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里,有璀璨的星星,有皎潔的月華,有小紅帽救外婆的溫柔童話,還有一條從銀河上垂下的彩色毛線。
我抓著它的末端,乘著船兒在銀河里蕩啊蕩。我看到了滿頭銀發(fā)的外婆,眼角的皺紋一直延伸到鬢角,與白發(fā)一起盤在腦后。她那雙似是縮了水的手,青筋突起。兒時打亂的拼圖,現(xiàn)在宛若散落在外婆的手上,黑一塊灰一塊,我想拼好,卻怎么也理不清。
“搖啊搖,搖到外婆家,外婆家里吃糖糕,糖沾沾……”
記憶里,那個穿著彩色襪子的小女孩兒坐在外婆腿上,吃著糖糕,嘴里含糊不清地念著外婆教的歌謠。女孩兒手上的糖糕香香的、甜甜的,外婆的手上也香香的、甜甜的。只要是在外婆家里度過的夏天,院子里,大樹上,連小貓的叫聲也都甜甜的。我喜歡這種味道——外婆的味道。
我喜歡在外婆家的院子里蕩秋千,外婆用粗厚的雙手推著我,用溫柔的目光追隨我。那時,外婆的頭發(fā)還是黑的。
“再高一點兒,外婆!我要飛上天去,摘個大月餅給您吃!”我坐在鋪著彩色座墊的秋千上,指著天上的月亮。
外婆咯咯地笑著:“好,抓穩(wěn)了,外婆準備吃月餅嘍!”
記憶里的秋千依舊晃動著,只是那個小女孩兒長成了婷婷玉立的少女,那個小老太卻拄起了拐杖,步履蹣跚。
院子里,外婆的味道依舊未減,只是少了矯健的身影。
她的背似彎弓,生活的重力壓得她挺不起腰,愈來愈彎。
院子的西邊有一根木棍,那是當年外公準備做曬衣架的。每逢過年,外婆便拉我去量身高,用紅筆劃一道記號。我也拉著外婆量身高,她的身高用白筆劃。紅線愈攀愈高,白線卻愈來愈低。
最難忘的,是外婆織的衣服。她用各種顏色的毛線,織出漂亮的彩衣。
我曾坐在小馬扎上,靜靜地看著她,左手一彎,右手一穿,流暢地織著毛衣。幾團彩色的毛線躺在外婆的腳邊,映得她的臉頰熠熠生輝。
“外婆,為什么用彩色的毛線?我喜歡白色,像月光那樣?!?/p>
外婆停下動作,側(cè)頭看著我,眸光里倒映出彩色的毛線。
“因為那是彩虹的顏色,彩虹總在風雨后出現(xiàn),它什么困難都不怕。”外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也許是外婆織的襪子、毛衣、手套、圍巾真的有作用,我在學業(yè)的路上也披荊斬棘,一路向前。
那個秋天,外婆得了肺炎,臥病在床。我用輪椅推她到院子里,時光仿佛將我與外婆的位置換了,現(xiàn)在,由我給她講故事了。
我與她曬太陽,給她講甜甜的童話,希望太陽曬黑外婆的白發(fā),曬紅外婆蒼白的臉頰??赏馄艣]有像彩虹一樣勇敢地打敗病魔,她在我十四歲時,去了。
送她時,我摘下頭上的彩色帽子,放在外婆小小的身上。
后來的每個假期,我都會去那個院子里,尋一絲外婆的味道。夜晚,我仰望星空,那顆最亮的星星閃爍著,像極了外婆在看我。
外婆,您一定離我不遠,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