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明突出和平性的和合文化根脈

【摘要】中華文明突出的和平性決定了中國式現(xiàn)代化走和平發(fā)展道路的必然性，而正是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和合文化成為塑造中華文明突出和平性的關鍵因素。和合文化既尊重差異、沖突，又追求統(tǒng)一、融合，堅持以和為貴，遵循中和之道，為中華文明和平基因的產(chǎn)生、延續(xù)和發(fā)展提供了核心價值、理想目標和實現(xiàn)手段，進而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走和平發(fā)展道路奠定了文化根基。

【關鍵詞】和合文化；中華文明；和平性；文化根脈

一、中華文明突出的和平性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中國式現(xiàn)代化開創(chuàng)了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走和平發(fā)展道路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而中國式現(xiàn)代化有著深厚的文明邏輯和文化根脈，“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獨特的歷史命運，獨特的基本國情，注定了我們必然要走適合自己特點的發(fā)展道路”[1]。中國式現(xiàn)代化走和平發(fā)展道路根源于中華文明突出的和平性，而文化是塑造文明的基礎力量，中華文明的和平性又根源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作為其精髓之一的和合文化。換言之，傳統(tǒng)和合文化塑造了中華文明突出的和平性，它們之間具有內(nèi)在的同一性，共同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走和平發(fā)展道路奠定了文明底色和文化根脈。

2023年6月，習近平在北京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深刻而系統(tǒng)地闡述了中華文明的五個突出特征，即連續(xù)性、創(chuàng)新性、統(tǒng)一性、包容性、和平性，并指出：“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和平性，從根本上決定了中國始終是世界和平的建設者、全球發(fā)展的貢獻者、國際秩序的維護者，決定了中國不斷追求文明交流互鑒而不搞文化霸權，決定了中國不會把自己的價值觀念與政治體制強加于人，決定了中國堅持合作、不搞對抗，決不搞‘黨同伐異’的小圈子?！盵2]從萬國咸寧的天下觀、和而不同的價值觀、以和為貴的社會觀、交流互鑒的文明觀到合作共贏的發(fā)展觀，由和合文化提供智慧和方法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成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走和平發(fā)展道路并自覺推動和積極參與全球和平治理的指導思想和行動方略，和平、和睦、和諧是植根于中華文明和民族精神的根本價值觀念。

中華文化中，“和”通“龢”，前者始見于戰(zhàn)國金文，后者始見于商代甲骨文，其本義都是聲音相應、音樂諧調(diào)之義；“平”最早見于金文，本義是樂聲舒緩，《說文解字》解釋為“語平舒也”，引申為安舒、平靜及齊一、均等、公正等。可見，“和”與“平”詞義相通，《廣韻》訓：“平，和也。”《國語·周語》有“樂從和，和從平”?！昂推健倍诌B用古代文獻多見，并可與“太平”互訓?！吨芤住は獭酚小笆ト烁腥诵亩煜潞推健保秶Z·周語》有“夫有和平之聲，則有蕃殖之財”，《史記·秦始皇本紀》有“今皇帝并一海內(nèi)，以為郡縣，天下和平”，《漢書·王商傳》有“今政治和平，世無兵革”等所指相近的說法?！昂推健蓖柑煜掳捕ā⒄址€(wěn)定、社會和樂、家庭和睦、身心諧調(diào)等，并升華為“陰陽和平”（《淮南子》）這一哲學理念。通常，“和平”既可以指一國內(nèi)的政局穩(wěn)定、社會安定、百姓和睦，也指國際間的無戰(zhàn)爭、相互合作的關系狀態(tài)，反映著人們對社會、國家或天下秩序的理想追求。

中華民族堅守以和為貴的價值觀和“修文德以來之”“厚往薄來”的王道政治交往觀，主張并踐行協(xié)和萬邦、和平共處、友好協(xié)商、互利互惠的基本理念。漢語中的“武”實為“止戈為武”，即止戰(zhàn)息兵之意。孫子被認為是“兵圣”，但其兵法中的第一句話則強調(diào)慎戰(zhàn)：“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中華民族是一個內(nèi)斂、崇德、尚中的民族，無論對內(nèi)治國，還是對外交往，乃至“和親”政策，中國人處事交往、合作互利始終遵循中庸之道，特別是在處理中央與四鄰、其他國的關系上，以天下太平、和合共生為目標，基本上以尊重不同、平等交往、讓利與鄰、堅守正義為主流原則。當然，歷史上有些王朝也存在用兵于外的情況，但中華文明總體上對待戰(zhàn)爭持有慎戰(zhàn)不戰(zhàn)、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原則，認為“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堅守戰(zhàn)爭的正義性。從歷史來看，無論是西漢張騫出使西域，還是明代鄭和七下西洋，都充分彰顯著中華文明突出的和平性，與近代以來西方殖民者的對外掠奪有著顯著區(qū)別。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倡導并踐行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與世界各國積極發(fā)展平等、合作、互利的國際關系，成為世界和平發(fā)展的重要推動者。新時代，中國積極弘揚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明確提出并積極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倡議并促進全球發(fā)展議程、治理議程、文明議程，已經(jīng)成為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新世界的重要力量。

