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chǎn)黨員不要躲在機關里做盆景,要到人民群眾中去當雪松”“如果說共產(chǎn)黨人有職業(yè)病,這個病就是‘自討苦吃’”
楊善洲(1927-2010),云南省保山市施甸縣姚關鎮(zhèn)人。1951年5月參加工作,1952年11月入黨。曾任云南省保山地委書記。退休以后扎根大亮山,帶領大家植樹造林建成面積5.6萬畝、價值3億元的林場,且將林場無償捐贈給國家。楊善洲在退休之后,獲得“全國綠化十大標兵”“全國綠化獎章”“全國老有所為先進個人”等眾多榮譽,曾被譽為“活著的孔繁森”。2011年全國道德模范候選人,2011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獲獎者。2018年12月18日,黨中央、國務院授予楊善洲改革先鋒稱號,頒授改革先鋒獎章,并稱他為不忘初心、奉獻一生的退休干部楷模。2019年9月25日,楊善洲獲得“最美奮斗者”榮譽。
“施甸有個楊老漢,清正廉潔心不貪,蓋了新房住不起,還說破窩能避寒?!薄皸钌浦蓿瑮钌浦?,老牛拉車不回頭,當官一場手空空,退休又鉆山溝溝;二十多年綠荒山,拼了老命建林場,創(chuàng)造資產(chǎn)幾個億,分文不取樂悠悠……”在滇西保山市施甸縣,流傳著一首首動人的歌謠,歌唱的是云南省保山原地委書記楊善洲,老百姓不僅唱出了對楊善洲的敬重與懷念,還生動地向世人詮釋了一名共產(chǎn)黨人六十年如一日對理想信念的堅守:風清氣正,勤政為民。
胡耀邦送給楊善洲一副對聯(lián):“心在人民,原無論大事小事;利歸天下,何必爭多得少得”
保山在云南的西南部,地處橫斷山脈滇西縱谷的南端,轄區(qū)地形復雜。山區(qū)由于海拔高,形成了“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體氣候。這樣的地理位置影響了當?shù)氐霓r(nóng)業(yè)發(fā)展。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一段時間內,作為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為支柱的地區(qū),保山的糧食產(chǎn)量卻處于全省較低水平。怎樣提高糧食的產(chǎn)量,怎樣讓老百姓吃飽肚子,是楊善洲一直思考的問題。
保山市龍陵縣木城鄉(xiāng)地處中緬邊境,不通公路,是最遠的一個鄉(xiāng),很少有領導去。楊善洲上任保山市地委書記不久,便徒步4天來到木城鄉(xiāng)。在一間破舊的茅舍前,一位農(nóng)民把楊善洲引進屋。屋里有一張用竹竿捆扎的床,一張草席,火塘旁放著一只破瓦罐,楊善洲把手伸進瓦罐,抓出一把干癟的苞谷。他走到那位農(nóng)民面前說:“老鄉(xiāng),對不起,我沒有當好這個地委書記……”當夜,楊善洲召開鄉(xiāng)干部會議,他說:“我得先做檢討,你們這里的山是荒著的,地是閑著的,人的肚子是癟著的,袋子里是空著的,我沒盡到責任。我們要立即行動起來,幫助父老鄉(xiāng)親鏟除貧窮的根子,讓他們都過上幸福的日子!”
第二天,他從木城出發(fā),又徒步跑遍了周圍的幾個鄉(xiāng)。十幾天后,保山地委做出了改變邊境貧困鄉(xiāng)村面貌的實施方案。楊善洲常對地委一班人說:“我們干工作不是做給上級看的,是為了人民群眾的幸福,只要還有貧困和落后,我們就應該一天也不安寧!”
