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親手摧毀一個人?”無條件的給她全部,再一次性收回。
——題記
有人認為,愛是束縛,也有人將其比作囚籠。我曾自以為理解了這句話的深意。直到我第一次碰見她,她那雙眼睛銳利警惕又保持著距離。從那一刻起,我的生活軌跡開始偏離預定的軌道。我原以為自己能夠駕馭一切,卻未曾預料到,這段感情的實質(zhì),遠比我所想象的要危險得多。
癸卯年,癸亥月。十月初九。
北方的秋意漸濃,從垃圾桶撿回來的水仙已經(jīng)開始發(fā)根了,根系在水里肆意生長著,再過幾日就可以移到土里。北方的天氣還是那么惡劣。天氣預報說一場鄰國的沙塵暴正向境內(nèi)襲來,不出三個小時到達我市。
呼市的秋天就是這樣,沙塵總是毫無征兆地降臨,不經(jīng)意間就籠罩了整個世界。街道上,行人匆匆,他們用圍巾口罩遮住口鼻,我習慣性地點上一支煙,隔著玻璃窗窺視著,心想:她是否也在某個角落,像我一樣,透過窗戶,望著這被沙塵染色的天空。煙霧繚繞,我仿佛再次看到她那雙深邃的眼眸,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下班后,我總是不自覺地在小巷中停頓一會兒,才返回家中。妻子出差的那些日子里,家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空曠的殼,我甚至不記得關掉客廳的燈。
巷子很窄,夾在兩排老舊的民房之間,日光漏下來,落在青磚墻上,像一道道斑駁的剪影,空氣中彌漫著潮濕和舊墻灰的味道,這種熟悉感讓我感到安心。
我習慣性地靠在墻角,剛點上一支煙,忽然聽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腳步輕而富有節(jié)奏,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十分突兀。我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看見她的身影從巷子的另一頭走來。
她穿著一件卡其色的風衣,衣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微風揚起她耳邊的那幾縷發(fā)絲,那張臉在路燈的照射下,帶著一種淡漠的冷靜。尤其是那雙眼睛——銳利、高冷,像貓一樣,警覺而高傲。
她停住腳步,目光掃過我,沒有驚訝,也沒有閃避,像是注視一個無關緊要的物體。那一刻,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拉扯感,仿佛是被她視線鎖定的獵物。
“林工?”
她開口叫我,聲音低而平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我愣了一下,煙灰在指間顫了顫,才記起她是誰——周蔓。
一年前,公司承接了一個老城區(qū)的改造項目,她是合作設計院派下來的項目負責人。那時的她,和現(xiàn)在一樣冷靜又疏離。以至于我對她本身沒有什么印象,在第一次勘測會議上,她站在角落里,手里拿著一支黑色簽字筆,偶爾抬頭看我,神情中帶著某種審視。
工作視察中,她總是嚴謹?shù)搅钊瞬话?,每次的方案討論,她都會提出幾乎嚴苛的細?jié)要求,連一個轉(zhuǎn)角的弧度,甚至圖紙的紋理都不放過。項目組的很多人背地里向我吐槽,覺得她難以接近,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然而,我并不這么認為。相反,我感覺她身上散發(fā)著一種迷人的矛盾氣質(zhì)。盡管她似乎將自己隱藏在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之后,但在某些時刻,她卻展露出對這個世界的細膩洞察。
“很久沒見了?!?/p>
“確實。”我掐滅煙頭,努力讓自己語調(diào)顯得輕松些,卻發(fā)現(xiàn)連嘴角的弧度都生硬得不像自己。
她抬起手,撩了撩垂在耳邊的頭發(fā),露出一副銀色耳釘,微微晃動。“真巧在這里碰到你。”她淡淡地說,仿佛一切都只是偶然。
“你怎么會在這兒?”我問道。
“順路?!彼幕卮鸷喍潭:?,但那語氣,讓我意識到她不會再做過多解釋。
巷子里的風帶著一種潛伏的涼意,我就靜靜地站在那里,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那件卡其色風衣的衣擺在秋風中輕輕擺動,像是某種揮別的信號。
