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稅生效前數小時,被美國媒體稱為“北美貿易戰(zhàn)”的劇情被按下暫停鍵。2月3日,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在分別與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墨西哥總統(tǒng)辛鮑姆通電后宣布,將原定于2月4日的對加、墨兩國商品加征25%關稅推遲至3月4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發(fā)文稱,“我對這一初步結果非常滿意,周六(2月1日)宣布的關稅將暫停 30 天,以觀察能否與加拿大達成最終的經濟協(xié)議”。他還稱與辛鮑姆總統(tǒng)的談話非?!坝押谩?。
這樣的暫停,國際社會顯然無法“松口氣”。不僅因為美國針對加、墨關稅的落地只是時間問題,而且針對其他貿易伙伴的關稅或已經在路上。不用懷疑,特朗普會將對關稅的愛進行到底,但從他對加墨兩國的看似“虛晃一槍”還是可以總結出一些套路。首先是情緒拉滿,讓對手感覺到,“我要的是關稅,不是讓步”。其次是恫嚇造足,一旦關稅戰(zhàn)開打,美國能給對手造成單方面碾壓。最后是“贏”的邏輯,達成的結果必須能解讀出是美國贏了。
加拿大和墨西哥嚇出一身冷汗,重要原因之一是特朗普在把情緒拉滿。在特朗普放出消息要對加墨所有商品加征25%的關稅后,后者的反應雖然有“對等回應”,但努力更多的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期特朗普能手下留情。在特朗普2月1日宣布加征關稅后,特魯多發(fā)表的全國電視講話,甚至回憶起二戰(zhàn)期間諾曼底登陸時加美兩國并肩作戰(zhàn)的歷史,以證明加拿大是與美國同呼吸、共命運的好盟友、好鄰居。但在特朗普的邏輯里,這些都是多余。
情緒拉滿首先體現(xiàn)在決策過程上。彭博社1月30日援引知情人士的話稱,加征關稅的決定,只在特朗普與一小部分顧問(白宮副幕僚長斯蒂芬·米勒、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和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凱文·哈塞特)之間進行了討論(這些人不需要經過國會程序能直接上崗)。而對這個問題負有責任的商務部長霍華德·盧特尼克和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當時還沒有走完國會任命程序。也就是說,是特朗普本人在做決策,而且他沒有耐心等待“正式程序”。
特朗普身邊圍滿了貿易鷹派,但也有主張謹慎行事的溫和派。關于對加墨加征關稅的問題,《金融時報》此前曾報道稱,財長貝森特建議步伐緩和一些,先加征2.5%的關稅然后再逐步增加。但這個建議遭到了特朗普的斷然拒絕,“不,這對我來說不可接受,我要的關稅比這高得多”。加征25%的關稅是什么概念呢?根據正在運行的“美墨加協(xié)議”,除了極少數例外,三國之間商品的關稅是零。不難想象,從零關稅突然增加到25%,震撼效果會“拉滿”。
更能體現(xiàn)情緒拉滿的是羞辱對手。特朗普曾多次拒接特魯多的電話,還有更帶羞辱性的“打臉”。特朗普就任總統(tǒng)后,加拿大多次派出高官與美方接觸,其中加外長梅拉妮·喬利,甚至帶著顯示加方在加強美加邊境管控的視頻飛赴華盛頓,希望展現(xiàn)加拿大已經在采取措施滿足特朗普的要求。宣布加征關稅的前一天1月31日,已經在華盛頓停留數天的加方政府代表團原本計劃與美方的邊境事務主管會面,以期能阻止加征關稅。
特朗普的回應是“別費心了”。那一天白宮的記者會上,有記者問2月1日前是否可以采取什么措施阻止加征關稅,特朗普的回答是,“不,現(xiàn)在還不行”。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文章稱,加拿大和墨西哥可以采取哪些具體措施來避免新的關稅一直不太明確—至少對于這兩個國家的談判代表來說是這樣,他們花了整個一月份的時間來確定他們能做些什么來滿足特朗普的要求。
2月1日,特朗普在自己的海湖莊園快打完一輪高爾夫時,簽署了加征關稅的總統(tǒng)行政令。就這樣,特朗普打著高爾夫,就做了讓加墨驚出一身冷汗的決策?!都~約時報》的文章分析稱,關稅幾乎一直都是迫使其他國家坐到談判桌前的經濟脅迫工具,但特朗普舉動的不同之處在于,他似乎對達成協(xié)議不感興趣。從后續(xù)事態(tài)發(fā)展來看,事實并非如此,這個階段特朗普需要的不是讓步或協(xié)議,而是先把脾氣發(fā)出來。
營造出足夠多的恐怖,也是特朗普的套路。他的基本邏輯是,美國有足夠的優(yōu)勢給貿易對象造成無法承受的傷害,而美國的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2月1日白宮網站上公布的關于加征關稅的“情況說明”上,可以看出不少“制造恐怖”的內容。這份“情況說明”鮮明地亮出了美國的優(yōu)勢,“前幾屆政府未能充分利用美國的經濟地位來保護邊境不受非法移民侵害并打擊芬太尼的禍害,而是寧愿讓問題進一步惡化。”
