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沉浸式喜歌劇《麗塔》與《蘋果之夜》后,廣州大劇院于2024年9月30日—10月3日再度推出了全新的沉浸式喜歌劇《神奇醫(yī)生》。作為2024年“中法文化之春——中法建交60周年”系列活動之一,《神奇醫(yī)生》在國慶節(jié)假日為廣州觀眾帶來了一場輕松幽默、活力浪漫的法式幻想。本劇同時聚焦于童年夢幻的氛圍塑造,旨在吸引年輕觀眾,并鼓勵家長帶領孩子前往劇場,體驗一場別開生面的視聽盛宴。
本劇不僅是一場歌劇表演,更多的是帶領觀眾重返無憂無慮的童年,喚起每個人心中久違的天真與幻想。廣州大劇院近年來一直致力于賦予歌劇藝術全新體驗的實驗性演出,主創(chuàng)團隊打破傳統(tǒng)的劇場思維,用當下時尚且互動力強的沉浸式演出來制作歌劇。這不僅在當今時代為歌劇藝術提供新的了活力,也讓這一復雜又嚴肅的藝術體裁能夠真正“雅俗共賞”,走入廣大觀眾的視野。
《神奇醫(yī)生》是法國作曲家喬治·比才(Georges Bizet)18歲時創(chuàng)作的喜歌劇,由里昂·巴圖和盧多維奇·哈勒維創(chuàng)作劇本。此劇是為參加1856年由法國輕歌劇大師雅克·奧芬巴赫(Jacques Offenbach)舉辦的歌劇比賽而創(chuàng)作的作品。比才與查爾斯·勒考克(Charles Lecocq)共同獲獎,兩部歌劇都于1857年在奧芬巴赫的“巴黎喜劇院”連續(xù)上演11場?!渡衿驷t(yī)生》作為一部簡短的喜歌劇,時長只有60分鐘左右,但其中的短小精悍仍顯示出這位未來創(chuàng)作出《卡門》的作曲家的早期才華。
歌劇《神奇醫(yī)生》是一個傳統(tǒng)的喜劇故事,它講述了縣長(男中音)希望他的女兒勞蕾特(女高音)不再繼續(xù)與士兵西爾維奧(男高音)相愛,因此對勞蕾特禁足,而繼母維羅妮卡(女中音)也貪圖著縣長的財產(chǎn)。西爾維奧假扮成仆人為家庭晚宴烹飪煎蛋。他在與勞蕾特相見時被發(fā)現(xiàn)并被趕走,但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說到烹飪的煎蛋是有毒的。在縣長一家驚恐之時,“神奇醫(yī)生”隨之出現(xiàn),在一通忽悠后得到縣長治病的報酬(迎娶勞蕾特),而勞蕾特也同意了自我犧牲。這時“神奇醫(yī)生”脫下偽裝,原來是被趕走的西爾維奧。縣長與繼母雖有不甘,但最終同意了婚事,有情人成眷屬。
本劇的導演彼得·戈登(Peter Gordon)與音樂總監(jiān)馬克·伊安內利(Marco Iannelli),近些年來一直致力于發(fā)掘那些鮮為人知的歌劇作品,這也是廣州大劇院對新概念歌劇制作的主要方向。廣州大劇院攜手兩位歌劇創(chuàng)作者進行了多場實踐,從多尼采蒂的《麗塔》、奧芬巴赫的《蘋果之夜》,再到今年的比才歌劇《神奇醫(yī)生》,一部部“遺珠之作”被挖掘。這與當下各大劇院推出各類“大劇目”做法似乎并不一致。諸如《神奇醫(yī)生》這類作品與那些更廣為人知的歌劇經(jīng)典相比,并沒有復雜的音樂,也沒有高深的戲劇立意,因此湮沒在歌劇歷史長河中。但這些劇目的特點,又恰巧契合了本系列歌劇制作的初衷。廣州大劇院官方曾在2020年首次推出沉浸式喜歌劇《麗塔》時提道:“這些作品精致、規(guī)模小、時間不長,適合改編,也非常適合面向廣大普通觀眾,用來普及歌劇藝術?!?/p>
