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guī)X村緊靠著公路,公路邊有一塊瓜田,瓜田南頭兒地角上有一個“人”字形瓜庵,瓜田不遠處的地中央有一個老漢正在薅草、整苗。
炎炎赤日正當(dāng)空,把熾熱灑向瓜地,西瓜蔓吊著青白的花皮西瓜,正貪婪地吸收著陽光。瓜田的主人尤十三頭頂著一個麥草編織的發(fā)黃的草帽,肩上披著一件短袖土布衫,半跪半蹲著,還不時撩起衫角擦汗。已是六十多歲的尤十三,其實不叫十三,十三是別人送他的綽號?!笆本褪翘幪幈葎e人技高一籌,能算、能過日子、能干等,共十三種能耐集于一身。尤十三兩手把西瓜托起,小心翼翼地翻個身,輕輕地放在用瓜鏟拍碎平整好的土壤上,讓瓜的底部朝天,再吸收陽光。給西瓜翻身能消除西瓜貼土一面捂出的黃斑,使西瓜外皮顏色鮮亮、品相受看,也能增加瓜的糖度,提高口感。
尤老漢算過了,兩畝地能收兩萬多斤西瓜,五毛錢一斤就是一萬塊錢,除去買麻糝餅、種子等費用,少說也能賺七八千元。有了這七八千塊錢,孫子學(xué)費這個窟窿就能填上。自從花敗后開始坐瓜,尤十三是吃在地里,睡在地里,睡覺時候都睜著一只眼睛,兩個耳朵支棱得尖尖的,生怕被賊溜了空兒。天氣熱,但尤十三不怕熱,他和西瓜一樣喜歡好天氣,日頭越焦越長瓜。天氣好,瓜就好賣,要是陰雨連天,種西瓜的就要煎熬死了。尤十三一怕小偷光顧,二怕吃白食的熟人來湊熱鬧。還好,正晌午是人們歇晌的時候,路上沒人,也是賊出沒的時候,還是要更加提防。汗水從尤十三的臉頰上不斷地往外冒,汗衫一角早都擦濕了,又咸又澀的汗液還是蝕得他的眼睛疼。尤十三不再用衣襟擦汗,干脆揚起左手用袖頭抹汗,在抬頭的那一瞬間,發(fā)現(xiàn)遠處一個人正朝著他的瓜田奔來。不用細看,從那人的走路姿勢就能看出是蘇家?guī)X村尤書記。尤書記雖說還稱尤十三為七爺,但那只是個稱呼。尤書記顯然沒看見尤十三,他正低著頭看路,走得專心。尤書記不是來買瓜的,來買瓜的人不是掮著擔(dān)子,就是手拿個口袋,至少也得?個竹籠,尤書記空著雙手,兩個肩膀“抬”著一張嘴來的??礃幼樱葧浭菑墓绶较蚧貋淼?。尤十三知道,今天弄不好要賠本。于是急中生智,身子一歪,順著堰根兒一躺,草帽遮在臉上,頭枕著瓜鏟睡起午覺來。尤十三暗自盤算:聽說尤書記前幾天改選時落選了,要調(diào)到公社干什么部門的主任,那個部門與我尤十三不搭界,也用不上我貼熱臉,就是他沒落選,還干書記,我照樣可以蒙混過關(guān)。
尤書記從公社開會回來,錯過了午飯,一路上走得口渴難耐。遠遠看見尤十三在瓜地里忙活兒,心想著又大又甜的西瓜能解渴,要是他不在反而不好下手。哪知道到瓜地邊卻不見了人,四下張望,仔細搜尋,才看見尤十三眨眼間頭枕在地上“睡著”了。尤書記一看就知道尤十三在給他演戲,于是就放重了腳步,咚咚作響地徑直走來。看著就要過了尤十三旁邊,尤十三裝睡不醒。尤書記便有意用褲腿掃著瓜蔓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還干咳了幾聲,無奈他怎么也吵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他輕輕過去倒還罷了,他這里動靜大了,卻驚出了尤十三打呼嚕的鼻鼾。尤書記從北到南,走過了尤十三,漸漸地到了地南頭兒,再走就要離開了,便失望地站下瞪了尤十三最后一眼。
尤十三這個“十三能”也不是白叫的,他聽得腳步聲漸行漸遠,沒了響動,便從瓜蔓里抬頭觀察。這一抬頭不要緊,那邊尤書記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對,一時都怔住了。還是尤十三江湖老辣,他左手搭涼棚,右手點著百十米外的人影含糊道:“那不是二強嗎?你到你七爺這兒還裝什么,來,來,來吃瓜?!毙∶卸姷挠葧洸恢切纳粣偅€是大喜勝不樂,邊應(yīng)著邊回頭走了回來?!澳憧茨闫郀斶@瓜里有毒是吧,你還能空著就走了?”尤書記反倒被尤十三說得不自在起來了:“七爺,看你睡著了,不好吵醒你?!薄澳阈∽泳褪悄梦耶?dāng)外人啊,我睡覺還能耽誤你吃瓜?”尤十三走進瓜地里,摸摸這個,拍拍那個,凈挑小瓜摸排。拍過還用耳朵貼著瓜聽音兒:“這個還不熟,這個還生些,你要是再晚幾天來,七爺管你吃個飽?!?/p>
尤十三繞過幾個大瓜,終于挑了一個他認為滿意的中不溜兒的瓜,摘下瓜來,一手抱著,一手扯著尤書記走進了瓜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