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愛

這“公家”的房子不能養(yǎng)寵物。這里的公交車和公園也不允許寵物出現(xiàn)。其實不是寵物，就是小生命。但是沒有地方講理。我只得送它們四個走。三個坐飛機去了母親那里。一個去了洪湖。去了洪湖的這一個從此斷了消息，我不敢問，因心里知道它難保已經(jīng)被棄。它們走后，我的憂郁癥漸漸顯出端倪，消沉，厭倦，無名火，全部到來。

也幸好還有上天，我思索再三，決定祈求一個小生靈來與我做伴。至于從公房里驅(qū)逐出去這樣的后果，就再說吧。再說吧。于是當(dāng)這夜，我穿過吉慶街，穿過中山大道，站在了岳飛路和車站路交界的地方，聽見了那樣昂揚的貓咪的叫聲。

這聲音太大了，汽車的轟鳴聲都壓不住。大街上那么多動靜，人來人去，大聲說話，咳嗽吐痰，都掩蓋不住它的大叫。如果是一只叫春的成貓，我不會停下腳步。但是我分明聽出來這是一只小幼貓在說話，但它的聲音實在太大了，大到我都要笑出來，能夠爆棚的那種。

那樓總有六七十年了。江邊的洋建筑有一百年。這一帶的房子都是老沉沉的。我摸黑鉆進門洞，跺一下腳，果真沒有光明，遲疑一下，貓還在叫，我走了進去，用手機尋找。摸進一個空蕩蕩的公用灶臺房，還有一個敝舊至極的衛(wèi)生間。我呼喚貓，貓繼續(xù)叫，我終于辨別清楚它的方向，在通向二樓的樓梯拐彎處。老樓梯的地板嗵嗵響，我看見了它，一只小幼貓，淡咖啡和白色相間的小花貓。我一把捉住它，它掙扎，我快速出樓門，到大街對面我從前買貓糧的寵物店。在燈光下，我看見它眼屎糊面，蓬頭，惶恐，一定是流浪貓了。于是我把它塞入包。

它進入我的包就既不掙扎也不嚎叫了。它陪我買了幼貓罐頭，幼貓貓豆，幾袋牛奶。

回到宿舍，它從包里鉆出來，躍下地，于是我的小屋子里的空氣又進入了正軌。微笑們?nèi)蓟貋砹耍姨上轮翱匆婄R子里的自己美麗漸漸收復(fù)。上天對我真好。我得意。

它氣哼哼地藏在衣柜底下，不服氣地吃掉了許多罐頭和一大把貓豆。牛奶和清潔的水，它也略略抿了點，估計之前喝過雨水。現(xiàn)在，我要好好看看它。它的小臉非常美，背上三個淡咖色的團。它不斷用呋呋聲威脅我，那意思是，不準(zhǔn)吃我嘿。我把它從衣柜底下拖出來，它小小地團在我手心里，骨瘦如柴，于是我說，你太瞧得起自己啦。

夜里，我請它在我的懷里睡。它依然是不服氣的，但是它實在太困了，小小的手心攥在我的手里，它睡著了。

它叫小花。它的樣子可不就是一朵白薔薇么？我常常夢見我收拾行囊，其實我是懼怕流離的。小花來了，這公房能住多久呢？但是我重新快樂有力量、心平氣靜了。這個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嗎？

清晨我上班去，掀開被子查看它。它又用呋呋聲威脅我。我點它的小鼻子說，嗨，我一點兒都沒打算吃掉你。

圣方濟各他們說，每一天的衣食住行交托到上天的手中，我們只管做該做的有意義的事即可。于是我把我和小花的每一天交給上天。那么為了寫《禾木》的禾木之行呢？如果我去禾木，小花就寄存在小商店好心的老太太那里，這樣是不是很好呢？

從前我不打算在這座城市買屋。將來總是要去他處的。總覺得這十來年得過，也就且過了。后來小花來了。于是我在某天平靜地決定要給“它和我”，一個安穩(wěn)的家。體面的生活。我用了體面這個詞語。

屋買好了，在后湖，明年秋天入住。那時候我41歲，不晚——過家居的生活，腳步留在這座城市。因為這座城市有小花，便覺得什么都是好的，清風(fēng)和陽光和水和每一天，都是好的，充盈的，平和的，知足的。

