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三疊

飆水溪上放排人

湘中有條飆水溪。正是桃花水陡漲的三月。連日風(fēng)雨之后，飆水溪的本性完全顯露出來了，它像一頭從籠中躍出的巨獸，一路奔騰著。有誰敢與我斗技，有誰敢？

放排人站在溪岸上，嘴角上掛著一絲譏笑。你的目光熱辣辣的，正瞅著拴在溪邊灣子里的木排。那是你承包的，交售國家的木排。你從大森林里伐倒樹木，扛著它們穿過灌木叢、刺蓬，踩著窄陡的幾乎不成路的路來到這溪邊，然后再編扎成木排。是的，放排是飆水溪兩岸人最引以為豪的活計。只要是生長在飆水溪畔的漢子，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蔑視平庸生活的斗技場。你從容地向木排走去。近了，近了……只見你抽出橫插在腰間的那柄鋒口閃著幽幽青光的板斧，手起斧落，嘭的一聲，排索被你猛然砍斷。

飆水溪似乎感覺到來者有些不善，一連甩出好幾排大浪，把木排拋起又跌下，繼而直往下游撞去……說時遲，那時快，隨著你一聲壯膽的吼喊，嚯的一聲，竹篙緊咬著排尾射去，輕輕一縱，整個身子便騰空向木排躍去。一瞬間，緊握竹篙的你，便奇跡般穩(wěn)扎在木排當(dāng)中了。你很沉穩(wěn)地向前移了兩步，便用叉開的腳指頭，釘子般釘牢在木排上。你鐵塔似的站著，眼睛，緊緊盯著前方。緊盯每一道拐彎處，緊盯每一座聳出水面或暗藏在水里的礁巖。你不能有哪怕是一絲的疏忽和大意。

“不好——”你突然大吼一聲。原來你發(fā)現(xiàn)前方不過一箭之地的溪溝左側(cè)，有一個隆起的土坡已被昨夜的暴雨沖開了一條大裂縫，正在不斷地從裂縫間瀉著石塊和泥土。這是隨時都有可能會崩裂的。若是木排能搶在崩裂之前沖過去，那便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倘是這木排還沒來得及沖過，抑或是剛好到那兒就崩裂了，那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已沒有什么退路了。你只能緊緊地咬著嘴唇，舍命左右揮篙，拼盡全力地向前撐去、撐去。

“轟隆”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在這一瞬間爆炸了。哦，你卻仍然奇跡般地挺立在排頭。你抖了抖濺在身上及脖頸里的水珠，繼而又松開了那片厚厚的嘴唇，那嘴唇被咬破了，正滴著血，嘴角上仍然掛著譏笑。那熱辣辣的目光怎么陡然變得冷峻起來呢？哦，前面，便是有名的三急灣。

渾黃的泥浪，大起大落地撞向板著臉孔的峭壁，又被咆哮著彈了回來，于是便造成了一個接一個的漩渦。你與那板著臉孔的峭壁一樣，也保持著沉默。又一次，你把那厚厚的嘴唇，卷進(jìn)了牙與牙的鋒刃之間。其實出現(xiàn)在你眼前的這一場面，僅僅是拉開的一道序幕。你把身子微微地向前傾斜。眼睛里像有股寒氣溢出。憑經(jīng)驗?zāi)阋庾R到：這樣的險灘，光靠呆板的技藝是無法闖過去的，還得保持頭腦的冷靜。當(dāng)排身猛地一抖，帶著危險的信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黝黑的陡崖的瞬間，你卻冷不防感到了一陣從沒有過的暈眩，天在旋，地在轉(zhuǎn)；耳邊卷著的砂石，卷著的巨浪，也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一切音響、一切念頭都仿佛已經(jīng)消失……突然，你爺爺被這陡崖撞翻木排落水時的情景，竟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你的腦海里。

