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繼承人

昭昭山的一天是從洗星爺爺和填色婆婆發(fā)出的嘆氣聲開始的，嘆氣聲乘著山風，掠過山中萬物。

“唉——”洗星爺爺拄著拐杖走出家門。

“唉——”填色婆婆拎著銀勺走向森林。

洗星爺爺和填色婆婆先前并不熟識。洗星爺爺洗了一輩子的星星，從來只在夜間活動；填色婆婆每天清晨拎一把銀勺走進森林時，洗星爺爺都在房子里補覺。

現(xiàn)在，他們因為同一件難事成了交心的朋友。

“去哪里找繼承人?。俊毕葱菭敔攩柼钌牌?，也在問自己。

“這么大的一座昭昭山，怎么找個繼承人就這么難？”填色婆婆也納悶。

洗星爺爺今年三千七百八十三歲，他已經(jīng)洗了大半輩子的星星。每當夜幕降臨，他就會從屋頂上架起一座金色云梯，順著云梯鉆進云朵，然后用一塊浸濕的軟布去擦拭蒙塵的星星。就在上周，洗星爺爺被投訴了，有一顆星星說自己沒被擦亮，地上的孩子因為看不見它而哭了一夜。

洗星爺爺對于自己的工作出現(xiàn)紕漏感到愧疚。他老了，不再耳聰目明，從前覺得輕松的洗星工作，現(xiàn)在逐漸吃力了。于是，他想要給自己找個繼承人。

填色婆婆也有同樣的想法。森林里和她關(guān)系好的幾個婆婆早就去云游四方了，掌管茶山的茶婆婆，她的崗位由徒弟繼承；在天上織五彩云的織云婆婆，把位子傳給了她的外孫女兒；負責百花之香的調(diào)香婆婆也在半年前找到了接班人，光榮卸任。

只有她一把年紀了還在崗位上堅守著。

其實她的工作算不上難呀。每天走進森林，如果看見繡球花身上的顏色不夠鮮艷，就從天空剜下來一塊藍色填補?？吹狡咸堰t遲沒有成熟，就把草莓和藍莓磨碎，混合成紫紅色的顏料澆灌在它身上。夕陽西下的時候，去撿起落滿山頭的金色碎片，放進河里供小魚兒玩耍。

簡單地說，她的崗位職責就是將這個森林填補得五彩繽紛，惹人喜愛。

昭昭山有個天資聰穎的小孩叫狐貍七七，聽說在幾次學堂考試中，他都取得了前三名的好成績。

一個夜晚，填色婆婆先敲開了他的家門。

“狐貍七七，有沒有興趣接替我的職位做森林填色師呀？”填色婆婆帶來了自己的銀勺，她從黑夜中舀來一塊碎片扔進狐貍七七的硯臺，里面原本黯淡的墨水一瞬間黑得發(fā)亮。

填色婆婆挑了挑眉，得意地說：“如果你跟著我學習填色，還能見到更多神奇的事兒?！?/p>

狐貍七七接過她手中那把魔法銀勺，左看看，右瞧瞧，明顯很感興趣。就在這時，他家的木門再次“吱呀”一聲響，洗星爺爺也走了進來。

“狐貍七七，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體驗洗星工作呀？”洗星爺爺?shù)谋澈?，是一座金光閃閃的云梯。

“當然！”狐貍七七放下銀勺，立馬跳上洗星爺爺?shù)募绨?，兩人順著云梯一眨眼就登上了夜空。狐貍七七置身浩瀚的星海，一會兒和一顆星星咬著耳朵說幾句悄悄話，一會兒又和上百顆星星牽手跳起了歡快的舞。

“哈哈，真好玩！洗星爺爺，你下次還帶我來玩好嗎？”

狐貍七七在天上的笑聲傳到地上的填色婆婆耳朵里。她失落地想：“我應(yīng)該是沒戲了，不過，還是恭喜洗星爺爺找到了他的繼承人?！?/p>

洗星爺爺帶著狐貍七七回到地面。他滿懷期待地等對方開口說愿意跟他學習洗星，哪知道狐貍七七竟然皺著眉搖了搖頭。他指著桌上那一沓厚厚的書信，說：“喏，這些都是寫來邀請我當繼承人的，你們各有各的好，我實在不知道該選哪個?！?/p>

