在攔路收費現(xiàn)場，在眾多過路司機面前，刀疤臉一口咬定，是他趙旺指示他們收過路費的。有人心里明白是咋回事，但不一定每個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那些外地的過路司機。

為此，趙旺的心情一直高興不起來。

而與此相反的則是唐立柱，這家伙一看躲過了風頭，便開始幸災樂禍起來，沉寂很長時間的唐家大院又熱鬧起來，依舊是人來人往。劃拳聲、談笑聲，不絕于耳。

他的鳳凰自行車也不騎了，又買了輛新的本田摩托，嗚嗚嗚地在村子里騎著四處跑。特別是騎到趙旺家門口時，故意停下來，把摩托車油門踩到底，轟轟轟地直冒黑煙，氣得趙旺的父親把碗都摔了。

趙旺娘則說：明明是他們攔路收費，硬賴在我家旺兒身上，又挨打又受氣，難道說替人修橋補路，做點兒好事也這么難嗎，還有沒有天理了？

老兩口你一言我一語，連續(xù)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

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中秋節(jié)前夕，廣州市破獲了一起重大盜竊團伙案，團伙成員之一的刀疤臉落網。很快，他就被押解回淮水縣城。審訊中，他把唐立柱暗地里指使他攔路收費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來。

很快，唐立柱被公安部門刑事拘留。

十三

這天，趙旺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杯子里根根直立的淮水新茶，忽然想起來該給師傅和玉蘭嫂寄茶葉了，前幾天玉蘭嫂還打電話說想喝淮水的新茶呢。

忽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趙旺急忙拿起話筒，是毛二蛋打過來的。電話那邊，毛二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他急促地說：玉蘭嫂出車禍了，你趕快過來！

還沒有聽他多說幾句話，那邊毛二蛋就掛了電話。趙旺的頭嗡的一聲，腦袋立刻一片空白。好一陣子，他才清醒過來，喃喃自語道：這怎么可能呢，這怎么可能呢？

趙旺鎮(zhèn)靜了一會兒，心想毛二蛋絕不會和他開這樣的玩笑，玉蘭嫂肯定是出事了，必須立馬趕到中州市，立馬趕到！那可是自己的恩人啊，她不能有事，她不會有事的。趙旺一邊想著，一邊叫上司機和卓瑪飛駛在通往中州市的公路上。

車已經很快了，趙旺還不停地催促司機說：快，再快點！司機已經把油門踩到底了，他還嫌慢。坐在他身旁的卓瑪說：我知道你心里急，但必須得注意安全啊！趙旺這才不再吭聲了。他眼睛望著車窗外，窗外的樹木唰唰地往后急速倒去，樹上的嫩葉和田地里綠油油的麥苗，美麗如畫的春景圖勾不起他一點兒興趣。

車在飛駛，他的心也在不停地翻騰著。

六年前的一個春天，那時他剛出去打工，有幸結識了師傅牛大力，結識了玉蘭嫂。從此，他們之間親如一家人。這期間，有多少令他難忘的回憶啊，他們夫妻二人不僅給了他一個溫馨的家，而且自那以后，他趙旺才在中州市站穩(wěn)了腳，才有了他后來的一切，玉蘭嫂可是他的貴人??！

如今，玉蘭嫂出了車禍，遭了這么大的劫難，會不會出啥事啊？！

趙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傷心，不由得流出了眼淚。

按著毛二蛋提供的地址，趙旺一行人匆匆來到了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等他們飛快地來到急救室門前時，屋里已圍滿了人。

牛大力和女兒朵朵，毛二蛋、小枝、齊全斌、吳亮都在。毛二蛋面色痛苦地向趙旺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今天清晨，玉蘭出車拉了一對情侶，當車行駛到中州路高架橋上時，速度已經夠快了?？珊竺娴那閭H一邊打情罵俏，一邊催促玉蘭再開快點，說他們要趕一個什么集會。

玉蘭沒有接腔，只是習慣地加了一下油門，車子立馬飛奔起來。忽然，車身發(fā)生抖動，玉蘭感覺不對勁，趕緊踩剎車，但想不到的意外出現(xiàn)了，剎車突然失靈。

后面的那個女孩嚇得驚叫起來，本來就有些緊張的玉蘭，聽到后面的叫聲，本能地扭過頭朝她看了一眼，不想對面正好有一輛皮卡車高速迎面而來。眼看避讓不及，玉蘭大叫一聲：抓緊靠背！瞬間猛地往右一打方向，哐的一聲，她的車重重地撞在路邊水泥欄桿上，而與她擦身而過的皮卡車，嗖的一聲竄了過去。水泥欄桿的撞擊，擊穿了前窗和左窗玻璃，玉蘭頭部和胸部嚴重受傷。