你完全地清醒過來了。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你手中的竹篙彎成待發(fā)的弓。你那雙充滿活力的腳板，牢牢地蹬住木排中間的雜木橫杠，像決意要踏平這發(fā)狂的浪濤。人呢？幾乎是斜躺在木排上了。就這樣僵持了十多秒，木排終于隨著一股巨浪轉(zhuǎn)過身來，很不馴服地緊擦著陡崖向第二道急彎闖去，闖過了第二道又闖過了第三道。前面縱然還會有險灘，有急彎，有暗礁，你是決不回頭的了。那根竹篙，仍然緊緊地握在你手中。你駕馭著木排，征服了飆水溪的惡浪，你是一個生活激流中的進(jìn)擊者。

年輕的船老大

生你是在船上，于是有了“船兒”這名字。那時你父親才二十歲，船老大的位置剛剛傳讓給他。資水船幫有個規(guī)矩：做了媳婦的女人是不準(zhǔn)隨船跑長途的。僅僅一條資江，水路就長達(dá)八百余里，還要經(jīng)湘江，過洞庭湖，入長江，把貨送往湖北漢口，抑或江蘇南京。風(fēng)狂浪猛，生死難卜?。】赡隳蔷髲?qiáng)的母親，憑了她從小就在船上爬滾的資歷，死活也要同你父親前去，說是緊要關(guān)頭，她這船老大的媳婦也能搭上一把手的。

資水湯湯，眨眼，你快二十歲了。二十歲正是展示生命價值的年齡。雖然你母親早已順應(yīng)了資水船幫的規(guī)矩，離開你父親離開船幫孤身陋居在江岸的木板屋里，而你卻一直是生活在船上，一直在與激浪狂濤進(jìn)行搏斗。但你畢竟只是輔佐你的父親，人們畢竟是喊你船老二。這老二的意思是邊把式，也就是說在大風(fēng)大浪中你無法把握船的命運，而船老大是你的父親，額頭上淌著歲月的江河的父親。

你父親總是沉默無語。星星點點的陽光或月光偶爾落在他坑坑洼洼的眉目，滔滔滾滾的資水湘水長江水無休無止地滋潤他的喉嚨，一雙鐵掌死扣在后艄船板上，一雙老虎鉗似的手緊握舵柄外……沉默的父親把拴牢在腰間的酒葫蘆解下來，嘴對嘴親熱一陣，那酒是你母親專門給他釀的，用了所有的柔情所有的蜜意。誰又敢說你父親沒有想起自己的女人來呢？他準(zhǔn)在心里自語：“能把女人酒葫蘆一樣拴在身上該多好！”當(dāng)然他隨即又不得不感嘆，“唉，風(fēng)浪無情??！”于是他只好微微地合上一雙眼睛，從夢里抑或幻覺里，在這閑暇的片刻中走到自己女人身邊去……

然而今天，風(fēng)與浪與女人的誘惑便開始無情地雕刻你了，直至把你雕刻成嶙峋黝黑的一尊無言的礁崖。你的骨骼好粗壯，你的腰板好硬朗，你這即將滿二十歲的漢子有著亟須發(fā)泄的精力??！父親偏偏在這時一揮手命令你上岸去。這同樣也是資水船幫的規(guī)矩：十八九歲的漢子，這是婚配的最佳年齡。無論如何也得找女人在岸上成個家的。

但你的生命是屬于船的，你的馳騁的領(lǐng)地畢竟是在有著狂風(fēng)惡浪激流險灘的江域。錨鏈響了，濤聲在召喚你，無論如何也得掙脫自己女人溫柔的手臂，向著帆船挪動腳步的。你要是不回眸該多好，其時，你粗壯的腳桿像是灌滿了鉛，渾身瑟瑟發(fā)起抖來……你險些墜倒在地上了。