那天晚上,我站在家門口猶豫了很久才開門。打開門的瞬間,迎面撲來的冷清氣息讓我感到一陣無力??蛷d的燈果然還開著,沙發(fā)上有一條被隨意丟棄的毯子,茶幾上是幾只沒洗的杯子。
我坐下來,拿出手機翻找通訊錄,卻停在周蔓的名字前遲疑了。她的電話號碼還是兩年前做項目時存下的,項目結束之后幾乎沒有聯(lián)系過。最終,我還是關掉了屏幕。
但那天的偶遇像是埋下了一顆種子,慢慢發(fā)酵,提醒著我曾不經(jīng)意被她吸引的瞬間。
或許是命中注定,幾天后,我在公司又見到了她。她被設計院臨時調(diào)來負責一個新項目,正好是我負責的板塊,會議室里,她依然一副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發(fā)言精準凝練,不多一分,不少一句。
而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偶爾會停留在我身上,帶著一絲難以解讀的深意。那種目光像是在試探,又像是躲避,但無論如何,我察覺到了某種微妙的張力。
會議結束后,她走到我面前,遞給我一份招標文件。指尖的觸摸幾乎可以忽略,卻像一根細線,將我們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
“林工,有時間聊聊方案嗎?”她低頭指了指文件,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跟我說話。
“當然可以?!蔽尹c頭,故作平靜。心里卻忍不住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期待。
當天,我們約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見面。她點了一杯冰美式,坐在昏黃的燈光下,低頭翻閱資料的樣子竟讓我感到安然。
“林工,你覺得,城市改造的意義是什么?”
她抬起眼睛看我,眼神冷靜又明亮。
這個問題讓我一時語塞,我支支吾吾說了一些場面話,卻被她搖頭打斷:“這些話,聽上去就像講話稿子里的空話?!彼龥]有惡意,卻直接到讓我有些難堪。
“那你覺得是什么?”我反問她。
她看著我,頓了一下,低聲說道:“是尊重。尊重那些留下痕跡的人和事,而不是一味地拆掉重建?!?/p>
我沉默著,久久不能平靜。
我們聊了很久,從城市規(guī)劃到建筑設計美學,再到彼此的生活。她的言語始終帶著一種克制和疏離,但某些瞬間,我似乎看到了隱藏在冷漠下的柔軟。
那一刻,我隱隱覺得,她并不是在說城市。
夜晚的風更涼了?;氐郊視r,我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買晚飯。站在空蕩蕩的廚房里,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某個空缺,正因為她的出現(xiàn)而緩緩填補。
這種感覺就像一場冒險,而我,已經(jīng)被她目光里的寒涼和溫度深深吸引。
我的理智告訴我,危險正在靠近,但我的情感卻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那種危險。
那晚過后,我和周蔓的交集漸漸多了起來。項目上的合作成了我們之間自然而然的紐帶。她像一臺精密運轉(zhuǎn)的機器,按時出現(xiàn),按時離開,每一次會議、每一份修改意見都嚴絲合縫,絲毫不拖泥帶水。
但在工作之外的她,卻步步為營,從不主動。每一次聊天都像是在劃界,她默許我靠近,卻又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感。
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更多的時候像是在一場拉鋸戰(zhàn)中尋找平衡。
距離上次喝咖啡剛好一個星期,偶然的一次加班后,我們走出公司。秋天的雨下得格外急,路燈的光映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像一層被打碎的金箔。我沒有帶傘,站在門口猶豫著該不該沖進雨里。
“林工,一起走吧?!?/p>
她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回頭,她正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站在那,傘面壓得很低,遮住了她半張臉。