“一人種三畝,三畝不夠吃。”這是早年流傳在保山地區(qū)的順口溜。由于保山地區(qū)山區(qū)面積占91.79%,土壤貧瘠、種植方式落后、農(nóng)田水利設施薄弱,農(nóng)業(yè)產(chǎn)量在解放初期很低。楊善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毛主席曾說,手中有糧,心里不慌。我們是黨的干部,如果讓老百姓餓肚子,就是自己的失職了!”他專門在保場鄉(xiāng)種了半畝粳稻試驗田,試驗“三岔九壟”插秧法。一畝地可以提高產(chǎn)量三四百斤。為讓群眾熟練掌握這一種植技術,他常年跑田間地頭,親自示范推廣。
1980年10月,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到保山視察工作。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的楊善洲滿腿是泥地走進會議室。看到大家詫異的目光,楊善洲并不解釋,因為在他看來,為老百姓辦實事無論什么時候都是最重要的。楊善洲在和胡耀邦等人的合影中依然是一身農(nóng)民打扮,褲腿高高卷起??吹綏钌浦逎M身泥土從田間回來的樣子,胡耀邦很是感慨,臨走時他送給楊善洲一副對聯(lián):“心在人民,原無論大事小事;利歸天下,何必爭多得少得。”
有一年的插秧季節(jié),龍陵縣平達鄉(xiāng)河尾村的幾個農(nóng)民正在地里忙活。一個農(nóng)民打扮的老者走了過來:“你們插秧的方法不對,村干部沒跟你們講‘三岔九壟’插秧法嗎?”農(nóng)民們沒好氣地答:“你會栽你來栽嘛!”楊善洲二話不說,卷起褲腳就下了田,一邊講一邊示范。楊善洲插秧是倒著插,越往后插得越快,農(nóng)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很快他就跑到最后去了。直到現(xiàn)在,保山當?shù)厝罕姴逖磉€用這個“三岔九壟”。后來,楊善洲還種了“坡地改梯田”“改條田”、改秈稻為粳稻等各種試驗田。
還有一年秋天,施甸縣姚關公社即將成熟的稻谷被一場洪水沖走了。很多農(nóng)戶眼看著豐收在即變成了顆粒無收,傷心之余,更擔心今年沒有收到糧食,明年春夏要餓肚子。楊善洲考察了當?shù)氐那闆r后,做出了一個決定:號召大家生產(chǎn)自救,栽種麥子挽回大春作物的損失。雖然村民們都積極響應,可是,由于這一地區(qū)原來很少種麥子,村民們沒什么種植經(jīng)驗,連怎樣用復合肥料給麥種催芽都不知道。
楊善洲讓人挑來了兩擔大糞水、一袋牛糞,又從供銷社扛來一袋過磷酸鈣化肥,然后把村民召集到一起,對大家說:“我來做給你們看。”楊善洲說著,就用手把大糞、牛糞和化肥拌在一起。他一邊拌,一邊講解:“這叫給小麥種子包衣,可以幫助麥種催芽。大家一定仔細看、認真學,要學會了做對了,才能提高產(chǎn)量?!?/p>
村民們都認真地看著楊善洲操作。只見他一邊講解,一邊用手拌糞肥。糞肥發(fā)出難聞的氣味,周圍的人都捂住了鼻子。楊善洲卻像什么也沒聞到一樣,一直低著頭仔細地調整糞肥的比例。糞肥和種子拌好后,楊善洲讓大家把混有麥種的糞肥堆起來,拍拍手說:“再捂幾天就可以了。還有誰不會就問我,一定要弄明白才行?!?/p>
村民們雖然有些疑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管不管用,但回去以后還是按照楊善洲示范的方式用糞肥拌了種子。他們把捂好的種子撒到田里,這些種子很快就發(fā)了芽,長勢非常好。這一年,姚關公社的小麥長得整齊茁壯。小麥收割的時候,楊善洲專門來到地里,看著大家收割。第一塊地的小麥收上來后,人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一畝地的收成居然達到了三百斤左右,原本擔心春季斷糧的人家都放下了心。這一舉措解決了很多農(nóng)戶家里無糧的困境。大家都對楊善洲贊不絕口。
楊善洲為了提高糧食的產(chǎn)量,想了很多辦法。這些辦法都不是在辦公室聽匯報開會能夠想到的,而是他整天扛著鋤頭到鄉(xiāng)下去了解到很多真實情況才總結出來的。
