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開始看瓊瑤是在上世紀80年代中,我還在念小學(xué),那時我媽在家里看瓊瑤小說,我也拿來看,作為語文老師的父母大概覺得看書總比不看好,也就沒有阻止我。《聚散兩依依》《月朦朧鳥朦朧》《船》《夢的衣裳》《一簾幽夢》……所有的愛情都轟轟烈烈,都纏綿炙熱,讓人憧憬不已。雖然長大以后知道這都不過是小說,但我們這代接受過“言情圣母”瓊瑤洗禮的年輕人,在我們的青春歲月里,尋找愛情的熱情肯定是大過當(dāng)今的年輕人的。
我喜歡瓊瑤,當(dāng)然不僅情情愛愛,當(dāng)時覺得她文筆特別優(yōu)美,古詩詞,排比句,總把氛圍烘托到位。瓊瑤在大陸的流行和鄧麗君的風(fēng)靡?guī)缀跏峭瑫r的,鄧麗君的《在水一方》:“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至今還能哼唱,曲調(diào)優(yōu)美,歌詞我也非常喜歡。是瓊瑤寫的詞,后來知道是從詩經(jīng)轉(zhuǎn)化而來,詩名叫《蒹葭》;瓊瑤的名字也來自詩經(jīng):“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詩名《木瓜》。所以小時候我對詩經(jīng)有了奇妙的幻想,總覺得里面都是香草美人,那時沒有百度,中學(xué)課本里只學(xué)“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等我讀到真正的詩經(jīng)已經(jīng)是在大學(xué)里了。香草大概還是楚辭里面多一些吧,不過起名字找詩經(jīng)還是沒錯的。
大概是初中吧,當(dāng)時上海有不少錄像廳,放映來自香港的武俠片如《射雕英雄傳》和來自臺灣的言情片如瓊瑤電影。我們?nèi)サ氖且粋€由以前的書場改變經(jīng)營的錄像廳,《我是一片云》《卻上心頭》《燃燒吧,火鳥》等等片子都是在那邊看的。4毛錢一張票,在80年代末也不算便宜了。林青霞、秦漢、秦祥林,還有呂秀菱、劉文正,都是瓊瑤電影的第一代御用男女主??∧徐n女,演繹愛情糾葛,生死纏綿,反正很吸引人,讓人癡迷,那時我買了不少林青霞的粘紙和小照??吹浆F(xiàn)在的小孩抽卡集卡換卡,我在想,每個年代的少年流行的具體東西或許不同,但機制還是類似的,我們那時候也買粘紙、交換,以至于看到現(xiàn)在流行的各種手賬膠帶,我還很喜歡買。
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瓊瑤電影已經(jīng)非常類型化、工業(yè)化,比如演員、導(dǎo)演、歌曲創(chuàng)作演唱等等,都是固定搭檔。御用導(dǎo)演是劉立立,常用的曲作者就是先瓊瑤離開我們的曲作大師劉家昌,《一簾幽夢》就是他作曲的。每個電影都有好聽的OST,主題曲御用演唱是著名歌手鳳飛飛,我也是從聽《我是一片云》《月朦朧鳥朦朧》開始喜歡上鳳飛飛的。
大陸早年也拍過瓊瑤電視劇,我記得《月朦朧鳥朦朧》,1986年拍的,導(dǎo)演是上海著名的女導(dǎo)演史蜀君,想想史導(dǎo)也已仙逝,真令人唏噓不已。史導(dǎo)后來在1989年還拍了瓊瑤電影《庭院深深》,這部是得到瓊瑤親自授權(quán)的,兩部片子的演員交集是宋佳,此宋佳非彼宋佳,當(dāng)時在國內(nèi)也算小有名氣。
不過真正瓊瑤親自開拍電視劇并進軍大陸市場,那是在90年代后了。我印象比較深的是《婉君》《雪珂》《青青河邊草》……這時候年代劇拍得比較多,時裝劇比較受歡迎的是《一簾幽夢》,就是陳德容、劉德凱、蕭薔、林瑞陽出演的1996版,也是后來被廣為詬病的小三被描寫得柔弱美好,費云帆在那里對姐姐綠萍說“你只是失去了一條腿,而她,失去了整個愛情”。但當(dāng)時看書看劇的時候,怎么都沒想到這茬,只是跟著作者的情緒站妹妹紫菱這邊。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戀愛腦”吧。但“戀愛腦”真的是五四遺風(fēng),也可說五四精神的一部分,拋棄包辦婚姻,尋找真愛,徐志摩、魯迅無不如此,只能說此一時彼一時吧。
深受瓊瑤小說“毒害”的一代,或許都對愛情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誰又能說他們比現(xiàn)在抗拒“戀愛腦”的一代更傻呢,反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們也會在現(xiàn)實中找到愛情,或者與現(xiàn)實妥協(xié)。
這時候又有新的瓊瑤女郎了,陳德容、劉雪華、俞小凡、岳翎等等,男演員有張佩華、劉德凱、馬景濤等等。等到《還珠格格》全面上演,作為70后的這一代,已經(jīng)不太愛看瓊瑤劇了,大概嘗過了情愛滋味的人,就不那么相信愛情了。
那時候會更喜歡看《情書》這樣的電影,淡淡的敘事風(fēng)格,背后是莫名的情愫,也是刻骨銘心;哀而不傷,不經(jīng)意間也淚流滿面。藤井樹啊,這個名字刻在了少年們的心上。非常崇拜導(dǎo)演巖井俊二,可是他后來去拍殘酷青春了,雖然有人說《燕尾蝶》更勝一籌,可是我連《燕》的情節(jié)都沒記住?!肚闀凡辉伲髦猩矫阑菘赡苁呛芏嗄猩膲糁信?,現(xiàn)在也已不在了。他們走了,像是帶走了我們的青春。
愛,真的需要嘶聲力竭嗎?需要尋死覓活嗎?在瓊瑤這里,或許就是這樣的。瓊瑤寫到自己和平鑫濤的愛情,她提分手,平鑫濤讓她下車,然后猛踏油門沖向懸崖,她撲上去攔在車前……這一幕,平移到她的小說里,幾乎就是一幕戲劇沖突,一點不違和。仿佛不用盡全力去愛,不耗盡生命去愛,就不是瓊瑤了,這也是為什么瓊瑤的書里面總有角色那么“作天作地”。那我們的日常呢?能剝離婚姻只談愛情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你想要像煙花一樣燦爛的愛情,還是要歲月靜好、與子偕老?
說到像煙花一樣,想起《她比煙花寂寞》,這是我看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亦舒小說之一。我總覺得,喜歡瓊瑤的人,是不太能欣賞亦舒的——比如我。瓊瑤的愛情要多理想主義,亦舒就有多現(xiàn)實主義,雖然現(xiàn)實世界或許充滿算計,但拜金女還是欣賞不來。深受瓊瑤小說“毒害”的一代,或許都對愛情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誰又能說他們比現(xiàn)在抗拒“戀愛腦”的一代更傻呢,反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們也會在現(xiàn)實中找到愛情,或者與現(xiàn)實妥協(xié)。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年華。小時候都不喜歡李商隱的,這種晦澀哀傷果然適合中年人。但是瓊瑤適合少年人,年紀大了就再沒力氣去這么折騰了。所以紀念瓊瑤,也是哀悼我們逝去的青春和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