那時候把點點滴滴都灌注在了我和它的愛中。但是現(xiàn)在想來，還覺得太以為時光是大把的了。會想，貓兒能活到二十歲呢，今年我們潛藏好不讓宿管發(fā)現(xiàn)，明年我們堂皇皇搬進新家，陽臺有高臺，是放花盆的，但是我會放搖籃給它們，那里的太陽和花兒，貓兒會多么喜歡啊，我會做榻榻米，那么大的鋪位它們盡管翻滾著玩兒睡覺就是，三寶五寶花花也回來，它們?nèi)齻€打打鬧鬧吧。然后后面的許多年，我都會出遠門便盡早回來，守著我們的愛，當(dāng)然不分開，更不會分心。因為有小花和它們，我的不分心的生命，多么令人珍愛而欣喜。尤其是對于愛的敬重，漸漸就如信仰了。我不能欺騙自己的心，說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好孩子了。但是有它們，有小花，我漸漸相信，我能好，做一個好人，做一個心中純潔的人。

小花3月29日在吉慶街附近的一條小街上，用它大聲音的呼喊讓我的腳步停下來，于是我們遇見了，于是，我們相愛了。算起來，它今天不過是三四個月大的貓，但是它已經(jīng)與我一起去遙遠的洈水度假二十天；它還每天在窗臺上望見長江水，看見鳥兒撲扇地飛過；它是唯一一個喜歡認真注視我的貓，把我看得那樣仔細，仿佛在辨認。辨認什么呢？絕不要做一個有濁氣的人。我對自己說。否則就對不住小花對我的辨認，還有它那欣喜和眷戀的愛惜之情。它是愛我的，我從那目光里早已懂得。

洈水中央的小島是我每天在夕陽里要去的地方。去給島上的野貓送飯。

回到房間我對小花說，你要不要去小島上生活呢？和那個大貓做伴。

它說不愿意。

然后我發(fā)現(xiàn)鼠標(biāo)線在我閑蕩水邊的時候，被它咬斷了。這是第二只鼠標(biāo)被它咬斷。

于是我對小花說，你得賠我，而且是兩個。

小花斷然表示它不會賠償我。

我只得把斷了的鼠標(biāo)送給它做玩具。它拍拍打打地，顯得很可憐，它竟然從小都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玩具。有時它鉆進衛(wèi)生間躍上洗臉盆，尋找到衛(wèi)生卷紙，便叼下來，在屋子的正中間狂撕。紙卷軸滾動著，是它的玩具。

小花是簡約主義者。它從小發(fā)音就是半個音節(jié)，啊的半口氣，嗓子那里擠出來的，剛好能聽見，它就閉嘴了。不像三寶，從來都是m—i—ao，發(fā)音發(fā)得那個悠長，那個婉轉(zhuǎn)，那個完整。

我每次見了小花打招呼也發(fā)啊的半個音，從嗓子那里剛發(fā)出就閉嘴。它當(dāng)然也如此回應(yīng)我。于是我發(fā)現(xiàn)，和每一只貓相處的方式都會截然不同。

我每晚靠枕看書，它就立刻跳上床來，咬書，讓我?guī)退鼡赴W，在我懷里假寐，用尖牙利爪襲擊被子。哎！從前買這被套的時候，也是極其珍愛的，現(xiàn)在都淪落在貓的鐵蹄下了。

在洈水夜讀瓦爾登湖。這本書可以讀一百遍。小花說，麻麻，你讀書？我說，嗯。它說，那我留個牙印吧。

我說，可以。因為每一本我讀的書，它都留過牙印，如果這一本不讓那是說不過去的。

習(xí)慣成自然。習(xí)慣成必然。女人但凡驕縱，也是在悖論下被寵出來的。

它很認真地咔咔咬了幾口，就玩別的去了。于是我的藏書相當(dāng)于蓋章認證了。

梭羅在書里說，清淡欲望，別被人類的大肚皮和一切貪欲出賣。

我總結(jié)：不要讓我們無法克制的低級出賣了一生傾心建立起來的高貴；自由地感受自然的美麗和力量是人的最高存在狀態(tài)；為了這個理想要智慧地減少人生不必要的固執(zhí)負累。

不知惡的惡，焉知善的善。再次反思了自己一樁一樁的過錯。

小花決定睡了，它就靠在我的身子邊，依偎得緊緊的，把自己抱成個團兒。我輕輕下床去關(guān)燈，生怕把它驚醒。但是我關(guān)燈回來就發(fā)現(xiàn)它果真蹲坐如獅，看著我。我說，睡吧。然后我們一同沉落在了黑甜鄉(xiāng)里?？磥硭隙ㄖ辉敢夂臀以谝黄鹨惠呑樱粫バu上和大貓過自由的日子。

所停留的地方是一個村莊。每天除了深夜都有鳥的大叫，沒有其他的雜音。布谷布谷算是喜悅的，娘啊娘啊這樣的鳥叫聲令人悱惻。小花在窗臺進進出出，偏著腦袋看石頭一樣飛過去的鳥。