1978年至1981年,保山的水稻單產(chǎn)在全省一直排第一。1980年,全國農(nóng)業(yè)會議在保山召開,保山獲得“滇西糧倉”的美譽,楊善洲則被人們稱作“糧書記”。
“共產(chǎn)黨員不要躲在機關里做盆景,要到人民群眾中去當雪松”
楊善洲從20多歲起擔任縣領導直至地委書記,他始終把自己的根牢牢扎在群眾之中。他很少待在機關工作,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鄉(xiāng)下跑,他頭上戴著草帽、腳上穿著草鞋,隨身帶著鋤頭、鐮刀、嫁接刀,碰上插秧就插秧、碰上收稻就收稻,只要讓他注意到了誰家田里野草高了,他就會下田地鋤兩把。老百姓吃什么,楊善洲也跟著吃什么,吃完了以后還要結賬。
1976年末,楊善洲為抓農(nóng)業(yè)、水利,乘車到瓦房,然后帶領一行人跋山涉水從瓦房走到汶上,又從汶上走到瓦馬,再從瓦馬過江到上江,一路上還看了不少的農(nóng)田、水利建設工程。這次的徒步遠行,一路艱辛,生活沒有規(guī)律,飲食酸、冷、硬,跟隨他的老秘書因此病倒。于是,地委辦公室從秘書科把楊光杰抽出來給他當秘書。楊光杰回憶:“老書記對秘書的要求不高,一是單身漢(家屬子女不在保山城),隨叫隨走;二是身體好,吃得苦;三是要隨時帶一套行李在車上,便于下鄉(xiāng)使用?!?/p>
楊光杰從1976年底至1979年9月期間給楊善洲當秘書。這段時間楊善洲任地委書記,仍然分管著“促生產(chǎn)”的工作。楊光杰回憶,在姚關將臺山,楊善洲要求工作組甩開膀子,做出樣子,劃出兩畝多的一塊坡地,由工作組成員手挖、肩挑造梯地。一天傍晚,楊光杰趁楊善洲和工作組的隊員們吃飯去了,留在后面對推土機師傅說:“幫大伙推一下吧,我們手都挖起泡了。”沒想到,當楊善洲吃飯回來看到推土機在堆,就嚴厲批評了他:“你們這種干,老百姓不佩服,工作組必須硬干?!?/p>
那時和楊善洲下鄉(xiāng)沒有床,多是住在樓板上,弄些稻草作鋪墊?!袄蠒浀男欣钪挥幸淮脖蛔樱ê谏敛急?、席子,沒有褥子),他跟我說,要過到50歲才墊褥子?!睏罟饨苷f,“在姚關的那段時間,正值冬季,非常冷,我把我的褥子鋪給他后,沒想到他又把褥子鋪還給了我?!?/p>
在大官市搞坡改梯,楊善洲與大隊干部一起吃住在坡地,挑燈夜戰(zhàn)住公棚,睡得一身的虱子。在大保場,為了試驗雙季稻,楊善洲大年初二就帶領大伙試種早稻,太陽落山也不收工。楊光杰回憶說:“有一次到山腳村生產(chǎn)隊檢查苞谷施肥的情況,他發(fā)現(xiàn)固肥土的勞力不足,就叫人找來鋤頭,要我跟著固,他卻獨自一人去了其他隊檢查。我看太陽落山了仍不見他回來,就打電話到各大隊詢問,都說來過一趟,走了。直到天黑,他才騎了輛自行車回住處,單車上加了一把水蜜桃枝條。原來,他一直步行到了施甸縣城,剪了些水蜜桃枝條,然后到縣委辦借了一輛單車回來的,縣委辦要派車送他不要,也不叫他的專車去接。第二天要我去還單車,他自己又忙著去為老百姓嫁接水蜜桃,我騎單車去,步行返回不少于13公里?!?/p>
楊善洲由于長期的勞累,飲食不規(guī)律,在大官市、將臺山搞農(nóng)田基本建設期間,經(jīng)常吃硬飯、冷飯,導致消化系統(tǒng)嚴重紊亂。楊光杰說:“組織上強迫他到昆明治療,但病未痊愈他就回到了鄉(xiāng)下。他悄悄地告訴我他已找到了秘方,只要經(jīng)常服點雞內金就好了。于是讓我給他買來并加工,把雞內金放在瓦片上烤,再舂成面,然后用水吞服。此藥其味難聞,又腥又臭,他吃后經(jīng)常反胃嘔吐,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身體很差,但他始終惦記著農(nóng)田建設,仍堅持邊工作邊服藥?!?/p>
保山有五個縣,九十九個鄉(xiāng)。楊善洲幾乎走遍了保山的每一個村寨。有路的地方他坐車,沒路的地方他就走路。因為楊善洲的穿著打扮也和農(nóng)民一樣,大家都親切地叫他“楊老倌”或是“老善洲”。楊善洲走在村子里,村民們看到了都會招呼他到家里去喝口水,坐一坐再走。如果有空,楊善洲就會坐到村民的火塘邊,和他們一起烤一罐茶,聊一聊家里和村里的情況。