沉浸式喜歌劇團隊在改編這些作品時,傾向于將這些發(fā)生在幾個世紀前的故事加入現(xiàn)代情節(jié)元素,使劇目呈現(xiàn)“戲中戲”的形式。他們嘗試在原劇傳統(tǒng)故事背景下進行更大的情節(jié)擴充,為簡單的故事提供更加豐富、更為當代觀眾所接受的背景。他們在此前的《麗塔》與《蘋果之夜》中設定了現(xiàn)代情節(jié),傳統(tǒng)的歌劇故事被賦予新的生命,其生動活潑的劇情讓觀眾笑聲不斷。本作也不例外,制作團隊在原作的基礎上重新設定,劇中既有現(xiàn)代背景,也有著明顯的“戲中戲”結構。女主角勞蕾特在外出約會時被父親制止,并被其鎖在房間內,她在沮喪之余翻開了一本童話書——《神奇醫(yī)生》,并陷入了沉睡。在夢境中,她在仙子的指引下成為原著的女主角,進而引出原劇的故事。
與前兩部沉浸式喜歌劇相比,本作沒有在“戲中戲”中塑造新的戲劇架構,而是以一個簡短的無臺詞表演交代背景,將原作劇情置于女主角的夢境中。這一新穎設計立刻讓《神奇醫(yī)生》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體驗,原本的喜劇故事變成了一個夢境童話,這不僅使得原本單薄的腳本劇情更加豐滿,又讓觀眾獲得了更為輕松、溫馨的觀賞氛圍。
在2024年廣州大劇院版《神奇醫(yī)生》改編中,制作團隊與廣州大劇院的團隊將該劇的制作主旨定義為“面向全年齡段觀眾的沉浸式喜歌劇”。除了將原劇的管弦樂隊改為室內樂隊的小型編制以契合小型劇場的環(huán)境外,還融合了童聲重唱、芭蕾舞等諸多手段,用現(xiàn)代、童話的視角重塑這部家庭喜劇。
原作由一個序曲和六個分曲組成,四位角色各自分配了一首詠嘆調。在全新的編曲中,馬克·伊安內利從比才的歌劇《唐·普羅科皮奧》和《卡門》中挑選了音樂元素并將其插入《神奇醫(yī)生》中。在序曲中我們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卡門》中著名的“哈巴涅拉舞曲”的影子。歌劇的音樂展現(xiàn)了19世紀法國喜歌劇的流行品味,并帶有明顯的奧芬巴赫輕歌劇的風格。雖沒有原版的大編制管弦樂隊的支撐,但我們仍可以在音樂中聽出,18歲的比才已經(jīng)熟練地掌握了這種豐潤、歡樂的音樂風格。盡管他創(chuàng)作的音樂此時還稍顯稚嫩,但仍然為歌劇提供了妙趣橫生、輕松愉快的分曲。
廣州大劇院的制作團隊在歌劇演員的選擇上都傾向于年輕化,他們面向全國招募,最終篩選出了8名中央音樂學院和星海音樂學院在讀或已畢業(yè)的優(yōu)秀學生擔任主演,這在歌劇制作上又是另一個突破。年輕的演員們雖然演技不比那些國內外成熟的歌劇院演員,但卻能給予觀眾更符合年輕人品位、更時尚的表演。歌劇的核心是一段“煎蛋卷四重唱”,四位角色各有各的心情,狡黠、猶豫、嫌棄與抗拒等情緒融匯在輕巧的旋律中,他們莊重又不知所措地描述著一個品相并不好的煎蛋卷。將一系列不同的情緒交織在音樂中得以表現(xiàn),這是歌劇重唱獨有的魅力,而四位演員也完美地表現(xiàn)出歌劇人物的不同心理,在比才流暢且優(yōu)美的旋律中將人物性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同時,為了達到童話、兒童、家庭等元素的塑造,沉浸式喜歌劇《神奇醫(yī)生》的音樂讓我們聽到了不一樣的驚喜。在劇中,我們可以聽到由童聲合唱演員飾演的小仙童與勞蕾特演唱出一首首旋律無比熟悉的法語童謠,包括《媽媽請聽我說》(Ah! vous dirai-je, maman)、《雅克兄弟》(Frère Jacques)、《月之光華下》(Au claire de la lune)、《云雀》(Alouette)等,這些童謠的經(jīng)典旋律無不勾起觀眾對童年的回憶:《媽媽請聽我說》是廣為人知的兒歌《小星星》的原版;另一首《雅克兄弟》則是我們同樣熟悉的《兩只老虎》;而《月之光華下》作為法國家喻戶曉的搖籃曲,被法國作曲家所青睞,譬如19世紀法國作曲家夏爾·卡米爾·圣-桑(Charles Camille Saint-Sa?ns)在他的管弦樂作品《動物狂歡節(jié)》中,也引用了這首曲目的部分曲調。這幾首童謠被改編為童聲合唱,在歌劇中作為時空變換的插曲,成功塑造了童話般的氛圍,一出現(xiàn)就能讓觀眾立刻回到曾經(jīng)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也是初次來到劇場的小朋友們最喜愛的音樂。伊安內利也說道:“這些童謠為歌劇增添了一些童話般的光芒”。
