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舞向大海

“呼——呼——”當(dāng)月亮在天空中圓滿時，狂風(fēng)正如同利刃，穿透固南鎮(zhèn)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連連幫著爺爺迅速地關(guān)上了門窗，用密封膠帶堵住了縫隙。

風(fēng)過，屋外一片詭異的安靜。

不過，安靜很快就被千軍萬馬金戈動地的聲音打破。

透過窗戶，連連可以看見洶涌海水的波光，以及四處游弋的海獸的猙獰面孔。

它們那紅如烈火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們心中的恐懼點燃。

海水入侵了這個曾經(jīng)寧靜和諧的海邊小鎮(zhèn)。

連連從城里回到鎮(zhèn)上過暑假，短短的日子里，就接連發(fā)生了幾次海水入侵事件。

每一次海水入侵都要持續(xù)整夜，直到太陽的輪廓若隱若現(xiàn)，海水才會退卻。

海水帶走了來不及回家的貓狗、不好搬動的花盆、商鋪的招牌……似乎還有人們的勇氣。

固南鎮(zhèn)的歷史上，曾有五十勇士守鎮(zhèn)門，擊退上千敵寇的傳說?？罩泄著B與海中異獸也曾頻頻來犯，想要把固南鎮(zhèn)變?yōu)樽约旱牡乇P。勇敢的固南鎮(zhèn)民一次次地把它們趕走，盡管它們的血盆大口和鋒利爪子如此恐怖。

這些傳說，連連不止一次從大人的口里聽到過。

她感到很奇怪，竟然沒有人站出來對抗海獸。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連連稚嫩的聲音對上了爺爺蒼老的目光。

“我感到人們很害怕海水與海獸?！睜敔?shù)穆曇衾锸M疲憊，“而且，我很久沒有見過那些獅子了?！?/p>

“獅子？”連連疑惑。

爺爺從雕花木柜里取出一副竹骨畫軸，拂去畫軸上的塵埃，將其徐徐展開。泛黃的熟宣上，色調(diào)清雅的工筆畫繪出幾只雄獅，它們面容威嚴(yán)，嘴巴大張，似乎在對著咫尺之遙的海獸發(fā)出怒吼。

在海獸碩大的身形前，獅子們顯得那么渺小，不過它們的氣勢絲毫不弱。

然而，這幅畫看起來還是隱隱透出一絲不和諧：海獸身上藍(lán)色的鱗片閃爍著鬼魅般刺眼的磷光，而獅子們卻像是蒙上了厚厚一層灰，黯淡無光。

爺爺也留意到了畫面的異常，眉頭緊皺：“看這陣勢，獅子們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了？”

連連的心臟也揪了起來，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似乎卡在了喉嚨里。

“或者，它們只是睡著了？”爺爺喃喃自語，眼里透出一絲希望的光，“或者，可以找個辦法嘗試喚醒它們?！?/p>

喃喃自語間，爺爺眼里的光閃閃爍爍。

那個晚上，爺爺沒有睡好。除了窗外海水的洶涌、海獸的嘶叫，連連聽到隔壁的爺爺一直輾轉(zhuǎn)反側(cè)。

02

第二日，爺爺起得很早。他搭梯子爬上了閣樓，響動將連連吵醒。

“爺爺，您要找什么？我來幫您。”連連趕忙跑到梯子下，“您可小心點兒，別摔著。”

“連連，你幫我接一下這只獅頭，放到桌子上?！睜敔攺拈w樓上遞過來一只差不多可以蓋過連連半個身子的金紅色獅頭。

獅頭雖大，但并不重。連連把頭伸進(jìn)獅頭里瞧了瞧，發(fā)現(xiàn)獅頭的骨架是由竹篾制成的。

連連把獅頭抱到了桌子上，端詳它的模樣：雙腮發(fā)鼓、圓唇飽滿、明眸有神，額頭還鑲嵌著一方明鏡。圈圈白獅毛環(huán)住眼眶、鼻子與下巴，襯托得金色獅臉閃閃發(fā)亮、紅色的獅發(fā)獅須喜氣洋洋。

最令連連喜愛的是獅子頭頂?shù)娜{角，就像三個攥緊的拳頭。

她伸手想要去摸，身后忽然傳來爺爺?shù)暮戎梗骸斑B連，摸不得！”