翻開那沓信，落款的名字有花精奶奶、風婆婆、開澡堂的象大嬸、賣酒的熊先生……他們無一例外，都想讓狐貍七七當他們的繼承人。

洗星爺爺和填色婆婆對視一眼，知道自己希望渺茫了。于是第二天，兩人的門前各貼起了一張招聘啟事：

尋找繼承人，有意者進屋詳談。

洗星爺爺家的門檻快被踩破了。昭昭山的居民們聽說他要招人，都興沖沖地跑來應(yīng)聘。

“這崗位包一日三餐嗎？”野豬大哥問。

“洗星工作在晚上進行，有夜班補貼嗎？”橘貓妹妹遞上簡歷。

……

洗星爺爺從眾多的應(yīng)聘者中挑選了一只叫阿恒的灰兔。從如何快速地爬上云梯，到怎樣把一顆顆星星洗得干凈透亮，洗星爺爺把自己會的都傳授給了他。

填色婆婆這邊也有好消息。一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樣拎著她的銀勺走進森林時，一只叫朵朵的小鹿攔住了她的去路。小鹿朵朵怯生生地問：“我聽說您在招人，我想試一試。”

填色婆婆開心極了，她在家門口放了一串大鞭炮，昭昭山上任何一個角落，就連常年待在地底下的地精老頭，都聽說了填色婆婆找到繼承人的大喜事。

小鹿朵朵是個乖學徒，填色婆婆教給她的知識她都仔仔細細地聽了，記了，可糟糕的是，輪到她值班的時候總會出錯。上周，她把晚霞的紅填到了翠綠的樹上，使得大家都以為山上著火了，慌忙四處逃竄。這兩天，她又把夜空的黑扔進了小河里，整條小河看起來臟兮兮的，根本沒人敢靠近。

填色婆婆批評了小鹿朵朵兩句，她就委屈得直掉眼淚：“看來我不是做這行的料……嗚嗚嗚……”

小鹿朵朵在一個深夜悄悄離開了填色婆婆的家。她說，她要去做更擅長的事。

灰兔阿恒也在一個午后告別了洗星爺爺。盡管他身手敏捷，洗星工作完成得又快又好，可是他說，每天都做同一件事太無聊了，他實在堅持不下去。

“唉——”夜空中傳來洗星爺爺巨大的嘆氣聲。

“唉——”填色婆婆也心灰意冷。

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昭昭山一片潔白。一個騎著老虎的人類女孩來到了這里，女孩名叫阿棠，今年九歲，住在山腳下的丁丁谷。

“奶奶叫我上山來學本領(lǐng)，你們有誰招學徒嗎？”

阿棠的話響徹昭昭山，卻沒有回應(yīng)。

不怪昭昭山的居民冷漠，自從知道洗星爺爺和填色婆婆的事情后，現(xiàn)在所有人找學徒都很謹慎。況且阿棠還是一個陌生的人類女孩，他們更是懶得搭理。

老虎馱著阿棠走遍了整座昭昭山。她看到洗星爺爺和填色婆婆家門口貼著已經(jīng)泛了黃的招聘啟事，聽到地精爺爺抱怨他的工作量太大，還有經(jīng)營澡堂的象大嬸說缺個人手……

“我愿意跟你學習洗星！”

“我也想給森林填色！”

“讓我在澡堂打下手吧！”

阿棠不是在開玩笑。清晨的霧氣還沒散盡，她就跟在填色婆婆的屁股后面開始學習了。昭昭山的西面種了幾畝橙子，主人熊老伯說今年橙子的顏色不好看，讓填色婆婆想想辦法。填色婆婆從蘋果和香蕉身上各舀了一勺顏色澆在橙子上，橙子那本來透著青色的表皮立即變成了橙色。阿棠的腦子飛快地記：“紅色混合黃色，可以得到橙色……”