而車后的一對情侶，由于事前玉蘭的緊急提醒，雖然受了點輕傷，但并不嚴重，沒有任何危險，而玉蘭卻一直在昏迷中。

牛大力捶胸頓足地大哭著，朵朵也在不停地哭喊著要媽媽。見趙旺一行人趕了過來，牛大力淚流滿面地拉著他的手說：都是師傅沒有本事，讓你玉蘭嫂去開車掙錢??！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朵朵怎么辦？我怎么辦？該撞著的是我??！

牛大力的聲音驚天動地，把樓道都震得跟著慟哭起來。

毛二蛋、吳亮扶著牛大力的胳膊不停地勸慰著，這時，急救室門開了，一位醫(yī)生問道：誰是家屬？

牛大力還在一旁哭天搶地，趙旺上前一步，說：醫(yī)生，我是她家屬！接著又一把拉住醫(yī)生的手說，她沒事，對吧？！你們一定要把她搶救過來，花多少錢都行??！ 醫(yī)生抽出被趙旺拉疼的手說：我們已經盡力了，過來見一面吧！

趙旺頓時呆若木雞，不知道怎么進了搶救室。

此時，玉蘭輸著液，吸著氧。由于流血過多，臉色蒼白，朦朧中看見了趙旺，臉上竟有了笑容。這時，止住了哭聲的牛大力和朵朵也進來了。

玉蘭示意取下氧氣罩，趙旺淚如雨下，把頭湊了過去。玉蘭貼著他的耳朵說：我給你存了10萬塊錢，到時候給你娶媳婦用，你師傅知道……知道存折在哪里……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朵朵，還有你……師傅……玉蘭斷斷續(xù)續(xù)地囑托著，又吃力地抬手指了指朵朵。

朵朵哭著喊：媽媽，媽媽……

病房里哭聲一片。

玉蘭用孱弱的手拉著朵朵和牛大力的手，向趙旺慢慢挪動，趙旺頓時明白過來，急忙用手緊緊地拉著牛大力和朵朵的手，三雙手握在一起。片刻，玉蘭的手又無力地垂到了床邊……

牛大力“啊”了一聲，一頭摔倒在地板上。

牛大力住院了。

玉蘭彌留之際，把朵朵和牛大力托付給趙旺。玉蘭知道牛大力血壓高，還有心臟病，隨時都有犯病的危險。

玉蘭這邊剛撒手人寰，牛大力又犯病住院了，醫(yī)生診斷為急火攻心，小腦出血，好在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卻神志不清，說話不囫圇，連人也認不準了。

趙旺、毛二蛋、齊全斌、吳亮，還有玉蘭的親友們一起為她操辦了后事，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痛。

送走了玉蘭，趙旺犯愁了，牛大力在住院，朵朵無人管。牛大力在醫(yī)院還好說些，有醫(yī)生、護士照顧，只要把錢供上就行了。而朵朵沒人管可不行，一天都不行。想來想去，趙旺跟卓瑪商量說：你過來照顧朵朵吧。

卓瑪說：要不咱把朵朵接到淮水去，這樣可以兼顧！

趙旺知道卓瑪說的啥意思，她是舍不得離開趙旺，趙旺的生活起居也需要有人照顧。

淮水教學質量跟不上，不能耽誤了朵朵，否則，我更對不起玉蘭嫂了！說著，趙旺眼睛又紅了。

卓瑪見狀，連忙點了點頭說：我聽你的！

咱公司總部在這里，我會經?；貋淼模?/p>

趙旺安慰卓瑪說。

料理好玉蘭的后事，又在醫(yī)院安頓好牛大力。趙旺和卓瑪驅車前往牛大力夫婦的住處。說也奇怪，天竟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車子開得很慢，看著道路兩旁熟悉的一切，趙旺又禁不住流下淚來。

車子又行駛了一段距離，來到了那棟他熟悉的低矮的灰瓦房前，他仿佛看到了六年前在屋檐下避雨的那個青年。這里是他第一次過來尋找?guī)煾蹬４罅Ρ苡甑牡胤?，也是他和玉蘭嫂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那也是一個下雨的春天，和今天一樣的春天，今天的天空也下起了雨，也許是為玉蘭嫂悲哭吧！