你的那位柔弱的女人早已淚流滿面，癡癡地站著，是要站成一尊望夫崖，在這江邊成為優(yōu)美的傳說嗎？

得感謝螺號，是陡然吹響的嘟嘟嘟的螺號聲給你注入了意志和力量，那是資江在呼喚你，那是湘江在呼喚你，那是洞庭湖在呼喚你，是長江在呼喚你?。骸按瑑骸瑑骸?/p>

你的精神陡然一震，扯開嗓門狂應(yīng)：“來啦——來啦我來啦——”你的父親并沒有責(zé)怪你，只用嚴(yán)厲的目光鋪一條路通往斜倒著桅桿的灘涂去。

為什么要選擇這么一個陰晦而又兇險的日子呢——父親??？！

濤聲在咆哮，激浪在翻滾，險灘正張開著巨口，暗礁正潛伏著利齒……整個世界都在預(yù)謀災(zāi)難??！然而此時你卻并沒有猶豫。有的只是二十歲的無畏和驍勇！朝著你父親指引的方向，你甩開了大步，直逼向擱在江岸灘涂的桅桿，呼呼生風(fēng)地，你將自己緊緊地拴牢在桅尖上了！

那桅桿是怎樣在你父親的操縱下豎立起來的呢？你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使你刻骨銘心的是，當(dāng)桅桿筆挺地豎立在船頭的那一刻，當(dāng)你以桅桿一樣的姿態(tài)懸立于桅尖上的那一刻，你那慣于沉默的父親，突然哈哈大笑，聲音雷動，把風(fēng)的怒吼浪的咆哮全都壓了下去。緊接著，便是甩出竹篙，江岸被撐得遠(yuǎn)了。你于是在一陣緊似一陣的螺號聲中，在海嘯般滾來的父親的狂笑聲中，立時集中起全部精神與大幅度搖撼桅桿的浪濤展開了角斗。陡然間，天在旋轉(zhuǎn)，地在旋轉(zhuǎn)，江河在旋轉(zhuǎn)……而你，正鐵青著臉用二十歲的尊嚴(yán)在這旋轉(zhuǎn)的世界中接受著苦難的雕刻！

駱灘過去了，崩洪灘過去了，渣鯉灘過去了……向湘江，向洞庭湖，向長江……待那兩眶離別自己女人時蓄著的淚水被狂風(fēng)刮干了之后，待那身粗布衣服被激浪撕扯成了碎片之后，待臉上的皮肉被時間的雕刀刻出了一條條江、一條條河之后……慢慢地你竟也成為一尊用沉默無語來宣告你是勝利者的塑像了！

狂風(fēng)你咆哮得更猛烈些吧！浪濤你翻滾得更洶涌些吧！

仿佛是從原始混沌的蛋殼中爬出的一個新的生命，一個真正的全新的生命，你的瞳孔在擴(kuò)大，你的視野在拓寬，展示在你眼前的是一派恢宏與莊嚴(yán)的、永遠(yuǎn)不能壓縮和割讓了的廣闊啊。其時你的每個毛孔在迸溢無與倫比的快感，甚至你感到自己的身軀在膨脹。在長高，長成了一根又粗又垂直的桅桿，膨脹成一片抖擻又魁梧的帆……

二十歲，這值得紀(jì)念值得慶賀的日子，父親把船老大的位置傳給了你，父親把征服狂風(fēng)、惡浪、險灘、暗礁的膽魄傳給了你……感謝你的父親吧！感謝資水河這一代接一代延續(xù)的包含著厚愛的粗野和蠻荒的特殊傳位方式吧。

父親?。≠Y水河?。】v然船桅在哪一陣狂風(fēng)暴雨中突然折斷，那大聲地向著這天空宣告的自然是你：把我的脊梁拿去吧——豎立成桅桿！

你這資水河二十歲的船老大?。?/p>

青春在大海上揚帆

那曾經(jīng)是一片白帆。母親就在那片白帆下懷了你，又在那片白帆下生了你，你是在那片白帆下長大成人的。你清楚地記得，兒時，母親怕你掉進(jìn)大海，曾用一根纜繩把你拴在擎著那片白帆的桅桿邊。起初你老是哭老是嚷啊，當(dāng)你陡然發(fā)現(xiàn)了那片打滿了補(bǔ)丁的白帆時，你幼小的心靈卻感到了歉疚。此后你就再也沒有哭嚷過了。你只是凝眸注視著它，注視著它那張慘白的臉。就這樣，在咸澀的風(fēng)浪中，你終于長成了一條壯實的漢子。然而你的母親卻衰老了，脆弱的她再也無法征服那狂妄不羈的大海了，不得不與那洶涌的生活作別……