二、中華和合文化的深刻內(nèi)涵

和合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標識性概念，也是中華文化核心精神的哲學范疇，它深刻影響著中國人的宇宙觀、價值觀和生活方式。

漢語中的“和”“合”或“和合”“和諧”表達的都不同或多樣的事物所形成的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關系或狀態(tài)。《國語·鄭語》最早出現(xiàn)“和”“合”二字連用：“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也”，同時也提出了和合文化的基本指向，即“和”“同”之異：“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和合”一詞因其更加凸顯了差異或者對立基礎上的統(tǒng)一性、整體性，更能傳達中華文化重整不重分、重合不重離的獨特精神和價值取向，成為一個表達中華文化“貴和尚中”特性和整體主義思維方式的標志性概念。

在思想內(nèi)涵上，首先，和合必須以差異、多樣或?qū)α⒌拇嬖跒榍疤帷＿@就是《國語·鄭語》中“和”“同”之辯所表達的基本觀點：“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即不同要素或性質(zhì)互補融合才能產(chǎn)生出新事物?！叭粢酝酝?，盡乃棄矣”，即相同要素或性質(zhì)的重復疊加是“同則不繼”，就不會有新事物的產(chǎn)生。齊國名相晏嬰用羹、聲兩個事例生動詮釋了和合的這一觀點：“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聲亦如味，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以相成也。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壹，誰能聽之？”（《左傳·昭公二十年》）所以，這就是“和羹之美，在于合異。”（《三國志·夏侯玄傳》）孔子的“和而不同”首先也強調(diào)了“不同”即“異”的前提性；其次，和合必須以融合或統(tǒng)一，即“合”為歸宿。前提不等于結果，多元、對立的事物必須在互補、融合、統(tǒng)一中，才能構成和合整體。所以，中華文明特別強調(diào)這種統(tǒng)一或整體之“合”的價值，以此闡釋事物的產(chǎn)生與變化。這就是“合”以“生物”“成百物”，所謂“天地之生，萬物之成，皆合而后能遂”。古代文獻中常見“合和”一詞，所凸顯的就是差異、對立沖突（即“和”）的“歸一”“齊一”，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合二而一”。如《禮記·樂記》：“故樂者……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薄逗鬂h書·杜詩傳》：“海內(nèi)合和，萬世蒙福?！保鹊?。最終上升為哲學上“天地合和，生之大經(jīng)也”（《呂氏春秋》）的合“和”觀；再次，和合本質(zhì)上是差異基礎上的整合、對立基礎上的統(tǒng)一、沖突基礎上的融通。所謂“非一則不能成兩，非兩則不能致一?！保ā逗榉丁せ蕵O內(nèi)篇》）差異、對立必須在統(tǒng)一或整體中才能成為和合的內(nèi)在要素。反過來，統(tǒng)一或融合也必須是差異、對立間相互作用的結果。[3]這集中體現(xiàn)著中華文明既具有尊重差異的包容性、開放性，又導向整體、統(tǒng)一的整合性、融通性。

和合既是表達中國人根本的宇宙觀、天下觀、社會觀、道德觀的范疇，又是反映著人們?nèi)粘Ｉ顑r值觀念或生活態(tài)度的文化觀念。從宇宙觀看，宇宙由陰陽二氣構成，而“和”是宇宙萬物生成變化的根源，所謂“和實生物”（《國語·鄭語》）“陰陽和而萬物得”（《禮記·樂記》）“萬物各得其和以生”（《荀子·天論》），中華文明以和合來闡釋世界的本質(zhì)及其變化規(guī)律，是謂“和生”，如老子所說的“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管子提出的“和乃生，不和不生”；從天下觀看，所謂“天下一家，中國一人”，和合代表中華文明理想的國際體系及其治道選擇，表達出中國人親仁善鄰、厚往薄來的交往原則?！按蟮乐校煜聻楣薄疤煜麓笸薄傲贤L”昭示著天下和合的理想，“協(xié)和萬邦”“以和邦國”則是達致天下和合的手段；從社會觀看，以和為貴、和而不同是社會關系的基本準則，追求身心和順、家庭和睦、社會和諧，在社會沖突甚至對立中尋求共處合作之道，“禮之用，和為貴”；從道德觀看，和合或中和被認為是至高的道德要求和道德境界，也是處理人際關系的基本規(guī)范，中國人推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立達人，強調(diào)家庭、集體和社會本位的道德觀；從日用倫理或價值觀念看，中國人講究天、地、人和，家庭生活講究和為貴，經(jīng)商講究和氣生財，善群體工作講究團結就是力量。民間多以荷花為和合和睦象征，作為民間傳說“和合二仙”的寒山與拾得兩個和尚、活佛“濟公”等，也都傳達著素樸的和合精神。可以說，和合滲透到中國人日常生活觀念和生活方式之中，成為日用而不自覺但又時時處處發(fā)揮作用的價值觀念和生存哲學。