我沒有拒絕,雨點敲擊傘面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傘下的空間很小,我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檀香氣息,低調(diào)神秘。
“你住在哪兒?”聲音不自覺地放低,怕驚擾了這場雨。
她并未直接回應,只是淡淡地說:“在前面的路口左轉(zhuǎn)?!边@簡短的一句話便封堵了我進一步的探詢,讓周圍的氣氛再次歸于寧靜。
在傘下,我們之間的距離顯得格外親近,偶爾我們的肩膀會不經(jīng)意地輕觸。我沉醉于她身上的香氣,呼吸交纏,空氣中不斷彌漫著曖昧的氣息。分開前,我情不自禁地輕輕貼上她,帶著熾熱和克制輕輕地吻向她。
周蔓微微一愣,身體僵硬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了下來,她沒有推開我,反而用力地摟住我的肩膀,雨聲在傘外淅淅瀝瀝地響著,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就在這個夜晚,我們睡在了一起。
周蔓像是一場無聲的入侵,讓我的生活逐漸偏離軌道。她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攪亂我的理智。
幾天后,妻子從外地出差回來。我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認真說過話了,平日的交流不過是例行公事般的問候,或者聊幾句不痛不癢的瑣事。
她進門時,我正在修改方案,桌上擺滿了文件和一杯涼透的咖啡。她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默默地把行李箱推進臥室。
晚上吃飯時,她從兜里拿出一張照片,正是那天夜里我和周蔓在雨中相擁的照片。
她嘆了口氣,放下筷子,聲音里透著憤怒:“林臻,我們這樣過下去還有意義嗎?”
我抬頭看她,一時無言,只能低頭避開她的目光。
那頓飯過后,我們幾乎沒有再說話。
和周蔓的聯(lián)系越來越多,我的生活開始分裂成兩個世界。在公司,我和她共同討論方案,分享彼此的想法。她的專業(yè)性和獨特的見解讓我對她越來越折服,而那些偶然的、不經(jīng)意的眼神交流更讓我沉溺。
一次午后,她帶我去看一個舊城區(qū)的老巷子,那是我們一年前項目還未改造完成的核心區(qū)域。巷子里的磚墻斑駁而破舊,幾戶人家在門口晾著衣服,偶爾有小孩追逐嬉鬧的笑聲傳來。
“你覺得,這里改造完會是什么樣子?”她忽然問。
我看著那些被歲月侵蝕的墻面,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可能,卻說不出口。
“有些東西,一旦拆了,就真的沒了。”她輕聲說道,目光落在遠處一扇老舊的木門上,像是透過那扇門看見了某段遙遠的回憶。
她的神情讓我感到一絲陌生,那一刻的她不再是那個冷靜的設計師,而是一個被什么東西纏繞的普通人。
“有些東西沒了,才能讓新的東西存在?!蔽蚁乱庾R地接話,卻發(fā)現(xiàn)這句話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種冒犯。
她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而晦澀,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搖了搖頭,輕聲道:“或許吧?!?/p>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了解并不比最初多多少。她總是把真實的自己藏在一層無形的屏障后,偶爾流露出的情緒也僅僅是些許碎片,讓人想靠近卻無法觸碰。
我們一起加班到很晚。她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小保溫杯,遞給我一杯熱茶:“喝吧,別又胃疼了。”
項目結束的前幾天,我忽然接到她的電話:“林工,明天晚上有時間嗎?”
“有?!蔽一卮鸬煤敛华q豫。
“想和你聊聊,關于項目,也關于其他?!?/p>
我不知道她想說什么,但心里卻隱隱期待著那次會面。
我們還是約在公司旁邊的咖啡館。這次她點了一壺白茶,低頭靜靜地倒了一杯,目光盯著桌上的茶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林工”,她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會有未來嗎?”