之后，阿棠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驚蟄娘那里。驚蟄娘要在春天到來前練出最清脆甜美的歌聲，用來喚醒沉睡了一個冬天的懶家伙們。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歌聲不夠響亮叫不醒人，可如果太過粗魯又會惹怒它們。阿棠閉上眼睛聽驚蟄娘的歌聲，直到感覺鼻子和耳朵癢癢的，好像準備開出一朵花來……噢，她懂了，只有練習到這種程度，才能讓懶家伙們心甘情愿地從冬天的美夢中蘇醒。

到了晚上，阿棠跟著洗星爺爺?shù)巧闲强?。洗星爺爺忙活時，她就在后面“查漏補缺”：“你頭頂那兒有顆星星還沒被擦亮咧——”洗星爺爺一邊嫌棄阿棠話多，一邊聽話地踮起腳去擦頭頂?shù)男切恰?/p>

阿棠不知疲倦，每天把自己的學習課程安排得滿滿當當。

填色婆婆暗自在想：這人類小女孩學了這么多本領(lǐng)，回到丁丁谷也用不上啊。興許她就是學來玩的，只是三分鐘熱度。洗星爺爺也這么想。

驚蟄到了。

桃樹的嫩枝上冒了個花苞兒，山坡上的青草悄悄發(fā)芽，刺猬從洞里爬出來伸了個懶腰。

“感謝驚蟄娘，今年的歌聲比往年還要美妙?！彼鼈冋f。

“這不是我唱的！”驚蟄娘風風火火地往前趕，她要去找人算賬！這可是她一年一度的盛大日子，竟然有人搶在她前面唱起了歌，并且還真的喚醒了萬物。

填色婆婆推開家門，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一匹彩色的斑馬站在她家門口！

“謝謝填色婆婆送給我的這身新衣裳?！卑唏R羞澀地笑了。如果他猜得沒錯，填色婆婆應(yīng)該是取了月亮的淡黃、銅錢草的淺綠、天空的淡藍、櫻花的淺粉……調(diào)和在一起給他做了這身新衣裳。現(xiàn)在，他身上的主色調(diào)依然是黑白二色，可是細細地看，又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彩光，非常別致漂亮。

象大嬸的澡堂生意一向平淡，今天卻罕見地排起了隊。原來她店里新推出了一個套餐：進店送鳳梨翡翠奶茶一杯和山楂軟酥餅一份。短短半天時間，邊泡澡邊吃美食就成了昭昭山的時尚。

晚上，因生病請假一天的洗星爺爺拄著拐杖走到院子里。他憂心忡忡地抬頭，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天上的星星們已經(jīng)被擦得透亮。

這一切都是誰干的？

他們不約而同想到那個名字。

“怎么樣？我可以當你的繼承人了吧？”阿棠開心地問洗星爺爺。

洗星爺爺對她的工作挑不出半點錯來，只好問填色婆婆：“人類女孩可以在昭昭山工作嗎？”

“很多年前倒是有過這種先例?！?/p>

填色婆婆又問阿棠：“你想當哪個崗位的繼承人呢？”

阿棠瞪大了眼睛，理所當然地答：“我全都想啊?！?/p>

她掰著手指一個個數(shù)：“每天早上，我去給森林填色；中午我去象大嬸的澡堂上班；晚上我去天上洗星。至于驚蟄娘的工作嘛，一年就一天，我完全顧得過來?！?/p>

洗星爺爺和填色婆婆有些為難，他們打算就這件事情召開一次居民會議。

阿棠卻不樂意了，她撇了撇嘴：“大人的世界好麻煩呀！你們要招繼承人，我可以勝任你們的工作，這不就行了嗎？”

洗星爺爺和填色婆婆一愣。是啊，他們需要繼承人，阿棠能把他們的工作完成得超出一百分，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

那么，先不管象大嬸和驚蟄娘如何決定吧，他們倆已經(jīng)開始暢想卸下重任的自己要到哪里去云游了。當然，他們也會回贈給繼承人阿棠一個驚喜——每年的春節(jié)，她都會擁有一個很長的假期。

他們可沒忘記，這個叫阿棠的人類女孩，來自山腳下的丁丁谷。

發(fā)稿/沙群

插圖/吳懷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