連連嚇得縮回手，一轉(zhuǎn)頭，目光與抱著獅皮的爺爺相遇。

爺爺把獅皮鋪在桌面上，連連看到獅皮上綴著一輪輪如海浪又如月亮的鬃毛，順滑如絲。

“這是獅子舞用的獅頭，和一般的獅子不一樣，它是有角的，象征著祥瑞。不能隨便觸摸獅角，這是對它的尊重。”爺爺輕輕說。

“獅子舞？”連連問。

“過去，固南鎮(zhèn)上的人們每逢節(jié)慶都要跳獅子舞。當(dāng)舞跳到最熱烈的時候，屋脊上的石頭福獅也會跳下來，搖身一變成為威風(fēng)凜凜的雄獅，與舞獅一道嬉戲玩耍。這些石頭福獅年紀(jì)很大，有可能會死去，也可能會睡著，是獅子舞為它們注入能量，令它們保持生命力。當(dāng)海獸來襲時，石頭福獅會活過來，捍衛(wèi)固南鎮(zhèn)。一開始，它們是固南鎮(zhèn)勇士們的得力幫手，到了后來，不再需要人類出手，只要有石頭福獅就夠了?！睜敔?shù)碾p眼淌下兩行濁淚，“在我給你看過的那幅獅子海獸圖中，本來是獅子顏色明艷而海獸顏色暗淡。自從人們不再跳獅子舞后，畫中獅子的光澤就慢慢地暗了下去。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不敢看了……”

“爺爺，您要跳獅子舞？”連連大概猜出了爺爺想要喚醒獅子的方法。

“對，可是我已年邁，沒辦法跳單人獅舞，只能請你來幫忙了?！睜敔旤c點頭。

“好！”連連一下子情緒高漲起來。

“我們需要練習(xí)一段時日，再到街上跳獅子舞?！睜敔斉牧伺倪B連的肩膀，“我們趕緊開始吧，早一天練好，早一天拯救固南鎮(zhèn)?！?/p>

03

在正式開始練習(xí)前，爺爺向連連簡單介紹雙人獅子舞。

在雙人獅子舞中，兩人共披一張獅皮，扮作一頭獅子。獅子舞的功夫基礎(chǔ)是南拳馬步，主要動作有睜眼、洗須、舔身、抖毛、跳躍、翻身、站立、捉鳥。常見的表演場景有采青、上高臺飲水、獅子吐球、踩梅花樁、爬桿爬梯。在表演時，往往伴隨著激昂粗獷的鑼鼓演奏。

爺爺?shù)脑捔钸B連瞪大了眼睛：“聽上去可真難呀！”

“是難呀，需要多年的功夫。前幾年摔斷了肋骨后，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睜敔?shù)氖治⑽l(fā)抖，“我們這次不需要練習(xí)那么多動作，只需要學(xué)一些簡單的，表演低處采青就行?！?/p>

連連忙問：“什么是采青？”

“采青啊，就是舞獅通過一系列動作，采食掛起來的生菜。生菜為青，采青寓意著生猛發(fā)財，為人們帶來好運氣。青掛得越高，舞獅完成采青的難度就越大，運氣就越好。不過，初學(xué)者上不了太高，我們在低處采就行?！睜敔敾卮?，“我還得去找阿余叔和阿樂伯，他們是整個鎮(zhèn)上最好的鑼鼓手?！?/p>

整整一周，爺爺都沒有教連連任何獅子舞的動作，只是讓她每天扎幾個小時馬步。每天晚上，腰酸腿疼的連連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聽不見窗外海獸的動靜。

不過，她知道海獸肯定愈發(fā)猖狂，因為爺爺?shù)某钊菀蝗毡纫蝗丈睢?/p>

第二周，爺爺終于開始在后院教連連動作，他請來了阿余叔和阿樂伯在一旁指導(dǎo)。

他倆雖是鑼鼓手，但過去也曾是獅子舞的一把好手。

連連站在前，托著獅頭；爺爺跟在后，扮演獅身。

睜眼、洗須、舔身的動作看似簡單，但連連上手卻覺得很別扭，怎么練都像貓咪，而不像獅子。

“哎呀，我練不好。”連連灰心喪氣，脫下獅頭，蹲在一旁。

“獅子舞要形神兼?zhèn)洌枵呤紫纫獑拘炎约盒闹械莫{子，相信自己就是獅子，人獅合一。”爺爺突然提高音量說，“連連，把你心中的獅子釋放出來吧！”

連連一陣心潮澎湃，站起身來，重新鉆進(jìn)獅頭里。

她扎著馬步，緊閉雙目，想象著一頭獅子從心中沖出。想著想著，獅子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起舞！”連連的聲音似乎可以直沖云霄。

鑼鼓起，獅頭抬。

鑼鼓密，獅舞急。

爺爺在后頭輕聲指點著連連動作，她的獅舞漸入佳境。

“小姑娘是獅子舞的好苗子??！”摘下獅頭后，阿余叔和阿樂伯止不住對連連豎起大拇指。

“可惜她爸爸不愿意學(xué)獅子舞，鎮(zhèn)上的年輕人都不愿意學(xué)獅子舞了?！睜敔斦Z氣里滿是失落。

“我愿意！”連連說，“回到學(xué)校后，我想組建一支獅子舞隊呢。”