“當然想過?!蔽?guī)缀鯖]有猶豫,抬頭看向她,我一直在想。
“那是什么樣的未來?”她抬眼看著我,目光銳利,像一把刀子刨開了我所有的偽裝。
我愣住了。是啊,我想過什么樣的未來?我猶豫片刻,試圖組織語言:“我們可以……”
“你能離婚嗎?”她冷冷地打斷了我的話,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我的胸口。
“這……”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她的問題太直接,也太殘酷。
“你看,你連回答都不敢?!彼嘈α艘幌?,“別騙我了,也別騙你自己。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場虛妄的逃避。你在逃避現(xiàn)實,我又何嘗不是?”
“可我愛你!”
她卻輕輕搖頭,眼神里沒有一絲波動,只有深深的疲憊?!皭鄄皇且磺?,林工。它拯救不了你的婚姻,也改變不了我的孤獨。”
“周蔓,我會努力!我會……”我的聲音漸漸啞了下去,因為連我自己都知道,這些話是多么無力。
“努力?”她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眼中浮現(xiàn)出一抹痛苦,“你努力的結果是什么?是讓我在你的猶豫里繼續(xù)掙扎,讓你在愧疚中日復一日地自我折磨?”
“我……”我試圖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站起身,拿起包,沒有再看我一眼?!傲止?,這段關系到此為止吧。我們之間,除了放手,已經(jīng)沒有其他的路了?!?/p>
“我知道這段時間對你來說并不容易,我也曾試圖說服自己,我們可以像其他人一樣正常戀愛。但現(xiàn)實總是那么殘酷,我們之間的阻礙太多,讓我感到疲憊不堪?!?/p>
她低頭輕笑了一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
離開時,她忽然對我說:“你知道貓為什么總是獨來獨往嗎?”
“不知道。”
“因為它們不需要依賴任何人,靠近人類只是出于本能。但一旦感到威脅,它們就會迅速退開,回到自己的世界。”
周蔓說完,站起身,像是完成了一場毫無波瀾的獨白。她背起包,動作干脆得讓我心里一陣恍惚。
“所以,林工,有些距離是必然的?!?/p>
我沒有挽留,只是默默地看著她走出咖啡店,身影消失在深冬的冷風中。她的離開比我預想的要輕巧太多,像一只貓邁著無聲的步伐,連痕跡都不曾留下。
她的背影成為那晚的定格。冷風從門縫鉆進來,帶著些許刺骨的涼意。我看著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杯沿,仿佛這樣就能抓住她留下的余溫。
“距離越近,越容易傷害對方?!?/p>
這句話在我腦海里一遍遍回響。她的話沒有明說什么,卻把我逼到了一個必須直面自己的境地。
周蔓對我來說到底是什么?是一個同行的伙伴?是工作之外的精神寄托?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執(zhí)念?
第二天我如往常般來到辦公室。文件和方案堆積如山,仿佛試圖用現(xiàn)實的重量把我的思緒拉回正軌。但她的聲音、她的背影、她的每一句話卻像影子般無孔不入,反復撕扯著我的理智。
工作間隙,我下意識打開手機,翻到她朋友圈里的照片。照片里,她抱著一只銀白色的三花貓,慵懶而孤獨。
項目進入尾聲階段,每個人都在忙碌。我試圖用加班填補那些失落的空隙,但工作越多,反而越覺得空虛。
幾天后,我終于鼓起勇氣給周蔓發(fā)了一條短信:“最近過得怎么樣?”
消息發(fā)出去后,我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卻始終沒有等到回復。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里浮現(xiàn)出各種可能:她是不是換了號碼?她是不是刻意無視我?還是……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接納過我?
過了幾天,我聽說她的團隊被調(diào)往了另一個城市。
消息是同事無意中提起的。他們說:“周蔓很快會接手首都三號線的項目,或許這就是她在項目最后階段表現(xiàn)得格外冷靜的原因?!?/p>
聽到這些,我表面上強裝鎮(zhèn)定,心里卻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晚上,我獨自走在公司樓下的街道上,冷風夾著細雨,讓人倍感刺骨。我看著前方來來往往的車流,突然覺得整座城市都變得陌生而疏離。
這座城市,曾有過她的影子。
幾天后,我終于收到了一條來自她的短信。
“再會!”
