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單

赫維·奧蒙德干了10年的非法勾當。對于他這樣能長時間隱瞞罪行的老手，第一個站出來揭發(fā)的人很可能遭遇不測。赫維·奧蒙德向他的秘書埃莉諾·隆巴達開了三槍。埃莉諾·隆巴達并不漂亮，這是明擺著的事，查姆斯維爾鎮(zhèn)的居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奧蒙德——一個眾所周知喜歡豐滿、妖艷女人的老板會雇用她。更讓人費解的是，他居然還連續(xù)雇用了她六年。在埃莉諾之前，奧蒙德試用過許多漂亮的女孩，但都不是很滿意。因此，當這個弱不禁風、拘謹局促、面紅頸赤的女孩在奧蒙德建筑公司確立了她作為赫維·奧蒙德私人秘書的地位時，查姆斯維爾鎮(zhèn)的居民無不深感意外。

要是大家知道她的工作做得有多么好，也許他們就能理解為什么她能牢牢地居于這個職位。她勤奮好學，對工作充滿熱情，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讓自己一直保持在最佳狀態(tài)。對于工作上的一切，她總是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游刃有余。

這也正是赫維·奧蒙德朝她連開三槍的另一個原因。

“我發(fā)現(xiàn)了那些報告?！卑＠蛑Z說，她的臉在臺燈的光照下顯得煞白。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臉色不發(fā)紅。

“嗯。”奧蒙德緩緩地回應，思考著，同時關上辦公室的門，“我知道你找到了?！?/p>

他突然在午夜回到辦公室，是為了取下午落下的文件，卻發(fā)現(xiàn)埃莉諾正在翻閱他藏起來的文件。

埃莉諾的聲音緊張而堅定：“奧蒙德先生，你付給我的工資太低了。我要求加薪……大幅加薪?！?/p>

赫維·奧蒙德是個矮胖子，純粹意義上的矮胖子，就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人物。滾圓的身軀，潮紅的臉頰，灰色的小眼睛瞇縫著，衣著毫無品位，口氣難聞。

幸運的是，雖然外貌不加分，但他的洞察力和在生意場上的冷酷無情幫他賺得盆滿缽滿。

現(xiàn)在正是需要他展現(xiàn)冷酷無情的時候。盡管他很欣賞埃莉諾在職場的出色表現(xiàn)，但她翻閱過的文件會給他帶來極大的風險。

“你是怎么打開抽屜的？”他壓低聲音，沒有理會她關于加薪的要求。

“鎖彈開了?！彼卮穑氶L的脖子上泛起淡淡的紅暈。正是這長脖子讓奧蒙德在整整六年里沒有對她采取任何行動。盡管像只長頸鹿，她卻從未想過通過戴項鏈或穿高領衫來掩飾一下。

奧蒙德盯著抽屜。鎖是被撬開的，開信刀都變形了。

“你在窺探?！彼牟粷M溢于言表。

“我要求加薪，奧蒙德先生。”她堅持道，“我認為沒有必要拐彎抹角。我要求每周薪水三百美元，每周只工作三天。”

她似乎不太習慣這樣提要求，但態(tài)度很堅定。她的要求實在過分，但她大膽地說了出來，就像在執(zhí)行一項令人不愉快的任務。

奧蒙德繼續(xù)無視她的要求：“埃莉諾，你怎么會覺得那個抽屜里有你想看的東西呢？”

她沒有回答。

“埃莉諾，你為什么要偷窺呢？一直以來我們不是朋友嗎？我給你的薪水還不夠高嗎？”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困惑。他盡量讓語調(diào)保持平和，既沒有怒氣，也沒有恨意。

她抬起頭，語氣甚為不恭：“材料采購流程中問題很多，我早就注意到了。你一直在使用劣質(zhì)材料建造州際公路！你已經(jīng)偷工減料了十年！他們可以因為這個把你關上二十年……”

就在這時，埃莉諾·隆巴達挨了三槍。

夜色籠罩著奧蒙德建筑公司的辦公樓。這座辦公樓矗立在查姆斯維爾公路旁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坪上，有兩層。夜幕降臨時，蟋蟀發(fā)出陣陣鳴叫，等待著低音伴奏——青蛙的加入。