一串脆亮的錨鏈的聲響，還有你那粗獷嗓門中迸出的使大海也感到戰(zhàn)栗的吼喊聲，合奏一支與陸地告別的雄壯的起航曲——

“開船啰——開船啰——”

聲音雄渾、厚重，與波濤在壯闊的海面翻滾、奔騰。你那雙從小就經(jīng)受了風(fēng)浪磨礪的粗糙的手，正緊緊地握住一根竹篙。那竹篙也仿佛蓄足了萬鈞氣力，隨手一甩便將海岸遠(yuǎn)遠(yuǎn)地?fù)伍_了……那片白帆，那片打滿了補(bǔ)丁的白帆，就如同你高舉的手臂，向站立在海岸上的母親，深情地招呼著：再見！再見！

大海上的天氣是變幻莫測的。剛才還是一碧如洗的晴空，轉(zhuǎn)眼便是烏云密布了。咸澀的海風(fēng)剎那間就糾集了沉重的成排的涌浪，喧囂著朝你撲了過來。你感到勢頭有些不對，忙收了那僅僅收獲過“失望”的漁網(wǎng)，繼而撐著船篷一縱身又穩(wěn)穩(wěn)地扎在后艄的船板上了。

風(fēng)一陣比一陣更緊了，像是非要把那片打滿了補(bǔ)丁的白帆撕扯得粉碎不可；浪也一排比一排來得沉重、兇猛，將那葉小小的漁船，一忽兒托入云霄之上，又一忽兒甩進(jìn)浪谷之中，仿佛決意要踏平腳下這萬頃波濤。鐵塔似的，你叉開著兩腿屹立在白帆的下面。那個希望的船，就牢牢地牢牢地緊握在你的手中。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碧藍(lán)的海水，已成了深黑色。浪濤翻滾得更加厲害了，像一座又一座險峻的山峰向你壓來。更使你難以忍受的是暴雨也像箭矢般猛烈地射向你的胸脯，射向你的臉頰。然而你的那雙由于憤怒而通紅了的眼睛，竟一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前方，盯著那些聳出水面的殘暴的崖石。

“嘩——”的一聲，小船被一方陰險的藏匿于水中的暗礁攔住了。你心里一沉，來不及細(xì)想，便一縱身跳進(jìn)了咸澀的堅石般鋒利的浪濤。你真不愧是在大海上長大的漢子，分明已經(jīng)被巨浪淹埋進(jìn)了海底，仿佛只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間，你又一抖身子鯉魚打挺般躍出了水面，而且還一把抓住了船尾。好險??！你心里暗自驚訝。是的，如果有一絲遲緩，擱淺的小船就會被發(fā)狂的巨浪撞翻，慘遭吞噬……

你全身的皮肉已被激浪抽打得青一塊紫一塊了。你是明智的，你把小船推過暗礁時，毅然地將航向撥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zhuǎn)彎，朝著最初的啟航處駛?cè)?，但誰敢說你是在這洶涌的生活面前退縮畏懼了呢？

你不能上船了，因為那把握命運的舵艄，已在觸礁時被損壞了。你不得不強(qiáng)迫自己用手抓住船尾，把下肢插入水中，為小船定向撥航。

不知過了多久，你壯實的手臂麻木了，你充滿著活力的雙腿也在發(fā)酸……難道你就甘心如此失敗嗎？難道年輕的生命就如此結(jié)束了不成？不行！不行啊！你在心里呼喊著。你的心中也在滾著波濤，卷著狂風(fēng)……你的心并沒有失去知覺，小船上那根象征漁人信念的垂直的桅桿是不會夭折的，永遠(yuǎn)也不會夭折的！是的，你不能玷污桅桿，你不能玷污白帆。你使勁把那片厚厚的嘴唇，卷進(jìn)了牙與牙的鋒刃里……忽然你感覺到海浪在托舉你，你感到青春在萌動。是的，人的軀殼是會衰老的，生命也會在某一時刻如流星般消逝，然而青春卻是充滿著希望、充滿著活力的，永遠(yuǎn)、永遠(yuǎn)……