童聲被譽為“天使的聲音”,其清澈、空靈、優(yōu)美的音色讓人沉醉不已。童聲在歌劇中的使用傳統(tǒng)由來已久,在古典、浪漫主義時期的歌劇中常常飾演仙靈一類的角色:在莫扎特的《魔笛》中,三位小仙童美妙絕倫的贊美詩讓人難以忘懷。兒童角色抑或為了某些特定的風俗場景選擇:在比才《卡門》的第一幕中,列隊的士兵整齊地行進在廣場上,而一群孩子緊隨其后,他們模仿士兵的樣子,一邊列隊前進一邊演唱著分節(jié)歌式的合唱。20世紀時,出現(xiàn)了將童聲作為歌劇主要角色的實踐:在布里頓的歌劇《旋螺絲》中,主角之一的邁爾斯就由男童飾演。值得注意的是,《神奇醫(yī)生》的兒童表演也使用了類似《卡門》的設計。在劇中除了指引勞蕾特的小仙童外,為了凸顯西爾維奧的軍官特性,安排了另一群小朋友身著童子軍服,列隊在舞臺上邊走邊唱,這與上述《卡門》中的童聲合唱設計不謀而合。他們所展現(xiàn)出天真可愛又不失激情的感覺,為整個劇場帶來了生動溫馨的氣氛。
廣州大劇院版《神奇醫(yī)生》最為人稱道的創(chuàng)意便是他們所定義的“沉浸式喜歌劇體驗”。沉浸式戲?。↖mmersive theater)的概念最早源自英國,主要是有關戲劇劇場的現(xiàn)代主義實驗,近些年來在我國的戲劇、音樂劇、劇本殺等藝術形式中流行已久。沉浸式戲劇的制作團隊將目光投向了空間,開始聚焦劇場與觀眾的關系。與傳統(tǒng)戲劇的觀演方式相比,演員不再受限于舞臺,觀眾也無須被束縛在舞臺前的觀眾席,他們可以在特定的表演空間中自由移動。甚至在部分作品中,觀眾能夠自由選擇自己想去的地方和扮演的角色,并參與戲劇之中,以不同的視角感受不同的劇情。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如今更是可以通過多媒體、虛擬現(xiàn)實技術等多種科技手段的介入,讓現(xiàn)場與視聽體驗逐步完善,進而加強觀眾與演員之間的互動。
這類戲劇最直觀的反映是在劇場設計理念上,在如今先鋒歌劇創(chuàng)作實踐中,當代作曲家們也已有了打破傳統(tǒng)劇場環(huán)境的嘗試。同樣是9月,由賈國平作曲和編劇的實驗歌劇《野草——心靈獨語》在北京大華城市表演藝術中心首演。這是一部為聲樂、器樂與七個劇場空間裝置而創(chuàng)作的歌劇作品,制作團隊將歌劇各個分曲分別置于七個不同的劇場空間中,讓觀眾在角色指引下前往不同劇場環(huán)境觀賞歌劇。這一設計是劇場藝術與視覺藝術的完美結合,也是打破歌劇表演空間的一次成功實驗。而廣州大劇院版的《神奇醫(yī)生》雖沒有《野草》的裝置藝術表現(xiàn),但采用的是另一種更加親民的設計。
當我們走進廣州大劇院的“黑匣子”實驗劇場,對于沒有觀看過前兩部沉浸式喜歌劇的觀眾來說,這絕對是一個新奇的體驗。劇場被打造成一個類似于酒吧樣式的環(huán)境,以一個方形舞臺為中心,四周圍繞著不同類型的座位,觀眾根據(jù)所購買的類型入座不同的座位,每個座位類型都有不同的互動體驗。離舞臺最近的沉浸區(qū)是高低錯落的蒲團,觀眾可以松弛隨性地席地而坐,舞臺上的歌手會隨時與該區(qū)域的觀眾互動,令人驚喜連連;往后的吧臺區(qū)由更高一級的高腳凳和方桌組成,雖位置稍后但制作組并沒有放棄互動的機會,歌劇角色也會時不時從吧臺區(qū)突然走出與觀眾打趣;最令人驚喜的是西爾維奧假扮的“神奇醫(yī)生”開的假藥藥方就從觀眾的桌下找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材讓觀眾也為之稱奇。