玉蘭嫂，玉蘭嫂?。?/p>

趙旺在心底里悲鳴呼喊著……

十四

村主任換屆選舉，鎮(zhèn)里本想讓原村主任毛忠繼續(xù)干，可他說啥也不再干了，說自己年齡大了，身體又不好，思想也落伍了，跟不上潮流，干不了這個差事了。要干就讓年輕人干，年輕人精力充沛，腦袋活，能帶領大家共同致富。

后來，鎮(zhèn)里又讓他推薦人選，他就推薦了趙旺。玉河村的村民們聽說后，一片叫好聲，他們和毛忠一起，聯(lián)名推薦趙旺擔任玉河村村主任。

趙旺聽說后，沒有立即表態(tài)，說實話，他不是嫌村主任這個官小，而是他壓根就沒有想到過當官，當年家里太窮了，為了供哥哥趙勝上中專，盡管他那時的學習成績也很好，但還是初中沒上完就回家?guī)透赣H種田了。后來又去外地打工，一路打拼過來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他已經很知足了。

盡管文憑低，但他也是一個有情懷的人，尤其是對生他養(yǎng)他的玉河村，更是有著一種濃濃的鄉(xiāng)情。他始終認為，生他養(yǎng)他的是父母，而哺育他成為一個堅強男子漢的則是家鄉(xiāng)的這片黃土地，他忘不了這里的一切，更忘不了這里的父老鄉(xiāng)親。

為此，自從他從中州市回來擔任巴特爾物流公司總經理以來，就想著如何回報自己的家鄉(xiāng)，回報這片土地。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當公司實現(xiàn)盈利給他分紅后，他沒有去城里買房，也沒有回老家擺闊建新房，更沒有買豪車、外出旅游，而是把他應得的那份錢用于翻新、修筑家鄉(xiāng)的那條坑坑洼洼的黃泥土路。盡管修路時出現(xiàn)的問題讓他不愉快了好長一段時間，但事情畢竟過去了，壞人也被懲處了。尤其是看到村民們興高采烈地走在寬敞的水泥路面上，聽到村民們對他修路壯舉的一片贊嘆聲時，他的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樣的甜。

趙旺的哥哥趙勝也沒有辜負一家人的希望，中專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一個鄉(xiāng)鎮(zhèn)工作，由于業(yè)績突出，近期擬提拔為鄉(xiāng)鎮(zhèn)領導干部。這讓他那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父親和一輩子沒走出過玉河村的老母親興奮得合不攏嘴。而更令這對老實巴交的夫婦感到自豪的是他們的二兒子趙旺，這小子學沒上成，人卻做成功了，不僅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更是一個有情有義有善心的人。

是??！這個昔日玉河村里最貧窮、最被人看不起的窮苦人家，竟也有了如此榮光的今天，他們怎能不高興呢。

老村主任毛忠叔和村民的意見被鎮(zhèn)里采納，很快就把趙旺作為玉河村村主任的推薦人選定了下來。這個時候，趙旺的思想也有了變化，他認為干不干村主任無所謂，憑著鄉(xiāng)親們對他的那份深情，那份信任，他也該站出來振臂一呼，帶領他們共同發(fā)家致富。因為他知道，玉河村雖然解決了溫飽問題，但鄉(xiāng)親們并不富裕，有許多人的日子過得還是緊巴巴的。望著他們那一雙雙渴望早日過上好日子的眼睛，趙旺暗暗下定決心，干！自己一個人有錢了算什么，玉河村的鄉(xiāng)親們一個也不能掉隊！

于是，他開始在心里做盤算：一是繼續(xù)擴大、規(guī)范物流服務公司，以及與此相關的配套服務項目，成立玉河村物流服務專業(yè)隊，增加剩余勞動力就業(yè)崗位。二是增加村民收入渠道，農戶以土地入股，成立茶葉種植專業(yè)合作社，以公司的影響力幫助入股農民拓寬銷售渠道，讓農民入股有分紅，就近就業(yè)有活干。三是成立互助幫扶工作隊，農忙時互相幫忙，特別是幫扶那些老弱病殘戶。

這樣想著，他的心里更加踏實了。

選舉村主任這天，二千多玉河村村民全都出動了，鄉(xiāng)親們興沖沖地從四面八方涌來，會場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人們歡呼著，擁擠著，踮起腳尖等待著趙旺出現(xiàn)。

上午九點整，當趙旺邁著堅定的步伐出現(xiàn)在會場上時，臺下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此情此景，令人無不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