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魚
我說的不是晶瑩剔透
不是涼涼的驚喜托在手上
不是紙上的抒情
不是夜歸人
不是紅泥壺,滿室的暖意與交融
我說的是曠野,沒有房舍燈火
微微的光亮只是雪的反射
鴻蒙中,枯而不死的枝干
是我唯一的故友
棉袍從頭罩到腳,我是中性的
沒有曲線但有輪廓
我是空無,空無也有輪廓
我是說我就是大雪,大雪就是我
曠野是我,枯枝是我
不斷地飄落是我,肅殺與冷寂都是我
不需要扮演自己的我
將斑斕全都擲回原處
不用向我懺悔,我不原諒不救贖
我用傲慢修護自己的傷口
是的,沒有愛,我擁有完整無缺的我
——原發(fā)《長江文藝》2024年第2期
《大雪》這首詩的情感質(zhì)樸而飽滿,意義清晰之美與意境皆在輕盈閃爍的意象紛呈之中,如巨石沉入水下;當那冷絕之中的自己與自然之物融會,意味著詩人的心境與個體經(jīng)驗的詩意復(fù)蘇。面對大雪彌漫之象,詩人夜魚滿眼空茫,心覺蒼涼,但又無比冷靜與歡愉。因她的心里豐盈而遼闊,一如落雪——冷是它的本性,而明澈只有大地的映襯可以佐證。有什么比這樣的明澈與徹悟更為美妙呢?詩人的理智敬告她,也激勵她在詩歌的世界里暢所欲言。
胡 弦
這輛老舊的拖拉機突然
發(fā)出轟鳴,噴吐濃煙,全身關(guān)節(jié)咔吧作響,履帶
扣住尚未解凍的地面……
它醒來了,磚瓦廠和村莊都醒來了,憤怒
在它心底震蕩,它抖落積塵,奮力前行,開始著手解決
它和世界之間存在已久的問題。
——原發(fā)《長江文藝》2024年第2期
《冬晨》帶有警醒意味,精確傳達出悅?cè)艘庀蠡蛐闹诚竦耐瑫r,指向的實則是“內(nèi)力爆發(fā)”。一輛老舊的拖拉機怎會突然無故發(fā)出轟鳴?這一定向的象征物無疑包含有太多可以闡述的內(nèi)在喻義。倘若說憤怒是生命力的一種最為真實的面貌,同時也象征了意志的堅定,是保持沉默還是勇敢面對?當自主性意識開始警覺,漫入邊界之外的另一維度,即便微小的細枝末節(jié)與意象,只要獲得豐沛的情感就有了事關(guān)重大的意義。
薄 暮
雨下得千里迢迢
洗去懷念的塵埃,一大早
陽光清清爽爽坐在山岡
點燃紙錢,伏下身子
聽見草根在地底輕快游走
每一方墓碑上,我的名字
寫得那么工整,刻得那么深
忽然有一絲羞愧
風就過來,提起一些紙錢
向森林里去,往天上飛
趕忙用一根栗樹枝壓住
河水變得平靜。多好的日子
我有一點喜悅,和親人一樣喜悅
他們挨得那么緊,沒有給我留下
一個人悲傷的地方
——原發(fā)《長江文藝》2024年第9期
出生地或再也回不去的故鄉(xiāng),一直是詩人薄暮心靈世界不斷抵達的場域?!抖嗪玫娜兆印穼崒懟剜l(xiāng)上墳,其實是以異鄉(xiāng)的領(lǐng)悟和充實的閱歷來表達歸根返本,并將逝去的親情寫得莊重又自然。詩人與逝去的親人們在兩個世界短時“重聚”的喜悅不再是平淡無奇的,在不可抵達的“已知”里,那些久存記憶的意象如條件反射般自發(fā)涌現(xiàn),一切都有了光。而這皆是詩人對世上持續(xù)存在之物所抱有的警醒之心,也是對生活與生命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