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

槐花是我女兒的朋友，每次女兒回家，總會在她母親跟前，嘮叨幾句關于槐花的一些事，時間長了，槐花的故事就漸漸在我腦海中形成一體，覺得這女子活得真悲催，她的命真應了那句古話：苦水里泡黃連——苦上加苦。

槐花說她媽生她時，正趕上村里槐花開了，就起了這個名?；被ㄅ判欣先?，她上邊還有兩個姐姐。本來母親懷她時想要個男孩，結果生下她，便成了多余。所以一生下來就不討家人喜歡，在她約一周歲時，就被抱到鄰村一個沒有孩子的農(nóng)戶撫養(yǎng)?？梢补至?，自從槐花抱到那家不到一年，那家里的女人居然又能懷娃了。那家從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再想繼續(xù)養(yǎng)槐花了。正好，這時村里還有一家，兩口子也是多年不生育，家里已抱養(yǎng)了一個男孩，比她大兩歲，還想要個女孩，就順手收養(yǎng)了她。

后來，待槐花長大后，這家人也不喜歡槐花了?？赡芤驗樗L的樣子不秀氣，像個男孩，還木訥，智力比平常孩子差點，時常被養(yǎng)父母及哥哥呼來喚去地使喚。一會兒這個叫：“槐花，還不去燒火做飯?！币粫耗莻€叫：“槐花，還不去掃院?！钡葧鹤?，又有人喊：“槐花，該去喂豬了?！?/p>

約到十五六歲，槐花初中沒上完就早早地輟學了。十八歲那年的夏天，有一天，她的養(yǎng)父在外喝醉了酒回到家，正好家里除了她再沒人，就獸性大發(fā)強行將她奸污了。隨后，事情敗露，養(yǎng)母再也不敢多讓她一個人在家，就叫她在外打了一年多工。到了二十歲那年，她就被村里一個媒婆當媒，嫁到二十多里外的一個山村。

當時，養(yǎng)母為了早點把她嫁出去，彩禮也沒多要。男方家有兩個男孩，都要成家，自然非常樂意，很快就辦了婚事。

婚后不到半年，槐花男人不知咋地就不想理睬槐花了。一年多后，男人隨朋友到南方去打工。從此，兩人再沒過夫妻生活。男人年底回家過年，也是跟他父母一起住的，正月里兩人大吵了一架。第二年秋天，男人就回家跟她離了婚。男人常罵她是一頭豬，只有女人身，沒有女人味。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不少男人不喜歡，但依然是每天素面朝天，不愛言語，不愛打扮，總留一頭男孩樣的短發(fā)。

槐花跟男人離了婚，就從那個家搬出來，在外租了一個地方，開始一個人單過。

她先是在一家飯店打工，一年多就被人辭了。也不是人懶，主要是不少客人不待見，說她太沒女人的模樣。

隨后，槐花又去了一家大型超市，去當售貨員賣服裝。也是一年不到就被人家辭了。說她不機靈，不懂和顧客溝通。同樣崗位，別人銷的貨就比她的多得多，看來那個崗位不適合她。

隨后的兩三年，也有幾個好心人給槐花介紹對象，有兩個，一見面就不想見二次了。有兩個，接觸了都不到兩月，也都黃了。據(jù)說原因大同小異，都因她缺少女人味，像男孩。

之后，再沒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就一心和要好的女性做朋友。

女兒說，其實槐花人很誠實義氣，就是沒文化，不機靈，長得一副男孩模樣。讓人不解的是，她長年留著男孩也不多留的寸發(fā)，還不肯變。她越這樣許多男人就越不待見了，倒是女性朋友喜歡她的單純實在。有要幫忙的就去叫她。她一個人，無牽無掛的好用。再說，她從來也不要啥報酬，能管吃就行，吃啥也不講究。何況，她自己還有一輛舊轎車。她愛開車，女人坐她的車走哪也方便。

她的女朋友們，有時會有些難處不便回家，就躲在她的出租屋里，想待幾天就待幾天，待夠了再回去。

女人老公，一聽說自家人在槐花家，也就放心了。有吃的地，有住的地，也不會吃醋。所以，平時她身邊還是有兩三個朋友的。

可她的住處，也不會經(jīng)常有人，跟老公鬧別扭的女人也不多，只是偶爾為之。時間長了，她也會覺得孤獨冷清，不想一個人待。她遇過幾次半夜被野男人敲窗子打門的事，嚇得魂魄都快要飛了，整夜不敢合一下眼。所以只要有機會，她也會主動留朋友在自己屋里過夜。