短短的一句話,卻讓我握著手機的手開始微微發(fā)抖。
她在告訴我什么?這是她的答案,還是她的告別?
我坐在沙發(fā)上,盯著那條短信看了許久,卻始終沒有回復。
第二天,我刪掉了她的號碼,連同那張她抱貓的照片也一起刪除了。
可我知道,無論刪掉多少東西,她的影子早已融進了我的記憶里,再也無法抹去。
貓的影子,始終縈繞在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它是她,也是我的執(zhí)念,更是我未曾觸碰到的那一部分的自己。
每個人的心里,都藏著一些秘密,輕易不會說出。
那天晚上,我站在陽臺上,點燃一支煙,看著樓下喧鬧的人群。風從城市的角落吹來,帶著冬天濕冷的氣息。我從未覺得這座城市如此空曠,即使它燈火通明,人潮擁擠。
幾天后,我撥通了她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我不死心,又撥了一次,依舊是同樣的結果。
那一刻,我明白了。
她用一種決絕的方式,切斷了我們之間的所有聯(lián)系。她選擇了離開,選擇了用距離將我們的關系固定在原點,再也不會向前邁一步。
周蔓離開后,我的生活逐漸恢復平靜。工作依舊繁忙,家庭依舊沉默。表面上看,仿佛一切如常,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內(nèi)心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從未消失。
我的妻子察覺到了我的變化。
她從臥室走出來,抱著一床薄毯,遞給我:“別總是在沙發(fā)上睡,進來吧?!?/p>
我抬頭看著她,想要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口。她的眼神里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
我沒有接那床毯子,只是點了點頭。
她轉(zhuǎn)身走回臥室時,我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嘆息,像是一把鈍刀,刺在我的心口。
我開始頻繁失眠,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出她的身影。那些和她一起加班的夜晚,那把雨中的黑傘,甚至她遞給我保溫杯時的側(cè)臉,都像一幕幕電影畫面,不斷在記憶里倒帶、重播。
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如果一切重新開始,我會不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答案是,我不知道。
某個周末,我接到了妻子的朋友聚會邀請。她很少主動邀請我參加這種活動,我知道,這或許是她試圖修復我們關系的方式。
聚會結束后,她喝了點酒,走路有些搖晃。我扶著她回家,整個路上,她都沒有說一句話。
回到家,她坐在沙發(fā)上,低頭盯著地板,眼里沒有焦點。
“林臻,”她終于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我們是不是應該談一談?”
“談什么?”我坐在她對面,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我們的婚姻,”她抬起頭,直視著我,“你還記得我們結婚的時候是怎么說的嗎?我們說,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一起走下去。”
我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戒指已經(jīng)深深地掐進指肚。
“但現(xiàn)在的你,早就不在這里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甚至連裝都懶得裝了。”
她的話讓我感到羞愧,也讓我無從反駁。
“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真的,”她站起身,聲音哽咽,“可一段關系需要兩個人努力才能維持,我一個人做不到?!?/p>
那天晚上,她收拾了幾個簡單的行李,搬去了她朋友家。我沒有挽留,甚至沒有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我知道,她的離開是我們之間的必然結果。
幾個月后,我辭去了工作,和妻子辦了離婚。
在與她離婚的那一天,律師遞給我最后一份文件。棚頂?shù)臒艄庥行┐萄?,文件上的字像是被放大了?shù)倍,生硬地映入我的眼中。
“確認沒有問題的話,請在這里簽字?!彼f道,語氣公式化,沒有半點情感。
我低頭,沉默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筆都比我想象中艱難,像是將過去的十年慢慢撕碎。
妻子沒有多看我一眼,拿起包徑直離開。我本以為自己會感到解脫,可最終,只剩下疲憊和空虛。