辦公室里，赫維·奧蒙德癱坐在椅子上，背對著辦公桌。他彎下腰，觀察地板上的尸體。令人驚訝的是，她沒怎么流血。

埃莉諾·隆巴達躺在臺燈投射出的蛋形黃色光影下，赤褐色的頭發(fā)披散著，落在沒有打蠟的地板上。沒有了呼吸，她顯得更加不起眼。

“一個令人討厭的女人，”奧蒙德低聲自語，雙手托著圓潤的下巴，“真的很令人討厭。你和她共事，你和她一起辛苦工作，你付給她不少工資，她卻反過來要挾你。這真是不公平，沒錯，就是不公平?！彼q豫著又補充道，“不過——她是個不錯的秘書。是不錯，但也是個令人討厭的女人?！?/p>

隨后，他的心情變得陰郁起來。這可不像在建筑材料上偷工減料，也不像是為了更高的回扣而降低產(chǎn)品質(zhì)量。這是——他猶豫著是否要在自己身上用這個詞——謀殺。

哦，天啊，我殺了她！他想著，面部開始痛苦地抽搐。我殺了她。我從沒，哦，我從來沒想過要這樣。如果我說我是一時沖動，失去了理智，沒人會相信我。哦，天啊，這太可怕了！她就躺在地板中央，而我只能坐在這里，看著她。“我必須做點兒什么?！彼匝宰哉Z道。

但能做什么呢？奧蒙德在旋轉(zhuǎn)椅上來回搖晃，仿佛在尋找出路。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敲了三下，赫維·奧蒙德還是一籌莫展。

之前州調(diào)查委員會來公司查看了他的賬目，發(fā)現(xiàn)一切正常，甚是滿意。

雖然道路已經(jīng)翹起、扭曲，路肩有了裂隙，磨損最嚴重的地方完全裂開，但正如奧蒙德對弗蘭肯森參議員和其他尊貴的訪客所言：“最近本州的天氣相當惡劣，非同尋常，先生們。你們在華盛頓可能并不知情，當然這絕不是說你們對這里的情況不夠關注——你們的位置就是我們偉大政府的所在地，注意不到各地的情況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們當?shù)厝硕己芮宄@里的情況。除了這些，現(xiàn)在汽車噴出的尾氣會侵蝕路基的分子結(jié)構。嗯，總之——”

他伸出雙手，表現(xiàn)出無奈的樣子。盡管受到諸多不確定因素的影響，他仍然盡職盡責地完成了工作。

委員們離開了。

第二周，弗蘭肯森參議員的個人賬戶里多了一大筆進賬，備注為“競選基金捐款”。

瞧，赫維·奧蒙德總是能及時支付賬單。

時間到了凌晨4點15分，突然，奧蒙德知道該如何處理秘書了。這個想法像是一直棲息在他的頭頂上，隨時準備喚醒他的意識。

他從辦公樓后面的棚屋里運出水泥、碎石和沙子，加水攪拌，制成一個混凝土凹槽，然后把埃莉諾的尸體丟了進去，再封好。整個過程只用了十分鐘。

他氣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樹上，等著混凝土凝固變硬。到時他會把封裝了埃莉諾的這塊混凝土搬進汽車后備廂，用防水布蓋上，然后開車去斯庫納湖。

他會告訴大家埃莉諾不得不去奧馬哈看望生病的親戚。她在這個小鎮(zhèn)沒有親人，而且像她這般其貌不揚的女孩顯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情人，所以他的伎倆不會被人識破。

他微笑著，聽著蟋蟀鳴叫，蛙聲一片。

去斯庫納湖的路上安靜而令人愉快。

幾名州警沖進他的辦公室，其中一位亮出了逮捕令，說：“奧蒙德，她今天上午浮出水面了……是被幾個釣魚的孩子發(fā)現(xiàn)的。”

奧蒙德驚愕地看著幾名警察，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犯了個大錯誤?！蹦敲熳I諷道，“你用了你自己公司的水泥。你應該知道它的質(zhì)量是多么糟糕，根本凝結(jié)不了那么多碎石和沙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