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

田相潔（以下簡稱“田”）：你的攝影之路是怎樣開始的？

牛紅旗（以下簡稱“?！保?981年我在固原縣的工廠做工人，休息時間會騎自行車挎著相機，到郊區(qū)村子里給村民拍肖像照。我一般是先去拍照，晚上回家沖洗好以后，隔一周再去送底片和照片，同時向對方收取1元錢，以此賺點錢補貼家用。

直到2012年夏天，與陳小波老師相遇，我才開始進行攝影藝術創(chuàng)作。當時陳小波老師來寧夏，無意間看到了我的圖文書《失守的城堡》，約我見面。當她得知我在拍攝西海固農村時，立即邀請我參與即將舉行的“隱沒地·上圈組村民與藝術家的影像實驗”活動，我也借此機會向陳小波老師以及各位攝影師學習交流，開始學習攝影理論，隨后逐漸把創(chuàng)作重心由文學偏移向攝影。

田：請介紹一下《疼水—我的西海固》這組作品。

牛：西海固，這片因干旱和貧瘠而聞名的土地，為攝影師們提供了豐富的人文和地理素材，激發(fā)了無數(shù)精彩作品的誕生。然而，作為一個成長、生活在西海固的人，我對這片土地有著獨特的見解和情感。我深愛著西海固，我的攝影作品沒有刻意強調其貧困或夸大其殘破，而是真實記錄了它在時代發(fā)展中逐漸改善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西海固人不畏艱難、勤勞樸實的精神風貌。

在西海固，水貴如油，這是當?shù)厝藢λY源的珍視態(tài)度。我的攝影系列“疼水”正是基于這種情感拍攝的。我希望捕捉生活中的茶飯等日?，嵤?，來展現(xiàn)西海固人的生活狀態(tài)，試圖通過這些平凡的瞬間，呈現(xiàn)一個真實而生動的西海固，讓觀者能夠感受到這片土地的堅韌與力量，以及人們積極向上的精神。

田：《木壘地》是你即將出版的作品，這組作品主要表現(xiàn)了什么內容？

牛：《木壘地》系列是我在2013至2023年間多次探訪木壘縣所拍攝的作品。這本書通過封面的縮略地圖和四章二十二節(jié)的結構，展現(xiàn)了木壘地的多維度風貌。

我的拍攝并非基于預設主題，而是源自一次偶然的旅行。我看到在旱作坡田上辛勤勞作的農人，被深深觸動，決定記錄這片土地?！赌緣镜亍肥俏覍π陆S吾爾自治區(qū)昌吉回族自治州木壘哈薩克自治縣的紀實攝影集，它體現(xiàn)了我對紀實攝影的理解：紀實攝影不僅是對現(xiàn)實的記錄，更是攝影師通過觀察現(xiàn)象，為觀者提供一條深入觀察和思考的線索。我贊同威廉·弗盧塞爾（Vilém Flusser）的觀點：“攝影者的意圖就是給他人提供信息，通過他的照片，讓自己在他人的記憶中變得不朽?！?/p>

田：在拍攝過程中，你是遵循預先制定的計劃，還是更傾向于即興的奇遇式拍攝？

牛：實際上，我會與當?shù)鼐用襁M行深入溝通，尤其是當我決定對特定地區(qū)或主題進行專題拍攝時。我會提前做好充分的準備，從敘事邏輯和整體結構出發(fā)，制定詳盡的拍攝計劃。如果在拍攝過程中發(fā)現(xiàn)遺漏或不足之處，我會及時補充和完善。

在我看來，專題攝影往往是計劃與奇遇相互交織、相輔相成的結果。沒有前期的奇遇，很難激發(fā)出拍攝的靈感和計劃；而沒有后期的計劃，奇遇也只能是零散的片段，難以匯聚成具有深度和廣度的藝術作品。奇遇為作品提供了素材和靈感，而計劃則像是建筑的藍圖，指導著這些素材和靈感最終整合成一部結構嚴謹、內涵豐富的藝術作品。

我的攝影創(chuàng)作始于個人興趣的驅動，進而追求詩意的表達和意象的抒情。我避免以超然的“神視”來捕捉世界，而是堅信攝影的核心在于攝影師運用主觀視角，對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人文現(xiàn)實進行客觀化的記錄。人類作為社會環(huán)境的一部分，其內在反應必然會在與周遭環(huán)境的互動中通過行動、事件、情緒、矛盾等方式自然流露出來。攝影的獨特之處在于它能夠以一種記錄的方式，迅速而直觀地通過視覺語言捕捉并展現(xiàn)眼前的景象。

田：你是一位攝影師，也是一位詩人，在想要表達情感時，是如何選擇使用攝影還是詩歌？這兩種創(chuàng)作方式對你來說有何不同？

牛：攝影和詩歌各自以獨特的方式呈現(xiàn)藝術。攝影通過圖像語言客觀地記錄現(xiàn)實，而詩歌則利用文學語言來表達個人情感。攝影的價值在于其紀實性，允許拍攝者的主觀視角通過圖像得到充分展現(xiàn)；詩歌則追求情景交融，旨在為讀者提供一種難以言喻的審美體驗。盡管攝影和詩歌沒有直接聯(lián)系，但它們在創(chuàng)作上可以相互啟發(fā)。

在我的作品中，圖像和文字共同構成了一種特殊的媒介表達。它們并非簡單的解釋關系，而是以不同的語言形式對情境進行客觀的描述。圖像和文字各自承載不同的語境，相互獨立又相輔相成。詩歌創(chuàng)作允許我超越現(xiàn)實，自由地運用文字；而攝影則讓我借用詩歌的修辭手法，通過現(xiàn)實景象隱喻時代或人的精神風貌。有趣的是，我感受到世間萬物都蘊含著詩意，無論是攝影或者詩歌創(chuàng)作，都是我感受詩意的方式。

作者簡介：

牛紅旗，1960年代生于寧夏固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理事、寧夏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獲第二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出版《疼水·我的西海固》《涼山策》《木壘地》等攝影集。

責任編輯/何漢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