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jié),鶯飛草長。妻去寧波陪女兒,我一人在小城內(nèi)閑居。
無須坐班的歲月,守店、讀書、寫文字,這一天之中,記得左腳方才邁出黎明,右腳又很快追上了臨近的黃昏。
抬眼西望,早已充滿了血色般的晚霞,時刻變更著,越來越紅,最后染紅了半邊城。這是一個溫和的黃昏,空氣中彌漫著一片寧靜、溫和、芬芳。
不想燒晚飯了,隔壁新開了一家淮南牛肉湯館,我心血來潮地走了進去。老板娘是位胖乎乎的安徽女子,四十歲上下,銀鈴般的聲音,透著一股干練、爽朗。成為鄰居已有幾日,見過幾次面,早晚碰面時那聲“大哥好”,隨著滿臉笑意飄來,一看就是個會做生意的人。
幾分熟悉,接待也更加自然、隨意。“嫂子不在家了?。看蟾鐏硗肱H??牛雜?牛腸?牛肝?還是腰花?大份?中份?小份?”連珠炮似的,我都不曉得怎么回答她。雖說天天從她店門前來回行走若干趟,可這家店我之前一次也沒有進過。
這是兩間近六十平方米的鋪面,廚房在后間,一口大鍋里燉著牛骨湯。店堂內(nèi)擺著幾張方桌,長木凳圍著桌子四周,古色古香的。簡潔的墻紙給人一種干凈、透亮的感覺,恰似笑聲連連的老板娘。
店堂里食客很少,僅有靠里間燈光略顯昏暗處坐著一對情侶,有些濃情蜜意的。早已過了風(fēng)月年紀,我僅僅掃了一眼,便在窗前坐下。說來也真的奇怪,我很少會獨自進這樣的小店,更不會一人點這樣一大份牛雜粉絲。
妻在家的日子里,除了每個月數(shù)次的戰(zhàn)友、好友聚餐,我都是在家里來半碗中午剩下的米飯,外加一盤蔬菜、一碗湯,極其簡單的晚餐。平生不抽煙、不打牌,一個人也沒有喝酒的習(xí)慣,晚飯后到公園里或城內(nèi)河邊行走幾千步。妻不在家的時候,全天看店有些累,晚上下碗水餃或是青菜面條,回家洗洗即睡。生活于我就是日子,只是今日不知怎的。
清明過去十日了,霏霏春雨驟停。天空湛藍得似一方青布,有些燥熱的空氣催得人發(fā)軟、疲憊。什么也不想去做,懶懶地。就想吃,想吃一大份牛雜湯,沒來由的。
所謂大份,是大號砂鍋,熱氣騰騰的,倒點兒香醋,挑勺小辣油,抓一小把香菜,狼吞虎咽地開吃。太滾,太燙,得吹幾口涼氣才能吃下一口,老男人也非得吃出儀式感。也許是第一口燙了嘴,領(lǐng)教了。我右手拿筷左手端勺,右手把粉絲夾到左手的勺子上,再夾起一塊牛雜和幾片酸甜的蘿卜干放在粉絲之上,嘴巴對著勺子吹一吹氣,左手再晃一晃,再慢悠悠地送進嘴巴里。我慢慢地咀嚼著,再舀一勺子湯,夾片火腿腸和零星的雞蛋片,香香的,酥酥的。舌頭卷動的瞬間,香濃的牛肉味兒就充分地與味蕾結(jié)合,滿嘴含香。一點一點地咀嚼,細細品嘗,融合得更恰如其分。
此刻,一個人安靜地細嚼慢咽,讓時光暫緩,讓歲月安靜。足以撐起一個人的胃,也足以讓一個人的時光顯得不那么孤獨。悶著頭,什么也不去想,吃得靜水流深,吃得滌蕩人心。記不清,我有多久沒有這樣一個人坐過了。
那對小情侶不知什么時候走了。老板娘在吧臺上靜靜地玩著手機。廚房里也聽不到鍋動勺響。寡影燈下,我似遠方野客,似流浪孤漢,更似悍妻氣走的懦夫。都說歲月靜好,平時感覺不深。一份內(nèi)心的清靜、篤定與平靜,似詩,也似歌。
細品慢食,這一坐,竟坐了許久。吃至一半,斷斷續(xù)續(xù)進來了許多人。店里失去了剛才的寧靜,身邊不時有人走動。喧鬧間,街邊燈火已闌珊。突然,覺得有些急迫的東西想要表達,若錯過,也許就像這個傍晚,過去了便不再回頭。再憶起,就是歲月,就是時光。
從前在諸多的文字中,愛用“時光煮雨”一詞煽情。此刻,時光煮雨是我這個孤獨老漢用一鍋粉絲來慰藉自己,填充的雖是胃,流逝的卻是時光。
一鍋粉絲,陪同這無邊的時光,帶走一晚如風(fēng)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