“好好好！”這么多天來，連連第一次看見了爺爺開懷的笑容。

連連的彈跳力出乎意料地好，她輕輕一跳，就能夠得著掛在屋檐下的青。

她的身體協(xié)調(diào)性也極強，在從高到矮排列的梅花樁上走跳自如。

“看來，可以把青掛得更高些。”爺爺說。

“爺爺，您的身體不好，上梅花樁不方便啊?！边B連有些擔(dān)心。

“沒關(guān)系，我跟在你后頭慢慢上，一定可以的?！睜敔斒忠粨]，“這些天帶著你練習(xí)，我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代，回到了我與獅子舞最初相遇的時候?！?/p>

04

四人配合無間，緊鑼密鼓地又練習(xí)了好一陣子。

爺爺和兩位叔伯商定了一個好日子，要在鎮(zhèn)上表演獅子舞。

那一天，天才蒙蒙亮，爺爺就把連連叫起來了。吃過早餐后，她迅速穿上了獅毛腿套和表演鞋。

那只舞獅頭已被爺爺鄭重地擺在了門口。

連連伸手想要抱住獅頭：“我們走吧！”

“先要給獅頭點睛?！睜敔敳恢獜哪睦锱醭隽艘坏焐埃殖忠恢P，“給獅頭點睛，舞獅才有靈性。”

爺爺按照從左眼到右眼到天靈蓋到嘴巴的順序點上四抹朱砂，一邊點一邊念叨著：“吉星高照，繁榮興盛，海晏河清，天下安寧?！?/p>

點睛完畢，阿余叔和阿樂伯也到了。

鑼鼓聲中，獅子舞開始。

他們從家門口出發(fā)，沿著固南鎮(zhèn)每一條大街小巷，最后停留在了中心廣場。

爺爺已趁著連連吃早飯的工夫在那兒立好了梅花樁，最高的那根樁上，立著一根長桿子，桿子上掛著一把青。

“咚咚鏘，咚得隆咚，咚咚鏘。”鼓聲漸急。

在鼓聲中，連連與爺爺在梅花樁上做出了精彩的動作：獅子望月、獅子嬉戲、獅子騰躍。

最后，他們一鼓作氣登上了最高處。

這時候，天空中一瞬間聚攏起了大塊的黑云，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把它們集中投放在此處。

雷聲從云后傳來，緊接著是暴風(fēng)驟雨，似是大海在傾瀉怒火。

“海獸，海獸要來了！”圍觀的人群騷動，驚恐四散。

連連顧不上之前排演好的完整動作，直接把青銜下，輕聲和爺爺說：“我們繼續(xù)舞！”

人群紛亂，獅子舞不停。

光天化日之下，海水竟然朝鎮(zhèn)上涌來，海獸在海水墻中若隱若現(xiàn)。這片海已經(jīng)按捺不住自己的貪婪，在今日就要吞噬小鎮(zhèn)。

眼見著海水越來越近，連連與爺爺仍在舞獅。

千鈞一發(fā)之際，密密匝匝連成一片的獅吼從四面八方涌來。

“石頭福獅活過來了！”連連興奮地喊。

福獅們英勇地迎向海水與海獸，它們的獅吼如同一只只拳頭，將海水與海獸步步逼退。

人們漸漸聚攏回來，他們望著福獅舞向大海，臉上寫滿了恍然大悟。

看見人們的神情，連連與爺爺眼泛淚花。

他們知道，固南鎮(zhèn)的勇氣，回來了。

“這份勇氣，我會好好守護(hù)！”連連心中，獅吼般的聲音響起。

非遺小課堂

獅子舞在我國有著源遠(yuǎn)流長的歷史，常在各類慶典中表演，蘊含著為人間納福消災(zāi)的美好寓意。關(guān)于獅子舞最早的文字記載見于《漢書·禮樂志》，其中“象人”就是扮演魚、蝦、獅子的藝人。三國時期，民間的節(jié)慶活動上已出現(xiàn)了簡單的獅子舞。到了南北朝時期，獅子舞成為百姓過節(jié)時的固定儀式。獅子舞在長時間的發(fā)展中，呈現(xiàn)出鮮明的地域特色，我國現(xiàn)存的獅子舞可以分為北獅和南獅。北獅分布于中原、華北等地，重“形”，多以獅子嬉鬧為表演內(nèi)容。南獅分布于廣東、福建等地，重“意”，結(jié)合南派武功展示高難度技巧。廣東醒獅、徐水舞獅、黃沙獅子等獅子舞已被納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如今，獅子舞在保留原有特色的基礎(chǔ)之上，也發(fā)展出了更為精美的現(xiàn)代風(fēng)格，點亮了人們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