一天,楊善洲正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個趕馬人叫住了。趕馬人說:“兄弟,我有一匹馬的馬掌脫落了,你能幫我端一下馬腳嗎?我一個人沒法釘?!瘪R掌是用來保護馬蹄的,如果不盡快釘上,馬蹄就會受傷?!昂?!你放心釘吧?!睏钌浦藓敛华q豫地答應了。釘馬掌花了整整半個小時,但楊善洲一直耐心地托著馬蹄。直到馬掌釘好,他才站起來,去辦自己的事。后來,這位趕馬人才知道原來那天幫忙釘馬掌的過路人竟然是地委書記。
1982年的一天,楊善洲到施甸縣了解土地承包的情況。到了保場公社后,通往村里的小路狹窄不平,車開不過去,他便收拾好東西,準備步行。楊善洲戴上竹葉帽,下車的時候對駕駛員說:“要是天黑前我還沒回來,你就自己安排食宿吧?!瘪{駛員在車上等了整整一天,沒等到楊善洲回來,第二天一早,他就趕到保場公社,可還是沒有看到楊善洲。駕駛員在車上又等了一整天,楊善洲還是沒出現(xiàn)。駕駛員著急了,趕到保場公社的樣板田去找,卻聽說楊善洲去了更遠的東山,駕駛員無奈地回到了縣城。
把地委書記跟丟了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不止一次了,駕駛員除了耐心等待,沒有其他辦法。三天后,木老元公社給縣委打來了電話,說楊善洲在他們那里。駕駛員的心剛放下來,但馬上又提了起來。木老元是施甸縣最貧困的山區(qū)之一,交通不便,山路崎嶇,很少有人到那里去,楊善洲從保場公社出發(fā),花了三天時間才走到那兒。幾天后,當看到安然無恙的楊善洲時,駕駛員的心才真正落下來。
楊善洲常說:“共產(chǎn)黨員不要躲在機關里做盆景,要到人民群眾中去當雪松?!薄白呗纷钅苌钊肴罕?,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問。和農(nóng)民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干在一起,了解到的情況才真實?!?/p>
“入黨時我們都向黨旗宣過誓,干革命要干到腳直眼閉,現(xiàn)在任務還沒完成,我怎么能歇下來?如果說共產(chǎn)黨人有職業(yè)病,這個病就是‘自討苦吃’”
1988年3月,楊善洲光榮退休,他謝絕了有關部門按規(guī)定安排他到昆明安家休養(yǎng)的厚意,說服家人打消希望他回家團聚的想法,要求回到家鄉(xiāng)大亮山種樹。他在日記里寫道:“在即將退休前,我就反復思考,自己在地縣領導崗位上工作了30多年,總覺得沒有為家鄉(xiāng)人民辦過多少事?,F(xiàn)在退休了,在有生之年要再為家鄉(xiāng)的人民群眾辦點兒實事,才對得起家鄉(xiāng)父老,才不辜負黨和人民對自己多年的教育和培養(yǎng),才不辜負廣大干部職工對自己的期望?!?/p>
地處施甸縣南邊海拔2619米的大亮山,是楊善洲家鄉(xiāng)最高的山。父親病逝后,母親帶著他和妹妹艱難度日,常帶他到山上挖野菜、草藥,拿到集市上賣。是大亮山養(yǎng)活了他一家。
后來,由于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落后,人們在當?shù)卮笠?guī)模地毀林開荒,因為缺乏科學的指導,地是開出來了,但收成很少,大亮山的生態(tài)被破壞了,水土流失情況嚴重,山泉逐漸干涸,當?shù)厝司瓦B飲水也出現(xiàn)困難,必須到幾公里以外去挑水。因為吃不飽飯,農(nóng)民只能進一步毀林開荒,增大耕地面積,然后一步步陷入惡性循環(huán)之中?!耙蝗朔N三畝,三畝吃不飽”成為那個年代人們的真實寫照。
20世紀60年代初,楊善洲擔任施甸縣委書記時,就曾注意到大亮山荒涼的景象,那時楊善洲心里就有了在大亮山種樹的想法。楊善洲任地委書記期間,曾帶人風餐露宿,徒步24天,詳細了解大亮山的土壤、氣候、地理環(huán)境,一個“種樹扶貧”的夢想在他心中萌芽。他也不止一次向身邊的人訴說:“都是在我們手上破壞的,一山一山都砍光了,多可惜!我們要還債!要還給下一代人一片森林、一片綠洲!”