三、和合文化塑造中華文明突出的和平性

中華文明的和平性扎根于中華民族的歷史之中，浸潤著中華文化的核心精神。在塑造中華文明突出特性的傳統(tǒng)文化元素中，和合文化以其包容性內(nèi)涵和主導性價值取向相結合的特點成為中華文明和平性的哲學根基和文化根脈。

和合文化尊重多樣和差異，塑造了中華文明海納百川、共存共榮的包容品格。和平首先意味著“和而不同”，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即尊重他人，反對戰(zhàn)爭或霸道，承認文明的多樣性和交互性。多樣性、差異性是世界的本然狀態(tài)，和合以承認和尊重差異、多樣甚至對立為前提?！吨芤住酚小疤煜峦瑲w而殊途，一致而百慮”的觀點，《中庸》也說：“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辈煌褡?、文化都具有存在的合理性，只有在豐富多彩的文化交流互鑒中，才能形成文明強大的包容性和開放性。中華文明本來就是多種文明相互融合的結果，并且經(jīng)過先秦時期諸子百家不同思想的融通升華，逐漸匯聚成中華文化的核心精神，塑造出中華文明包容異族、改化外夷的獨特理路，從而將唯我獨尊、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思維排除在文明的基因之外。就此而言，“和而不同”是中華民族追求并實現(xiàn)和平的思想前提。

和合文化推崇以和為貴、親仁善鄰，塑造出中華文明對話協(xié)商、和氣致祥的處世風格?！昂鸵舱?，天下之達道也”（《中庸》），在中華文化那里，“和”是目標、理想，也是手段、方法。中華民族推崇以德施政，奉行“親仁善鄰，國之寶也”（《左傳·隱公六年》）的交往原則，相信“德不孤，必有鄰”，堅信“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的“以德服人”原則，創(chuàng)造出“仇必和而解”的主體條件，中華民族能夠以自律、真誠、協(xié)商的方式來解決各種沖突，尋求在善意合作、互幫互諒中實現(xiàn)共贏，從價值觀念和道德修養(yǎng)方面為中華文明塑造出和處、和達、和平的文化基因?？梢哉f，以德為先、親仁善鄰是中華文明和平性的道德根基。

和合文化強調(diào)整體統(tǒng)一、融通互鑒，塑造了中華文明利他主義、顧全大局的文化情懷。和合文化以“合”即整體、統(tǒng)一為目標，代表著中華文化重整體、尚統(tǒng)一的集體或社會本位價值觀，堅持尊者他者，己立立人。中華文明被認為是世界上唯一連續(xù)沒有中斷的文明，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華文明堅守利他主義、整體主義，維護集體、團結、合作的社會價值，從而確保中華文明主流價值穩(wěn)定，以“天下一家”的胸懷情懷能夠包容異端、吸納多樣、兼濟天下，始終維系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內(nèi)在活力?？梢哉f，整體主義是中華民族和平性的價值依托。

和合文化堅守中庸之道、以中致和，塑造出中華文明實現(xiàn)和平理想的方法論。無論國際之間，還是群際、人與人之間，因為利益、權力、價值觀等引發(fā)矛盾甚至沖突是客觀存在的，但中華文明堅持在矛盾、沖突中超越二元對立、你得我失的零和思維，秉持中庸之道，致力于在兩極對立中達成和合。[4]同時，堅守中華文化的核心價值和本位立場，以“中心”價值和自我德行尋求群際之間、中央與地方（四方）之間關系的協(xié)調(diào)，《中庸》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币虼?，“以中致和”是中華文明和平性的獨特秘訣和辯證方法。

和合文化追求天下太平、協(xié)和萬邦，塑造了中華文明以和合為目標和手段的和平愿景。“以天下論者，必循天下之公?！保ā锻ㄗx鑒論·卷末·序論一》）無論是對天下體系，還是國內(nèi)治理，中華民族始終以天下太平或大同為根本理想，力求通過協(xié)和萬邦、以和邦國的方式，在與各個民族、文明或國家的和平相處、合作互鑒中，共同構建和合安定的文明秩序或社會秩序?？梢哉f，天下太平是中華文明和平性的終極目標，以和邦國是中華文明和平性的實踐方式。[5]

總之，和平、和睦、和諧是擁有五千年文明的中華民族傳承至今的文化理念，而正是和合文化塑造出中華文明突出的和合性。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走和平發(fā)展道路，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的傳承和發(fā)展”。

參考文獻：

[1]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1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156.

[2]習近平.擔負起新的文化使命，努力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N].光明日報，2023-06-03（01）.

[3]張立文，胡兆東. 《尚書》“尚和合”的文化理念[J].學術界，2024，（04）：105-113.

[4]朱漢民.中庸之道的思想演變與思維特征[J].求索，2018，（06）：169-176.

[5]劉志剛.中華文明突出和平性的多維審視——基于中西方文明比較的視角[J].南京社會科學，2024，（07）：

143-151.

作者簡介：

吳昊，女，山東臨沂人，臨沂大學傳媒學院，主要研究方向：中華文化傳播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