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遠與隱蔚

金沙湖三題

晝永

桑樹蓬松于湖畔，

斑鳩叫幾聲又藏了起來。

快意有來由，

被湖隱茶室里的你，坐著聽到了，

據(jù)說坐著比站著聽到，運氣會好。

玩友謝師，愛古琴，

彈完一曲《空懷若谷》就散別了。

常熟不去了，玉山也不去了，

金沙湖應其心而濯其身，

就算被你的小疏忽遺漏了小敏感，

也是綠的。

且綠得，能看見更多的邊際：

半邊出太陽，半邊飄云，

半邊碎風把蘆葦吹歪了——

大雨將至，天暗下來之前，

歸，是人間大事。

春紀

從桉樹到桃花，從湖面的光縷

到任何一幢樓面投下的暗影，

春風，有星星點點向金沙湖傳遞春天的耐心：

小草芽、小波瀾，魚蝦產(chǎn)卵與蘆葦詡詡……

無數(shù)個事物不同俗流，

構(gòu)成了三千畝家園的塵世。

春日珍貴，漫步于湖畔的你，

衣衫在風中也開起了花，盡芳朝，借波光，

時光的美始于此，而非你的張揚。

遠處，一群飛進生活的麻雀，

把愛巢當作鳥巢，往露臺上輕輕一站，

像愛意驅(qū)趕著愁意與失意，

看著就讓人平靜。更遠的地方，

果嶺和垂柳也綠了，螢綠微弱，

卻彌漫得盛大。高爾夫球以難以把握的高度，

揮霍出我們未曾了解的

那種春意。

夏清

雨后，金沙湖撐起的天空

是透明的，一片宅第的清涼

成像于此刻不說話的寧靜。

湖水歷歷像鏡子，鷺翅斜入，

碰到快艇時的一瞬驚切，

由走過去又停下來的某顆心

按捺。

而浮萍單薄，

帶露的浮萍靜于荷花景象，

若不是它表達出了外延的細小，

何以直指人心纖毫？

這就是夏天，抬頭可望，

蛙鳴、樹木和花棵，以最近的距離

測量著政治家的頭腦和老化的成功學，

讓你，尚或及于疲憊的懊惱，

卸下了成噸的泥沙。

知秋

臨水而居，筆墨浸濡秋風時，

可觸景生情，這是一種生活。

讀書、煮茶。將秋石榴、丹楓葉

和湖隱野鴨等詞，冠成你新的絕句

也是一種生活。

還有一種生活，在婚紗攝影中

清晰地呈現(xiàn)，金沙湖的若干見證和預言，

是你最初使用的愛情學。

除此之外，還有那么多高手閑云野鶴，

遁跡于世界地圖上這個小圓點，

——蒼翠的寂靜里，

棲止了故人、酒客、英雄。同為一狀，

“八大家”上升的生活，隔世般地

負責與現(xiàn)世對白。無言的部分

是秋日留下的無盡猜想。

考古者

考古者餐風飲露，

幾個衣著簡樸的人蹲下來，

尋索修補丟失多年的舊事物。

像背著一座城市

向塵世的反面去而忘返。

毛刷輕掃的強度別有意想。

有些東西過于安靜，

比如漂亮的瑪瑙，玉刀的姿態(tài)，

風不能冒犯，你也不能。

有些東西亮了你的眼眸，

與一層包漿，一塊玉石的燦爛，

像一個約定，陌而識之。

因長久在土層守慎，

溫熱對冷卻之敬，

令你感受到篤信你的靈魂

發(fā)出了蘇醒的回聲：

時間如能重來，面色孤寂的人，

我想和你

在茫茫的白河邊相遇。

流星雨

重要的都變成了流星。

失控的金石，是未說出的話。

仰望者，一遍一遍在心里確定

——我沒有想你，我沒有

想你。

細小的隱私像碎雨

星辰代我，不羈地流出，

眾目睽睽地紛落，

像闃寂里不斷崩塌的表達。

云頂失眠，流星雨多像一段

剛開始的戀愛。

它混雜的寫意之境，是散文和詩。

一行字是：我愛你，

另一行是：細膩的暗夜，

軟弱的心。

華山云

它也卷起了氛氳，

一切受了一座山——

那幽遠與隱蔚的感染。

云不搬家，西峰就是它的家。

起初尚有恨意，像沉默的羔羊

上演著沉默的大多數(shù)。

云不辭山，北峰是它的遺址，

分不清誰是誰的江湖，誰是誰的