相較于曾經(jīng)制作的《蘋果之夜》沿用《麗塔》舞臺布局,《神奇醫(yī)生》在舞臺設計上更加別出心裁。為了塑造出夢境中的童話這一背景,劇場中出現(xiàn)了象征穿越時間的拱門,童話中存在丘比特之劍以及代表愛情的蘋果樹等等。童話的理念讓《神奇醫(yī)生》的舞臺布局有了類似環(huán)境戲?。⊿ite-specific theatre)的效果。環(huán)境戲劇作為沉浸式戲劇的一種手段,傾向尋求利用獨特場地景觀的屬性,為戲劇作品增加新的深度。將傳統(tǒng)劇院場地的表演改造成一個特定的空間,使之擁有放大故事情節(jié)的能力,以及為戲劇作品中的演員形成更生動的背景。我們身處舞臺就是童話書的時空,這個時空被劇場一角的長簾隔開,女主角勞蕾特在小仙子的指引下穿過長簾前的“時間拱門”,到達了我們所處的童話世界。在這里,她的美好愿望都將實現(xiàn)。
在沉浸式互動體驗方面,《蘋果之夜》中好評如潮的“開放劇本”環(huán)節(jié)得以保留?!渡衿驷t(yī)生》的劇組在觀眾的桌上準備好了紙筆,上面寫著希望觀眾為勞蕾特如何拯救自己的愛情與親情出謀劃策。歌劇中將會有一個巧妙的定格動作(Freezeframe shot)出現(xiàn),這時勞蕾特會與觀眾對話,觀眾將寫好策略的紙張折成紙飛機拋向舞臺。觀眾給出的無厘頭建議雖然都是對劇情的幽默調侃,對歌劇結局并沒有決定性的指向作用,但也增加了觀眾切實的參與感,成為整場演出難忘的歡笑時刻。
《神奇醫(yī)生》與《麗塔》《蘋果之夜》一樣,采用普通話對白,但更驚喜的是本劇創(chuàng)新性地加入了粵語對白,這不僅為歌劇中角色的對話增添了趣味,也讓許多觀眾倍感親切。同時,西爾維奧假扮的“神奇醫(yī)生”還被打扮為經(jīng)典香港電影中的角色——寧采臣,這一系列改編都引起了現(xiàn)場觀眾的熱烈反響。在西方歌劇中融入熟知的大灣區(qū)元素,此舉成功喚起了觀眾內心深處的情感共鳴,巧妙化解了外語帶來的生澀感。這樣的創(chuàng)新不僅使得歌劇更加貼近普通觀眾,同時也使得歌劇沉浸式體驗更為深刻。歌劇的最后,如夢如幻的泡泡雨傾瀉而下,童話世界的美好已經(jīng)映照在每位觀眾的心中。
制作人梁麗珍曾在本劇的官方新聞發(fā)布會上提道:“在我們的沉浸式喜劇歌劇節(jié)目的第三次迭代中,進一步探索了如何讓歌劇受到當代觀眾的歡迎,并促進歌劇藝術的現(xiàn)代化,普及化和大眾化,我們的目標是創(chuàng)造一部適合所有年齡段觀眾的歌劇……雖然我們用貼近當代人的方法來創(chuàng)造逼真的歌劇場景,但我們始終想要傳達的是歌劇的本質?!?/p>
從沉浸式喜歌劇《麗塔》與《蘋果之夜》輕松愉快的現(xiàn)代氛圍,到《神奇醫(yī)生》精心設計的童話夢境,廣州大劇院催生出了一個全新的、“向下兼容”的歌劇制作方向。盡管這與當代音樂中實驗式歌劇作品先鋒的探索路徑并不一致,但此系列沉浸式歌劇通過對冷門歌劇作品的發(fā)掘、全新的改編、各種新穎的互動,為觀眾提供了一種適合當今“快節(jié)奏”生活的歌劇觀看體驗。同時,通過這類實踐,將歌劇藝術帶入普通觀眾的視野,突破歌劇曾經(jīng)高雅、正襟危坐的刻板印象,在當下這條國內歌劇發(fā)展道路中,發(fā)掘出了一條可行的普及教育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