在明確“關稅是保護國家利益利器”的同時,該“情況說明”還列出了數據:貿易占加拿大 GDP 的 67%、墨西哥 GDP 的 73% ,但僅占美國 GDP 的 24%。稍有經濟學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在告知加墨兩國,它們對貿易的依存度與美國不在一個量級。如果以美加墨三國之間的貿易依存度來看,“恐怖”更加明顯:對美出口占加拿大GDP的20%,占墨西哥GDP的30%,而對加墨出口合計才占美國GDP的3%。用特朗普自己的話說,“你們需要我,但我不需要你們”。
“不需要”的話說得或許太滿,但這種單方面的高依存度,的確能導向這樣一種前景,即“北美貿易戰(zhàn)”將是一場不對稱的較量。根據美國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測算,25%的關稅將使加墨的經濟增長率在接下來幾年里下降1%至2%,拉低美國經濟增長率0.2%。而美加墨2024年的經濟增長率分別是2.8%、1.1%(預估)和2.7%。也就是說,加墨兩國的經濟增長率可能會腰斬,美國只會是擦傷。
不用懷疑,這些數據反映了美加墨三國經濟依存度的巨大落差。但同樣不用懷疑的是,這只是看問題的維度之一?!度A爾街日報》在題為《史上最愚蠢的貿易戰(zhàn)》的社論中以汽車行業(yè)做了說明。這篇文章寫道,“以美國汽車業(yè)為例,由于三國的供應鏈高度一體化,因此美國汽車業(yè)實際上是北美產業(yè)”。文章提到,在造成一輛汽車前,汽車零部件會在三國之間來回穿梭六七次。可以設想一下,如果這些本來根據“美加墨協(xié)議”是零關稅的貿易,被加征六七次25%的關稅,廉價的經濟適用型汽車,也能被美國車企造出奢侈品的價格來。
關稅會導致物價上漲和通貨膨脹,這是經濟學的基本常識,也是企業(yè)界的擔憂。根據相關數據,墨西哥是美國最大的新鮮農產品來源國,供應了美國60%以上的蔬菜以及近一半的水果、堅果。這些與美國普通人生活密切相關且零關稅的產品,如果被加征25%的關稅,物價上漲的效果幾乎可以肯定是立竿見影。
但在特朗普的邏輯里,上述邏輯似乎不成立,或者不足慮。1月31日他對記者還說,“關稅不會導致通貨膨脹。它會帶來成功,帶來巨大的成功。所以我們會取得巨大的成功??赡軙幸恍簳r的、短期的混亂,人們會理解這一點”。兩天后的2月2日,特朗普的口氣略微變了,而且切換了邏輯,他在社交媒體上寫道,“會不會有些痛苦?是的,也許會,也許不會!但我們會讓美國再次偉大,這一切都值得付出的代價?!睘榱酥圃炜植?,特朗普擺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架勢。
“北美貿易戰(zhàn)”還未開打,特朗普已經贏了一次。這一點從他與加墨領導人通電話后“滿意”的表態(tài)可以看出來。雖然故事還沒完,但可以看出在關稅問題上,特朗普對“贏”的追求。而且,他的贏的邏輯,有兩層涵義。首先必須是看上去美國在贏,更具體的說是要能解讀出美國的要求在得到滿足。
比如,特朗普在解釋推遲加征關稅的理由時,提到加拿大將實施13億美元的邊境計劃、啟動新的直升機、技術和增加人員加強邊境巡邏,增加資源阻止芬太尼的流入等。事實上,特魯多的這些承諾,絕大多數早在去年11月就以政府政策的方式公布出來了。所以有美國媒體揶揄,“加拿大通過答應已經在做的事情,與特朗普達成了交易”。墨西哥讓特朗普“滿意”的承諾,邏輯上與加拿大的差不多。
當然,對于加墨兩國來說,通過讓特朗普感覺到在贏而暫緩加征關稅,并不意味著特朗普“好糊弄”。他的贏的另一層涵義是貨真價實的贏。衡量的指標有很多,特朗普最在乎的是貿易逆差。特朗普第一任期內用“美墨加協(xié)議”取代“北美自貿協(xié)議”,重要的初衷是希望利用新的條款消除美國與加墨兩國間長期存在的巨大貿易逆差。但這項于2020年7月生效的貿易協(xié)議,在效果上在朝著特朗普預期的相反方向狂飆突進。
根據“美國普查局”的數據,2016年特朗普第一次就任美國總統(tǒng)前一年,美國對加墨的貿易逆差是743億美元,“美墨加協(xié)議”生效前一年的2019年是1252億美元。最新的數據顯示,2024年前11個月,美國的逆差已達2122億美元。從趨勢來看,2024年美國對加墨的貿易逆差,擴大到2016年的三倍幾乎是沒有懸念的事情。對于把貿易逆差視為貿易伙伴在占美國便宜的特朗普來說,這是無法容忍的。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美加墨協(xié)議大概率會重新談判。而重新談判協(xié)議中可能的新條款,無論在內容還是邏輯上,都可能有不少內容讓人大跌眼鏡,談判的過程中加墨的“痛苦指數”無疑會大幅上升。而且,這樣的操作只是序幕。特朗普已經做出表態(tài),可能在2月中旬對芯片、藥品、鋼鐵、鋁、銅、石油、天然氣的進口加征新的關稅。北美正在上演的劇情,接下來會向全球蔓延。
特朗普的關稅牌想要達到什么目的?據彭博社報道,美國商務部長盧特尼克1月29日出席參議院聽證會時表達了這樣的意思,即特朗普的一些關稅威脅(比如針對墨西哥和加拿大的關稅)是短期策略,如果屈服于華盛頓的要求,就可以避免這些威脅,而其他一些關稅威脅將服務于美國重塑貿易和制造業(yè)的長期目標。
毫無疑問,這樣的“服務”會讓全球經濟付出代價。對于特朗普在北美“虛晃一槍”以及接下來可能蔓延全球的關稅戰(zhàn),《經濟學人》分析道,“這一突然的轉變突顯了特朗普作為‘混亂制造者’的聲譽,他經常通過極端威脅來迫使他人做出讓步。這是一場危險的博弈,容易導致誤判,并給全球經濟帶來持續(xù)的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