朝代。風里波涌翻卷，

親密的和肥胖的都是一例的顏色。

內(nèi)心的那一朵鑲著銀邊，像虛構(gòu)，

是善良得到了升華？

極致之美，關(guān)乎百感交集之事。

直播記

必須借小山的自信，

自喻陡峭絕美。

必須低眉，扇動，

以夾竹桃的腥艷，

鋪張激情的綢裙與芳香。

像垂釣，撒餌。

力輕千鈞。生活所持不同，

但從不虧欠誰的。

張嘴說出的閑言碎語，

是專業(yè)的術(shù)與道——

狹窄、世俗，又劇變，

喜歡站著轉(zhuǎn)折。

直播如一處泉眼，

懷一泓清水學習生存的人，

欲以細小的漣漪，

掀起潺潺的波浪。

照舊是人浮于世，風不助力。

滿屏戲臺自帶征服之心。

眼影粉、烹飪術(shù)、社會學，

無限的閃動，不過是一種

比嚙噬更明顯的嚙噬。

只不過是一人孤鳴，

妄圖亂了全部。

滴水穿石

冷水滴是懸空的判詞，

以無盡的耐心拷問一塊石頭。

數(shù)萬年不長，損耗信心的秘密尚未砸出，

數(shù)萬年不短，光滑的圓凹告訴你

一滴水在加重疼痛的程度

——石頭偃息了力量，

被煉凈的黑暗感到自己更暗了。

透過孤詣恒心，

我看到漆黑的宇宙場景竟然可以這么小，

——涓滴不與天地立約，

被聽覺忽略的吧嗒聲，像靈魂說話，

只有一個音節(jié)，足夠。

更多的事

我要忍住嵩山，

那絕對的海拔。

一個懷抱五谷雜糧的人，

必須把高出它們的地方

放一放。

要忍住刀子，

那要解決問題的緊張感。

一個與百草融為一體的人，

為了舔舐天地菁華，

而永遠放棄舔舐鋒刃。

我忍住了一段小巷。

那生活之外的結(jié)局，

細雨和油紙傘沒來得及發(fā)生。

而無數(shù)的事物：鄉(xiāng)村小學、

半袋花生，和傷感的鉛筆……

必須忍住更多的事——

比如眺望遠方。

比如金屋頂、繚繞的歌舞

和網(wǎng)紅的風姿……

月色

它消磨守夜人的想法，

決意不去遮擋。

披于獨自行走的小孩、某一條山路。

也曾看過你的眼睛。

形單影只的人是月色的專屬，

他們不會破壞完整的闃寂，

因為他們都有相似的殘缺。

它朦朧或者亮白，都是一無所有。

但它逃脫了自己，圓圓地坐落

高于一切。

華山柏

崖夾的柏樹，要和元首峰比高。

鱗鱗枝丫，搖晃萬古不化的清涼。

就做感知巉巖的景與力多好啊，

映初日，折月色，等待神仙降臨。

云絮是你有意掛的，遲遲不肯還給人間。

迎風雪應而無果，為長鏡頭、古別離

一演再演。這般蒼梧

蓄意以蔥綠祝詞：柏樹有很多，

終不及塵埃的是你，

攀不得的是你。巨石上的青柯

可望，而不可道。

筆記本

有擔當?shù)墓P記本，

還不起對所有真實的借用——

清潔工和小販的委屈

說與不說，都是一生私了。

一群發(fā)育的少年亂叫亂嚷，

澎湃的樣子，尚不信命。

而草芥和螞蟻相信自己

尚在上天的庇護之下。諸事平安，

未完成的，無家可歸的人，

陽光也將他們低低地推了過來。

沒有他們，筆記本喃喃自語，

我的世界是不完整的。

桂圓

圓圓的，圓圓地，

做過我照片的背景，

滿屏豐實，沉浸于豐實，

由赤殼，積攢晶瑩之物。

赤殼攜甜度沉沉，

千釀盈盈滋味。

風吹著人間事和采摘人，

這一天被稱作歡喜。

一些容顏修舊如新，

桂圓是還童的稚子：

且拿去最佳養(yǎng)分，

且拿去甘滋血氣，

讓我看見你雙頰緋紅，

一如看見

“你得到疏通的，

內(nèi)心道路”。

張曉雪，女，詩歌寫作者，出版詩集、評論集數(shù)部。獲獎數(shù)次。居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