它對我說，麻麻，我想捉一只吃。

我相信這話。三寶當(dāng)年就在窗臺逮到一只麻雀，我下班回家驚異看見一只細瘦的雀腳丫在床上。

小花還喜歡在落地窗簾背后捉迷藏。因為窗簾隔開我們，所以它喊我兩腳獸，我喊它四腳獸。它的腳丫從左邊跑到右邊，它看見我的腳丫追逐，就興奮。這是我們獨有的快樂。

每次回到房間，回到我和小花安靜有序的生活里，就覺得一種不在安全里的大安全。這里面似乎有慶幸，也有更大的不安。我們這樣敏感存在于世間的人，總被人眾看成異類，甚至是討厭的人。但是我不得不斷定自己是一個非?？蓯鄣娜?。

當(dāng)我站在清潔流動美好的水里，就覺得自己一定是個少女；當(dāng)我獨自行走在風(fēng)中，風(fēng)吹著我的頭發(fā)和簡樸的裙子，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在洈水的時候，我發(fā)音“喵”，突然聯(lián)想到諧音的“廟”。每一只貓就是一個人心里穩(wěn)固的廟宇。在這廟宇里，人成為一個果真遵守“十誡”的天使。

我們從洈水回來，我又去北京，小花放在小商店老太太那里。

四天后我回來，小花生病了，不吃飯，恐懼水，送去小黃陂診所。

小花不在家。推開門，全都是寂靜，連我的嘴巴和頭發(fā)也是寂靜的。我的腳步也寂靜，喝茶，躺下，看書，起身，端起盆子去走廊洗衣服，到陽臺上看大江和月光，濕頭發(fā)請江風(fēng)吹干……都是寂靜的。沒有星星，這座城市的文明把星星干下去了。于是天空每晚招搖著霓光的假星星，也飛得那么高，仿佛貼在蒼穹上，亂真啊，這多么可怕。如果愛也可以亂真，這世界就可以滅寂了。

所以……凡是虛幻的虛假的虛偽的虛浮的，必得早早了結(jié)，不讓生命的負能量靠近我攪擾我。我多么自私，一定要上天愛護我，讓我好好活，因為我有它們，我必得好，它們才能好。這個邏輯，寬厚而愛我的上天藹然接受了。他每每就說，賜你善良和忍耐，孩子，去吧，在人間永遠不要辜負如夏花的生命。

小花若在家，我們一問一答，多么不寂寞。我對著它的小臉，看著它的眼睛，說出一句話，它根本無須聽懂我在說什么，立刻就大大地張開嘴巴，瞇起眼睛，回應(yīng)我一聲：喵兒兒！類似于大公雞的“咯咯咯”，那樣婉轉(zhuǎn)得徹底。我若再說一句，它會很敬業(yè)地端正了腦袋再來一長聲。那么斬釘截鐵的回答，真仿佛它完全懂得我在說什么。它在我懷里假寐漸入夢鄉(xiāng)的時候，也不忘記回答我，但是不發(fā)聲，就那么張開嘴一下下，“啊”的半個音節(jié)。其實它的意思就是：麻麻，我聽見了，我在這里呢，我知道你在和我說話，麻麻，我很愛你，我知道你也很愛我，我們在一起生活我感到很幸福。我在夜里打開音樂，它更加喜歡，睡得更香，仿佛那音樂在暗示：我們的生活如此安穩(wěn)寧馨。

小花是我的小小廟宇。它在，我就安于修行。專注地讀書，思考，清潔居所，和自己的心靈。放下！從前的悔恨，和今日的欲得。放下！從前的屈辱，和今日的執(zhí)念。若小花在，我就能放下。我看見鏡中的自己是美的，善的，溫良的，就放下心來?？墒切』ú辉诩?，我思念它，牽掛它，修行也做得不好起來。一個一個的不喜歡的人和往事跳入我的腦海，包括我不喜歡的那個從前的我，也有今日的我，她可否為了好的生存環(huán)境就卑躬屈膝了？有那么一點點的動機在里面，我便不能原諒自己。然而小花是治愈我的藥，它在，我就健全，朗朗，身體和靈魂的宮殿都被清晰而結(jié)實的大柱支撐起來。

清晨六點半起床，趕到獸醫(yī)院是七點半。小花雖然虛弱但尚安好。小商店的小金子竟然完全好了。昨日送來時鼻子嘴巴耳朵全都因為上火而淌血，現(xiàn)在一切燎泡結(jié)痂。我真羨慕它。獸醫(yī)小黃陂說，小金子的先天比小花的要好。

用濕巾清理小花身上的臟污。因為我在它的視線里，它打吊針很聽話，看著我，虛弱到不能回答我說的一句又一句的話，連啊的半個音節(jié)也給不了我。我抱它到我懷里，它突然掙扎要走，去到旁邊，失禁。它的心事就是不要給我?guī)砺闊?/p>