家里人知道楊善洲要到大亮山種樹后,勸他說:“你要種樹就到別的地方去種吧,那座山連野櫻桃都長不了,怎么能種樹呢?”楊善洲反問道:“如果不去種,樹難道自己會長出來嗎?”妻子勸他說:“等你墳頭長草了,樹還沒長大呢。”楊善洲卻堅定地說:“我們死了,后代還可以享受?!?/p>
當?shù)乩习傩章犝f楊善洲要回來在這兒種樹,也紛紛勸他,說這里種不了樹。楊善洲耐心地勸導鄉(xiāng)民:“我是在兌現(xiàn)許給家鄉(xiāng)老百姓的承諾,在黨政機關工作多年,因為工作關系沒有時間回去照顧家鄉(xiāng)父老,家鄉(xiāng)人找過我多次,叫我?guī)退麄冝k點兒事我都沒有答應,但我答應退休以后幫鄉(xiāng)親們辦一兩件有益的事,許下的承諾就要兌現(xiàn)。至于具體做什么,經(jīng)過考察我認為還是為后代人造林綠化荒山比較實在,這既對全縣有利,也對當?shù)厝罕娚a(chǎn)、生活有利?!?/p>
1988年3月1日,施甸縣成立了大亮山林場指揮部、大亮山林場管理委員會,由楊善洲任指揮長,楊光壁任副總指揮長。3月8日,楊善洲退休的第三天,他卷起鋪蓋,趕到離大亮山最近的黃泥溝,帶領著從各方調集的15個人,雇上18匹馬,馱著被褥、鍋碗瓢盆、砍刀镢頭,一鼓作氣上了山。
晚上,他們搭起草棚,挖出爐灶,點起篝火,召開了大山上的第一個火塘會議,做出計劃,第一年種樹1萬棵。是夜,狂風四起,大雨瓢潑,窩棚被掀翻,爐灶泡了湯,一群人只好鉆到馬鞍子底下,躲過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楊善洲的大亮山植樹造林就這樣開始了。大亮山自然環(huán)境惡劣,在這里住下來,成為第一考驗。曾擔任大亮山林場第一任場長的蔣從德回憶說:“大亮山濕度非常大,衣服弄濕了,需要在火堆旁烤干,指望自然風干,那么一周也別想穿上這件衣服?!?/p>
楊善洲他們最初用樹枝搭的窩棚,不到半年就被風吹爛了。他們又修建起油毛氈棚,冬天冷,夏天悶,碰上下雨,被窩常被淋濕。蔣從德回憶稱:“冬天一覺醒來,被子和頭發(fā)就有一層薄霜,頭發(fā)都變成直的,就像上了一層發(fā)膠?!鄙仙綆啄?,楊善洲患了嚴重的風濕病和支氣管炎,夜深人靜,人們常常聽到他的陣陣咳嗽聲從氈棚里傳出。
在大山里居住多年,基本上所有的工具都是楊善洲就地取材做的,僅花了7000元就蓋起來40多間油毛氈棚。屋子里大部分的家具也是如此,桌椅板凳床鋪都是自己制造的,晚上照明沒有電,楊善洲給所有人的屋子裝了一盞馬燈。
1992年,林場建起了磚瓦房,職工們首先想到了楊善洲,可他說什么都不住。他說:“我一個老頭子住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最后硬是把房子讓給了新來的技術員,自己仍住在油毛氈棚里,一住就是9年,直到全部人搬進了磚瓦房。
沒有路,楊善洲就馬馱人扛地帶領大家往山上運樹苗和物資,在山里一走就是大半天。1990年,楊善洲跑到省里申請了一筆錢,林場開始修路。有人主張請專業(yè)設計部門來做公路規(guī)劃,他不同意:“林場現(xiàn)在沒有多少錢,有錢也得用來買樹苗呀,我們自己干!”他找來一些儀器,每天背上一袋干糧出去測量,常常天不亮出發(fā),摸黑回來,14公里的山路,不知跑了多少趟,哪里有個水坑,哪里有塊石頭,他都一清二楚。最后,全部路修下來,平均每公里只花了不到1萬元。
