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年初，上級安排我整理一套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教材，查資料時我發(fā)現(xiàn)一個叫樊海堂的人，晉察冀時期的游擊大隊長，是個戰(zhàn)斗英雄。他幾次因犯錯誤被處理，后來又被平反。從大的方面說，他絕對算英模人物，只是能不能編進教材，我一時拿不準，就把他的資料選放到一邊，所以印象深刻。

我找過曾在晉察冀打鬼子的軍分區(qū)老首長了解樊海堂的情況，他說：“他是響當當?shù)娜宋?，打了很多次勝仗，是個英雄。軍區(qū)抗敵劇社還演過他的事跡?！?/p>

我問：“樊海堂后來怎樣了？”老首長說，全國一解放，大批干部回地方工作，天南地北的，大都沒消息了。

沒辦法，我又回到資料館，希冀在文字堆里找到一些關(guān)于他的信息。

資料館里抗戰(zhàn)時期的讀物有不少，但我想著樊海堂當時的職位較低，參加的又大都是小規(guī)模戰(zhàn)斗，有關(guān)他的文字找起來沒那么容易。但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在一堆書籍報刊中，還真看到了有關(guān)他的文字描述。我把這些零零碎碎的記錄串聯(lián)起來，竟然現(xiàn)出了活生生的樊海堂——一個讓人敬佩又不完美的抗日英雄。

那時候，行軍都靠兩條腿。樊海堂的游擊大隊隊員都很厲害，夜行幾十里，眨眼的工夫就到。拿據(jù)點，搞偷襲，常常出其不意，并總能以少勝多。搞得鬼子焦頭爛額，顧此失彼。有一次，一個小分隊被鬼子圍在村莊里，上級要求樊大隊長去解圍。他們來了個八十里奔襲，硬是鉆進鬼子的包圍圈，把大部人馬救了出來。日本鬼子被整蒙了，這是哪兒來的天兵天將啊？

樊海堂打仗英勇，戰(zhàn)斗中他總是帶頭沖鋒，他的隊伍自然也是動如猛虎，沒有完不成的任務。那時候，日軍占領(lǐng)了定襄縣城，游擊隊想攻下它很難。沒辦法就襲擾。定襄縣的日軍不堪其擾，就派人給樊海堂送來一封信，說大日本皇軍駐定襄縣最高長官山本聯(lián)隊長想和樊大隊長見一面。樊海堂不知道鬼子搞的啥名堂，就答應去會會。

兩人在約定地點見了面。

山本說了一些恭維游擊隊的話，說八路軍游擊隊打仗很有一套，他們不怕國軍，就怕和八路軍交手。山本繞了半天，樊海堂性急，讓他直言。山本看樊海堂直爽，也就直接說出了目的。他希望在自己守備定襄縣期間，八路軍不要攻城，給他留點兒臉面。

那時候，樊海堂的游擊大隊連一件像樣的武器都沒有，整個晉察冀的重武器都不行，應付個“掃蕩”都很吃力，哪有力量去攻打有堅固工事的城市？

盡管如此，樊海堂還是裝出很大度的樣子，說：“時間長了不敢說，兩個月內(nèi)可以不攻打你們。”

山本一聽很高興，連說樊大隊長夠意思。他問樊海堂：“你需要什么，盡管提出來?！?/p>

樊海堂隨口就說：“需要一挺歪把子機槍，兩箱子彈。”

樊海堂本來是開玩笑，哪有雙方打仗一方向另一方要武器的，要也不會給你啊。但這個鬼子聯(lián)隊長真的給了。

隔了幾天，幾個民夫把機槍和子彈送來了，而且押運的兩個日本兵不走了。原來山本的意思是，這兩個士兵是攜槍“投奔”了八路，這樣他好向上級交代。

隊伍里突然鉆進兩個日本兵，樊海堂不知道咋處理。思來想去，他把他們交給了軍區(qū)。軍區(qū)本來不知道這件事，這兩個日本兵咋來的肯定要調(diào)查。一調(diào)查不要緊，好家伙，這么大的事不請示，不報告，這還得了。首長們一怒，把樊海堂大隊長的職務給擼了。

樊海堂倒不在意。他說：“咱們大隊有機槍了，值。”

后來情況清楚了，樊海堂只是犯了自由主義，沒必要上綱上線，就恢復了他的職務。

聶司令員聽說了樊海堂這個人，想培養(yǎng)他，就送他到延安學習。那時候邊區(qū)正開展大生產(chǎn)運動，往包頭、蘭州跑運銷時經(jīng)常遇到土匪襲擾，有時還遭搶劫。領(lǐng)導認為樊海堂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槍打得準，就派他押運。他去了后，奇怪得很，一路上風平浪靜，大家都說那些土匪是躲著他。

學習結(jié)束后，日本投降了，好多部隊開拔到東北。樊海堂所在部隊走的時候是師，他當后勤部長，到了東北所在部隊成了軍，他依然是后勤部長。那時候老百姓窮，一路上都是受苦人。樊海堂本就是窮苦人家出身，他就讓手下給老百姓分東西、送錢。有干部提醒他：“樊部長，這都是軍用物資，咱們這是犯錯誤?！狈Ｌ谜f：“你們只管執(zhí)行命令?！?/p>

這次行軍路過他的家鄉(xiāng)，鄉(xiāng)親們聽說樊海堂當大官了，都來看他。他令人殺了一頭豬，有肉有酒，管夠。

酒足飯飽之后，一個打小和他在一起玩、后在縣里任職的干部看中了他腰上的手槍。樊海堂隨手就給了他。據(jù)說這次榮歸故里，他光槍就送出去十多支。不管咋說，錢物啊，槍支啊都是公家的東西，隨便送人，總說不過去。但是在戰(zhàn)爭年代，就算上級知道了，也只是罵一句：“娘的樊海堂，胡鬧?！眹乐亓司驼{(diào)換崗位了事。

后來，全國開展“三反”運動，樊海堂的一些行為被人扒拉出來，緊接著他被批斗、寫檢查、下放、勞改……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組織落實政策，恢復了他的待遇。有戰(zhàn)友憶起他的晚年，說他愛喝酒、下棋，還時常見他蹲在馬路邊，要么下棋，要么說：“老子當年……”

樊海堂逝世于定襄縣。

給他念悼詞的是一位縣領(lǐng)導。悼詞的最后一句是這樣寫的：偉大的民族英雄樊海堂同志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