為留人過夜，還被一個朋友的丈夫挨了打。

據(jù)說，因為那個女朋友那些天和她老公鬧矛盾，一直住在槐花那里。女朋友的丈夫不知怎的就吃起了醋，在心里記恨了槐花，上門找她的麻煩。他說他媳婦從認識了槐花后，有事沒事，就老在她那里過夜。以前二人鬧了別扭，過兩天就好。這次，出來竟住了十多天了，愣是叫不回去，怎回事??？是不是她出主意不讓他媳婦回家呀。當即就把一肚子怨氣，撒向槐花。槐花就竭力為自己辯解，說根本不是這么回事。爭吵間，那人就出手在她身上打了一拳，還將她一把推倒在地?；被ú环榔饋砭土R，就去廝打，就打她朋友的電話。那女人此時還在公司上班呢。廝打間，槐花的手也刺破了，還流出了不少血。好在那男人的女人很快就到了，她厲聲將男人推到一邊，踢了他幾腳，用力趕走了他。

接下來，槐花的朋友就一直給槐花不停地說好話道歉，把槐花先送到醫(yī)院門診部去包扎，好在沒傷到其他部位。兩人一會兒就回到住處。

槐花平時有個嗜好，就是愛喝酒。朋友聚會，她在場總會要酒喝。到后來，每次都會多。朋友們也常勸她少喝點，但她就是聽不進去?；蛘哒f，那時她已有了酒癮。

一次， 槐花喝的酒太多了，開車與別人撞了車。對方報了案，交警到場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立即對她測了酒精度，發(fā)現(xiàn)早超了指標，就開了罰單，撤銷了她的駕照，將她送進拘留所關了15天。

出了這樣的事，平時與她來往的朋友對她也開始冷淡了?；被ㄅ笥鸭业母改讣罢煞?，也都勸自家人遠離槐花。說她人太消極，又酗酒，還沒個女人樣，還是少招惹得好。

出了拘留所，槐花還是一個人住，還是離了酒不行，啥時都是醉醺醺的樣子。沒有了駕照，她就把車也賣了。之后也不去打工了，吃上一頓是一頓，沒人去管。

后來有一天，房東見她兩三天不出門了，就去敲門。叫了幾聲，沒人答應，就覺得不太對頭。立時撬開了門，見槐花躺在床上的被子里，早沒了氣。房東嚇得就打110報案。公安來人先查看了手機，找她的親人和朋友。

之后，槐花的養(yǎng)父母就去了，接著她的朋友、她的生父母也去了。他們見槐花房間的床上地上，到處放著各種酒瓶，還有方便面的包裝袋，沒洗的碗筷，都覺得鼻子發(fā)酸。公安要做尸檢，以便查清案情，兩頭父母都點頭同意了。通過尸檢得出了結論，因體內(nèi)酒精過度，引起心肌梗塞致死。隨后就把遺體送到了殯儀館。

后來跟槐花要好的幾個朋友到殯儀館去看，見槐花還是蓋著一個破床單，渾身啥也不穿著。就說她的養(yǎng)父母，怎的連個新單子也舍不得蓋啊，也該給槐花買身新衣服穿上吧?；钪鴽]人管，人死了還這么冷血，太摳門，太狠心了吧！要不我們幾個朋友給她買去？她父母聽了這話，也不好意思了，就出去給買了一個新床單，一身新衣服給槐花換上。

兩天后，就聽說槐花的養(yǎng)父母要張羅著給槐花配陰婚，立即有三家人來說合。此事被生父母知道了，也要管。雙方就爭吵起來。吵了一天，來買尸體的人家，不知道該跟誰談了。最后還是中間人說合，養(yǎng)父母多要了點，生父母少要了點，才說妥。

來說的那三家，都想要拉人回去，與自己的親人合葬。槐花家這邊，就看誰出的錢多點。最后有一家出得最多，肯出13萬元，就交了定金。第二天下午，那家人就拿來了錢當面點清，兩頭父母眼見地把錢分好，那邊就把人給拉走了。

據(jù)說，男方那個與槐花配婚的男人，還是個男孩，是個留過學的大學生，之前在一大都市的公司上班，只因喝了不少酒，騎摩托車與一輛大車撞了才死的。家人千方百計將人拉了回來，他家就他一個獨苗。

現(xiàn)在槐花是走了，她走的時候才32歲。認識她的人，既有些遺憾，又有點安慰。說她雖然生前沒有人喜歡，死后總算還有人來爭，居然還找了一個英俊的高材生，讓他家掏了十幾萬，比活人出嫁還要多，她也該知足了。

知不知足，她已在另一個世界了，我們誰也不知道。

作者簡介：

曹金庭，全國首屆小小說作家班學員、北京小小說沙龍會員、臨汾市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青年文學家》《今古傳奇》《精短小說》《中國應急管理報》等報刊，著有散文集《感動生命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