買樹苗資金不足,楊善洲就經(jīng)常提個口袋下山到鎮(zhèn)里和縣城的大街上去撿別人吃果子后隨手扔掉的果核,桃核、梨核、龍眼核、芒果核……有什么撿什么,放在家里用麻袋裝好,積少成多后用馬馱上山。他說:“撿果核不出成本,省一分是一分?!泵磕甑亩岁柣ü?jié)是保山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也是果核最多的季節(jié),楊善洲就發(fā)動全場職工一起到街上撿果核,成了花市上一道“另類”風景。有認識他的人說:“你一個地委書記,在大街上撿果核,多不光彩?!彼f:“我這么彎彎腰,林場就有苗育了。等果子成熟了,我就光彩了!”如今,楊善洲撿回來的果核,已成為大亮山上郁郁蔥蔥的果林。
楊善洲還常背個糞箕到村寨路上撿騾馬糞豬糞,給樹苗做底肥;到垃圾箱里撿紙杯、碗裝方便面的外殼,當營養(yǎng)袋,培育“百日苗”;還坐長途車顛簸幾百里,從怒江引來紅豆杉,從大理引進梨樹苗。那年,栽樹季節(jié),他牽著馬去昌寧買樹苗,為了能及時把苗子栽上,他趕著馬連夜往回返,走了足足一天。
1999年,楊善洲在山上用砍刀修理樹杈時,一腳踩到青苔上滑倒,左腿粉碎性骨折。很多人認為,老書記可以留在山下好好休息了。可半年后,他拄著拐棍,又走進了大亮山。
有人說,何必自討苦吃?楊善洲回答:“入黨時我們都向黨旗宣過誓,干革命要干到腳直眼閉,現(xiàn)在任務還沒完成,我怎么能歇下來?如果說共產(chǎn)黨人有職業(yè)病,這個病就是‘自討苦吃’!”
楊善洲到大亮山義務承包林場植樹造林,沒有要一分工資。而當林場遇到困難,發(fā)不出工資時,楊善洲堅持用自己的退休金發(fā)。后來林場領導提出每月給楊善洲500元補助。楊善洲一聽這話,當即睜圓了雙眼,怒著頂了回去:“我上山來是種樹的,要那么多錢干什么?”在林場強烈的要求下,楊善洲才接受了每個月70元的伙食補助,到1996年因為物價上漲,楊善洲的伙食補助又上調到了100元。考慮到楊善洲年事已高又如此操勞,林場幾次要給他照顧,但楊善洲堅持不肯,哪怕只是簡單地開個小灶,楊善洲都堅持不許。
楊善洲經(jīng)歷二十多年辛勤耕耘,終于使大亮山重新披上了綠裝:5.6萬畝人工造林、1.6萬畝雜木林、700多畝茶葉、50畝澳洲堅果、100畝美國山核桃……森林覆蓋率達90%左右。此外,楊善洲帶領職工修建林區(qū)公路26公里,架設高壓線路15公里,每年無償為村民提供林柴,為6個自然村修通了公路,為8個自然村架通了生產(chǎn)生活用電,為4個行政村、1萬多人解決人畜飲水問題。村民人均產(chǎn)糧由原來的100公斤提高到450公斤,周邊4個貧困村100多戶貧困戶開始脫貧致富。大亮山林場的建設解決了當?shù)厝罕姷娜诵箫嬎y題,大亮山的生態(tài)修復使一些瀕臨滅絕的動植物得到保存。2009年9月至2010年5月,保山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干旱,但由于大亮山的植被非常好,涵養(yǎng)的水源多,水量充裕,周邊群眾的生產(chǎn)生活用水在干旱期間仍然充足。
2009年,楊善洲將市值3億多元的大亮山林場的經(jīng)營權無償交給國家。施甸縣政府決定獎勵給他10萬元,被楊善洲當場謝絕:“我早就說過,自己辦林場是盡義務,不要報酬?!北I绞形?、市政府后來又決定,獎勵楊善洲20萬元。楊善洲一開始堅持不要,后來經(jīng)人再三勸說后,最終選擇接受,但楊善洲分文不取,將其中10萬元捐給了保山第一中學,3萬元捐給林場建瞭望哨,還有3萬元捐給山下老百姓修澡堂。最后,楊善洲留了4萬元給了他一生愧對的妻子。