風(fēng)明顯地弱了些，雨也似乎有了幾分倦意，而你卻不知從哪里涌出了一股力量，一股從沒有過的力量。借助著浪濤的推動，憑著對航線的熟悉，你仿佛一位至高無上的命運之神，左右著小船在這夜色深沉的大海上向前向前……

小船終于甩脫了咸澀的海浪的沖擊，白帆也躲過了兇殘的風(fēng)暴的蹂躪。你靠岸了，在這黎明的時刻，你靠岸了。

那位身子微微地向前斜傾的飄散著滿頭銀絲的老漁婦，不就是你的母親嗎？當(dāng)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你，看見了你的那葉小船，看見了小船上垂直的桅桿，以及那片雖然百孔千瘡卻依舊牢牢地系在桅桿上的白帆時，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興許你也該在這堅實的陸地上，在母親的身旁，美美地躺一會兒，接受母親慈祥的溫柔的愛撫吧。撫你皮肉上的傷痕，撫你心靈上的痛楚……然而你沒有。你抖擻精神，敏捷地解開系帆的繩索，把那張被激浪狂風(fēng)扯得不成樣了的白帆落下來，鋪開在母親的身旁。

母親是早有準(zhǔn)備的。她從懷里掏出了三段不同顏色的布來。起初你似乎還沒有明白，母親為什么會買回三色與漁家生活毫不相干的布。當(dāng)看到母親很是虔誠地將那旭日般溫暖、藍(lán)天般寧靜、鴿子般和平的三色布，一段段抖開，再小心翼翼地貼上帆架時，你終于懂得了母親的一片苦心。

不是嗎？那旭日般溫暖、藍(lán)天般寧靜、鴿子般和平的顏色，是母親對兒子的前程由衷的祝福。

母親仿佛已是返老還童了。那雙皺巴巴的平時總是抖抖瑟瑟的手，竟然變得那般靈巧。一針一線，母親在細(xì)心地縫合那張三色帆。其實她老人家早已深知大海本來就不可能有片刻的寧靜與和平！但是她卻是那么執(zhí)著地奢望自己的舉動，能夠感動海神，能夠感動上蒼……

那是怎樣的一個晴和的吉祥的日子，你強(qiáng)壯的身子一俯一仰，你堅實的手臂一屈一伸。那張由母親一針一線縫合的旭日般溫暖、藍(lán)天般寧靜、鴿子般和平的三色帆，正緩緩地緩緩地升上桅桿，升上了垂直的信念的桅桿。

“開船啰——開船啰——”

從你那粗嗓門中迸出的雄渾厚重的，使大海也感到戰(zhàn)栗的吼喊，就隨了那串脆亮的錨鏈的聲響，合奏一支與陸地與母親告別的雄壯的起航曲。這起航曲正與波濤一起，在壯闊的海面翻滾奔騰。

你經(jīng)過整修的小船又起航了，你的青春又重新起航了——即使未來的航程上仍然會有著狂濤惡浪、暴風(fēng)驟雨，以及明崖暗礁，但你卻并不會膽怯了。

膽怯什么呢？你有著一腔沸騰的青春的熱血，有著不可夭折的信念，更有著高高地系在桅桿上的母親的祝福。

【作者簡介】廖靜仁，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一級，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當(dāng)代》《十月》《芙蓉》《中國作家》《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等刊物。著有散文集《纖痕》《風(fēng)翻動大地》《境界》、中短小說集《門虛掩》以及長篇小說《白駒》等。多篇作品被翻譯成英文、法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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