再去獸醫(yī)院接小花。它的身子已經(jīng)硬了，只皮毛溫柔。放在布口袋里，我們一起走回長江邊，我要把它埋在江邊公園里。穿過了一條又一條大街小街、紅綠燈，我的手托著它的小身體，和它說一路的話。我的頭發(fā)散飛，說是新亡的靈魂會跟隨最親愛的人，在頭發(fā)上棲息。小花果真做了小天使，它輕盈地飛翔在我的頭發(fā)上，肩頭，胳臂上，鞋面上。我說，小花，麻麻知道你來到這個世界只有麻麻是你的摯愛，小花你一定知道，你也是麻麻的摯愛呢。這個世界上你是唯一一個目不轉(zhuǎn)睛端詳我的家伙。你看也看不夠我，每天看，每天等待我，我也以為“每天”對我們就是常態(tài)……

夜里只是覺得痛苦。親吻小花咬過的臺燈線，常常睡的鋪位，空氣中有它的白色的毛落下來，接住，貓砂盆不會扔掉，就在原地擱著，它從前喜歡在衣箱上臥著，讓我親吻它，它仰面朝天幾乎是在哈哈大笑。它喜歡從書桌上一蹦蹦到我的身上，這鐵蹄啊。它喜歡在窗簾背后睡覺，可以望見長江和展展飛過的鳥兒。它在某天清晨用毛茸茸的雙爪扒開我的眼皮，要我必須起床，要我和它一樣，睜開眼睛看世界，——其實是為了互相能夠看見對方。

我們在洈水度假的時候，它失手從窗臺上掉下去，掉進了一個小小的水泊里，它尖叫著爬回來，登上窗臺，手抓鐵欄桿，堅決地要回到我們自己的那間屋子里去。它從來就是這么堅決，必得要回到我們的家來，要和我在一起，仿佛天下就一小片屋檐，只這個屋檐是它活著的全部意義，而且它珍愛這屋檐到了無比的程度，它不愿意和我分開哪怕一個小時。我去北京四天半，它在小商店不吃不喝尖叫四天半，然后生命就虛弱了下來。它啃咬鐵籠，總以為我不要它了，而它的天便塌了，它崩潰了，它把我和它共有的生活看得比命大。

一個愛另一個的程度到了——要追隨而去，我想，這就是摯愛了?？逼迫耸篱g的存在，想要和小花在一起，也許我們是兩只小蜜蜂一樣的小天使，只要能在一起，沒有比這個更美好的事情了。所以，小花，請伏臥在我的肩頭吧。不要離開我。

如果你是一個小小的光亮，落在我的眸子里，唇微笑的漩渦里，說話輕柔的呵氣里，站在大街上孤獨的一小剎，夜里翻身手搭在你從前常睡的小角落，窗簾背后光升起來落下去你從前在這里望風(fēng)景，門打開而屋子空蕩你在哪里？

衣服夾子掉地上，梳子掉地上，小東小西都會失手。有一種說法，若親愛的人的靈魂回來看望，就會這樣，它用小東西提醒你，它就在你身邊呢。我對著空氣說，小花啊，你若愿意一直在我身邊，那就在我身邊哦，看著麻麻，麻麻一定是你希望的美好的樣子。

你飛身一躍說：我在你的肩膀上，在你邁出的每一步里，你凝視世界的時候我正在凝視你，我已契合你心。

小花神秘的出現(xiàn)。那時我慧根已修，善性未全，十罪之一二尚且不能有把握完全規(guī)避；小花決絕離去后，我清晰聽見心中一聲脆響：你便全部都改了吧。家兄送我的《神曲》三部，我在解放公園買來的《埃及亡靈書》《西藏生死書》在端午節(jié)里規(guī)規(guī)矩矩取出讀。心中第二聲脆響：從此你便是活在完全愛中的人了。

有一天我在一座其實破舊的城市，也是陌生的城市里，走了很漫長的路，心中充滿喜悅，這便是第三聲脆響了：里和外要完全地一致。只是去愛，去奉獻，去看見——光，而不是物欲砌造的人間。

責(zé)任編輯 李知展

張好好

張好好，1975年生于新疆阿勒泰布爾津，現(xiàn)居武漢，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布爾津光譜》《禾木》《古玉生煙》等十九部。作品見于《人民文學(xué)》《上海文學(xué)》《中國作家》《北京文學(xué)》《作家》《美文》《散文》《滇池》《詩刊》《鐘山》《作品》《長江文藝》《小說界》《天涯》等刊。曾獲2006第三屆《上海文學(xué)》征文新人獎、2010第三屆新疆青年文學(xué)獎、2010第二屆漢語詩歌雙年獎，2011第十四屆《小說月報》百花獎優(yōu)秀編輯獎，2015《小說選刊》優(yōu)秀編輯獎，2018《長江叢刊》文學(xué)獎，2022第五屆茅臺集團征文特等獎首獎，2023格桑花文學(xu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