“我相信我們的農(nóng)村能建設好,我們全家都愿意和8億農(nóng)民同甘共苦,建設家鄉(xiāng)”
環(huán)抱在山洼洼里的大柳水村中楊善洲家很普通的幾間磚瓦房,是2008年才建起的。村里人說,他們家原先的房子是全村最差的。
1967年,楊善洲家的老房子破得支撐不住,一到下雨,到處漏水。妻子張玉珍看著婆婆和孩子在雨水中躲來躲去,無奈之下去了保山,找到楊善洲說了家中的困難。楊善洲聽了,半晌無語,摸遍全身,找出僅有的30元錢:“我實在沒錢,這一點,身邊的工作人員可以作證。先買幾個盆盆罐罐,哪里漏雨,就先接一下,實在不行就挪一下床鋪,暫時躲避一下;眼下,比我們困難的群眾還很多……”張玉珍回到家里,告訴孩子們:“你們的爹爹確實沒辦法,我們以后再也不能給他添麻煩了,家里的日子我們先湊合著過吧?!?/p>
1986年,姚關鎮(zhèn)一位年輕的副鄉(xiāng)長到楊善洲家,看到楊善洲家糧食不夠吃,一家人正在吃苞谷飯,很難過,趕快讓鄉(xiāng)民政送來兩袋救濟糧。楊善洲知道后,立刻讓家人把兩袋糧送回去,并狠狠批評了那位副鄉(xiāng)長:“很多人家連苞谷飯都吃不上,要接濟就應該接濟比我們更困難的群眾。大家都窮,我一個地委書記能富得起來嗎?”
早在1964年,楊善洲擔任施甸縣委書記時,組織上就提出把他的妻兒轉成城鎮(zhèn)戶口,他謝絕了。楊善洲擔任保山地委書記后,按照上級有關政策,地、師級干部,家在農(nóng)村的母親、愛人和不滿16歲的兒女可以“農(nóng)轉非”,可他卻把申請表格壓在抽屜里一直不辦。他說:“大家都來吃居民糧,誰來種莊稼?身為領導干部,我應該帶個好頭。我相信我們的農(nóng)村能建設好,我們全家都愿意和8億農(nóng)民同甘共苦,建設家鄉(xiāng)!”
1988年,家里人想在施甸縣城附近建個房,為他下山進城辦事方便,家里人也可多照顧他。他同意了,心底里更多是為彌補多年來對家人的愧疚。于是女兒們借下5萬元錢,買了地,蓋了房。妻子找到他:“能不能湊點錢,幫娃娃們還還賬?”楊善洲東拼西湊只湊到9600元。賬還不上了,為了不拖累孩子,楊善洲做主,房子還沒住就賣了。這件事在保山廣為流傳,人們編成了順口溜:“施甸有個楊老漢,清正廉潔心不貪,蓋了新房住不起,還說破窩能避寒。”
楊善洲的根,就這樣永遠留在了大柳水村。
2010年,楊善洲病倒了。他躺在病床上,妻子來看他,兩人都說不出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兩雙眼睛都在淌淚……住院之前,楊善洲在林場房前仔細種下一棵玉蘭花,這是他最喜歡的花。玉蘭花在當?shù)胤Q “報恩花”,他把這棵花當作最后的禮物送給家人。他還給林場的4棵雪松仔細培了土,這是他當年上山時帶上來的4株小盆景,如今已在大亮山上扎下根,蒼翠挺拔。他說:“共產(chǎn)黨人就要做雪松?!?/p>
2010年10月10日,楊善洲告別人世。他留下話:“不開追悼會,不辦喪事,遺體火化,如果我的親朋好友和家屬子女想念,就到雪松樹下坐一坐吧?!边@是大亮山最悲傷的秋天,層林如挽,長風當泣,成千上萬的百姓扶老攜幼,涌出家門,為他們的老書記送行。
(責編/張超 責校/劉靜怡 來源/《一個共產(chǎn)黨人的一輩子》,張嚴平、楊躍萍、姜潔、宣宇才/文,《人民日報》2011年1月30日;《不忘初心、奉獻一生的楷模:楊善洲》,《不忘初心、奉獻一生的楷模:楊善洲》編寫組著,人民日報出版社2019年5月第1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