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發(fā)少年狂

吳大爺終于上了趟省城。

兒子勸他無數(shù)次，到省城住段時間，看看熱鬧，閑閑身子。兒子是一所知名大學的教授，也算是一個頗有說服能力的知識分子，可吳大爺如犟牛一般，守在鄉(xiāng)里就是不肯出門。其實，他是怕，膽子小。怕看到摩天大廈，怕城市寬闊大道上無休無止的滾滾車流，更怕那些自視甚高的“社會精英”。吳大爺是一個種莊稼的好把式，犁田打耙，插秧曬谷，十八般武藝，樣樣來得。又學得一手石匠手藝，立碑雕柱，堪稱高手。盡管他現(xiàn)在年事已高，可鄉(xiāng)鄰四里請他做事的人仍然絡(luò)繹不絕。一個“忙”字，也就成為他應(yīng)付兒子勸說的理由。

吳大爺能夠出門，最終歸功于他的孫子，那位考上北大法律專業(yè)的年輕博士。孫子說：“爺爺，您記得嗎？我小時候住在鄉(xiāng)下，您把我當成寶貝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抱在懷里，愛在心里?，F(xiàn)在我去北京讀博，假期可能難得回來，或許要好幾年才能見到您，心里想爺爺呢！您要過來陪我，一定來！”吳大爺?shù)膶O子名字叫吳畏，小時候在鄉(xiāng)下與爺爺生活了好幾年，爺孫之間感情甚好。孫子短短幾句就化解了吳大爺?shù)年衿?，力壓兒子的長篇大論。就這樣，吳大爺終于愿意來城里了。

兒子家那片住宅小區(qū)，位于龍江新區(qū)虎頭高新區(qū)一帶。小區(qū)開發(fā)的時間不長，交通卻非常便利，右拐十分鐘就到達地鐵始發(fā)站，左拐十分鐘便可搭乘公交車。小區(qū)大門口，來來往往的出租車眾多，上下只需抬抬腳。特別值得稱道的是，小區(qū)物業(yè)管理有序，治安環(huán)境良好。其中一個原因，小區(qū)往東邊走大約八百米，便是東方紅派出所。這位派出所的所長是全國公安系統(tǒng)的英模，聞名遐邇。巧的是，他的名字也叫吳畏。

吳大爺是個閑不住的人，喜歡走東串西，四下轉(zhuǎn)悠，卻很少打車或者坐公交車。兒子勸他享受一下現(xiàn)代都市的文明成果，吳大爺總是嘿嘿一笑，說腿桿子還邁得開，就別花冤枉錢。倒是經(jīng)不起孫子吳畏的熱心推介，終于還是陪同著坐了兩回地鐵。這位高挑的年輕博士一路上細心指導吳大爺怎么買票，怎么選行程線路。吳大爺腦子不糊涂，幾個回合下來就都學會了。

地鐵的確是個好東西，方便快捷，一口氣從始發(fā)站坐到終點站也花不了多少錢，座位也舒適。吳大爺坐過幾回后，對這一交通工具心生喜愛，時不時乘地鐵去英雄公園或梅子湖公園溜達。

這天，吳大爺聽吳畏介紹，時代廣場有一場公益明星演唱會，可以去聽聽看。他不愿陪同，一個人興沖沖地趕往地鐵站。其實不遠，只要坐三站就可抵達。一般情況下，始發(fā)站上地鐵的旅客都不會很多?？山裉煊悬c兒怪，在始發(fā)站候車的人就已經(jīng)排起隊來。吳大爺不爭不搶，加之腿腳趕不上年輕人靈巧，自然就坐不上座位。地鐵開動加速時，吳大爺因為慣性雙腿沒有站穩(wěn)，慌亂間趕緊抓住吊環(huán)穩(wěn)住身體。這時候，身邊座位上一位年輕的短發(fā)姑娘站起來說：“大爺，你快來坐?！眳谴鬆斢悬c兒不好意思，推辭說：“沒事沒事，多謝啦！”可那短發(fā)女孩子仍然堅持讓吳大爺坐過去，說話間同步站起來去拉吊環(huán)。吳大爺心里暖融融的，覺得大城市的女孩也跟鄉(xiāng)下一般有人情味。

五分鐘后到達下一站，車廂又涌進來一大群人。吳大爺閉目養(yǎng)神，正品味車內(nèi)播放的廣告，突然聽得那短發(fā)女孩一聲驚叫：“你干什么？干什么！”原來一個小混混模樣的青年，正不懷好意地拉著女孩的手腕。他的手臂上文著一條青龍，張牙舞爪，殺氣騰騰！女孩掙開青年的手，往吳大爺身邊躲。那小混混咧開嘴，露出兩顆齙牙，死皮賴臉說：“小妹妹，哥哥喜歡你啊，摸摸你的小蠻腰……”說著就抬手朝女孩身上襲去。女孩側(cè)身一躲，同時甩手給了那小混混一個耳光。小混混怒目圓睜，罵道：“你敢打我？你犯事了，你犯大事了！”他邊罵，邊揮拳打來，重重擊中女孩的頭部。女孩一下就倒在地上。周圍的人驚恐慌亂，四散躲開。吳大爺猛地站起來，撲過去扭住那小混混，哆嗦著嘴唇大喊：“你……你……你耍流氓，還……還行兇？我……我不會放過你！”小混混一用力，把吳大爺推到一旁，輕蔑地哼哼：“滾一邊去，老家伙，管什么閑事？”

吳大爺用力提了口氣，讓自己的心神定下來，然后扶起那女孩，讓她在座位上坐好。周圍的乘客，有人開始指責小混混，還有人叫喊快報警。小混混兇惡地指著人群喊：“哪個想死的就過來！”此時，空氣仿佛凝聚成一團，一時間沒有誰再敢出聲了。

突然，一個聲音在空氣中炸響，是吳大爺發(fā)出的憤怒的聲音。此刻，他也不哆嗦了，那做了幾十年石匠活兒的手臂鼓滿了力道，粗糙得像石棍的手指戳向那小混混：“你再敢動我一下試試？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惹大麻煩啦！我告訴你，我的孫子叫吳畏，聽清楚，叫吳—畏！我是吳畏的爺爺！你這個混賬東西！睜開你的眼睛看看！”

車廂里如同掀起一股旋風，拂過眾人的心頭，隨后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像樹葉抖動?！皡俏罚膫€吳畏，是吳所長嗎？”“對，東方紅派出所的吳所長！”“啊，吳畏所長……那太好啦！撞到猛人啦！”

吳大爺直立著身子，雙眼怒視著小混混，他毫不畏懼，準備用他人生最后的氣力，拼死一搏！周圍的人慢慢圍攏過來，他們都攥緊雙拳，什么話也沒說，一步兩步……那小混混環(huán)顧四周，驚恐萬分，前一刻的囂張氣焰煙消云散，跪到地上連聲求饒……吳大爺長長松了一口氣，他覺得，那個小混混不過是山野路邊的一攤牛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