從民政局出來,冬天的冷風迎面撲來。街道上行人稀少,遠處霓虹燈閃爍著冰冷的光。我站在路邊,點燃了一支煙,白色的煙霧隨著呼出的熱氣消散在寒夜里。
這一刻,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傍晚,我和妻子第一次約會時的情景,我們一起去了江邊。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腳上是平底鞋。她總說自己不喜歡高跟鞋,因為它們讓人走路沒安全感。那時候的我們,似乎什么都可以聊,什么都覺著有趣,仿佛整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而現(xiàn)在,這一切都像被揉進了時間的齒輪里,再也拼不回來了。
回到家,客廳里彌漫著一種陌生的靜默。妻子的東西帶走了一部分,留下的家具和裝飾顯得更加孤獨。沙發(fā)上的灰色毯子皺成一團,像被主人遺忘的某種生命體。
我打開書柜的一個抽屜,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張陳舊的合影。照片中的我們并肩而立,臉上帶著青澀的笑容。她穿著一件紅色的大衣,手里抱著一個紙袋,里面是我們剛買的花。
那些笑容顯得如此遙遠,就像隔著厚重的玻璃看自己的過去。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會偶爾回想起這段婚姻,但我確定,我們都已經(jīng)站在彼此的故事之外了。
窗外的燈光照進來,我伸手摸了摸照片,仿佛想要觸碰那些已經(jīng)無法挽回的東西。
離婚后的生活簡單而規(guī)律,卻總有一些不經(jīng)意的時刻讓我想起周蔓。比如街角一家咖啡館里的音樂,比如某個細雨的夜晚,比如手機里突然彈出的工作群消息。
有一次,我夢到了她。
夢里的她穿著灰色的大衣,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雪地里。風吹亂了她的頭發(fā),她卻沒有整理,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你為什么走了?”我問。
她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向遠處走去。
某個周末的午后,我接到了一個老同學的電話。他約我一起吃飯,說有些久未謀面的朋友也會來。
在飯桌上,他提到了大學時的一些趣事,還開玩笑問我:“林臻,你還記得那個追過你的女孩嗎?叫什么來著?”
我愣了一下,隨后笑著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太久了。”
他說:“你啊,還是老樣子,總是這樣不肯提過去?!?/p>
飯局結束后,我一個人走在街上,腦海中回蕩著他的那句話?;蛟S他無意中點破了我最大的矛盾:我害怕回憶,又無法擺脫回憶。
一天,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身邊是一對年輕情侶,他們手里牽著一只貓。那只貓的毛色橘黃,神態(tài)悠然自得,時而用尾巴掃過地上的落葉。
我忍不住蹲下,輕輕伸出手試探。貓?zhí)ь^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澈寧靜,卻沒有讓我靠近,向后縮了縮。
我忍不住笑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影子
幾年后,我因為經(jīng)濟原因搬到了郊區(qū)的一個小城鎮(zhèn),日子依然平淡。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我會在清晨走到附近的咖啡館,喝一杯黑咖啡,拿著一本書消磨時光。生活的節(jié)奏變得比以前慢了很多,也因此讓我有了更多時間去思考,我路過那條我們一起去過的老巷子。墻上的涂鴉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巷口掛著一個新的招牌,寫著“北城舊街區(qū)文化中心”。
我站在巷子口,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她低頭看著老門板的樣子。我記得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那句話。那時我把這句話當成對城市改造的總結,卻沒想到成了對這段關系最真實的注解。
我忽然笑了,眼睛有些酸澀。
是的,有些東西沒了,才能讓新的東西存在。
我轉(zhuǎn)身離開,心里忽然覺得輕松了許多。也許,我們終究都只是彼此的過客,而真正的告別,是放過自己。
【作者簡介】史振嘉,男,2005年生人,內(nèi)蒙古赤峰人。17k小說網(wǎng)簽約作家,中文在線2023年第一期青訓班畢業(yè)學員。目前就讀于內(nèi)蒙古建筑職業(yè)技術學院。
責任編輯"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