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振興時代,罐子場將貯藏人們越來越多的收獲和幸福。
“帶你趕罐子場哈?!毙r候常被人用這般言語捉弄。趕場的誘惑,讓人一副急抓抓的樣子,但得知是一句玩笑話后,兩眼含淚的慘兮兮模樣,正是他們樂于見到的。
罐子場,罐罐場,學名其實是“罐埡鄉(xiāng)”。場,鄉(xiāng)村市集,充滿商業(yè)氣息,特別是在辦年貨的臘月時節(jié)。以小孩的視角觀察,隔街對望的木質青瓦房挨挨擠擠,石板街面人流涌動,電影院前新奇的海報,鍋盔攤上搟面棒敲得脆響,或者飄蕩的五彩氣球,地攤上雜七雜八的玩具,無不激發(fā)小孩子的好奇心。趕罐子場需徒步七里,大多是上坡,有時得背上一背簍土貨,爬得氣喘吁吁也樂此不疲。只要趕過一回,就心心念念起來。當然很多時候是念而不得,便愈發(fā)想它的好。
“咦,罐子場,怎么沒見到罐子呢?”上了幾天學,便琢磨起來?!肮拮訄鲈鯐]罐子呢?”翹著花白胡子的叔爺一臉興奮,翹腿盤坐于石磨,不厭其煩地說起來。據說明朝年間,有人看中埡口土質適于燒制陶器,于是購地建窯,掘得一口老罐,通體烏黑锃亮。撫其身,溫潤如玉;叩其壁,磬音回響。盛夏貯肉,十日不臭。窯場主人以為神兆,視若珍寶,比鄰建關帝廟,置罐于香案,日日行祭拜,以求神靈庇佑,財源廣進。
罐,盛放或烹煮食物的器皿。罐子場的罐子,小口大肚,無瓷器之精美,勝在實用,可貯五谷,腌臘肉,酵豆瓣醬,泡制酸菜,防鼠蟲避水火,是農家不可或缺的寶貝,窯場因之興隆日盛。市集的產生和興盛,有著內在必然性。其時,雙河一帶盛產井鹽,一些窮苦人靠販鹽謀生。此埡口位于縣境最北,“西南鹽”三縣交界,是北上劍閣的首站。販鹽人肩挑背磨,北上販鹽巴,南下販糧油,往返多棲身關帝廟。長此以往,埡口自發(fā)形成市集。茶鋪、飯館、客棧等應運而生。罐子場,得名不虛。
我聽得津津有味,對黑罐之類的說法深信不疑。窯場、關帝廟早已作古匿跡,廟前的黃葛樹仍然健在,高大粗壯,枝葉蓬勃,蔥郁如昨。其中一棵,二十多年前被“委以重任”,支援縣城建設,成為城市風景線。
我打小對這個場懷著歡喜。罐子場本是鄰鄉(xiāng),除了是母親的娘家的緣故,天然多了幾分親近,還在于一次觸及心靈記憶猶新的經歷。農村人家大多會置口大鐵鍋,過節(jié)炒制菜肴,平時燒煮豬食。一次,家中鐵鍋底部裂了縫。就在我為不菲的購鍋花銷而憂心忡忡時,母親興沖沖地從罐子場回來了,那口鍋端坐在背簍上,被補鍋匠補得天衣無縫?!皠偝鰣觯鲆娨粋€老大爺,他指著我對他兒子說,你看人家這媳婦多會持家,節(jié)約可是寶哦?!蹦赣H多次對我講起,講得紅光滿面,理直氣壯。補鍋,減輕負擔是一回事,贏得年長者的贊許更有意義,這個場及場上的人令我更生好感,也讓我信奉并保持著儉樸生活。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罐子場山高溝深,艱苦的自然條件,磨礪出一批批迎難而上的“硬骨頭”。聽老一輩人夸,罐子場的人吃得苦,肯下力,善致富。當我們壩上人家貪圖安逸龜縮家中時,罐子場的人已從廣州深圳淘回了“金子”。20世紀90年代,村村通起了柏油路,在全縣可是獨一份的。川井壩龍洞河邊,矗立著一座保存完好的清代字庫塔,敬字惜紙的文化熏染出崇文尚學的鄉(xiāng)風民俗,也是“窮不丟書,富不丟豬”西充耕讀文化的生動寫照。讀書改變命運,罐子場能人輩出,單說旅外人士,有獲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擔任省部級大學院長的,也有擔任省級、地級市領導的。
離開家鄉(xiāng)多年,罐子場如夢縈懷。今年春節(jié)有緣再趕罐子場,一路上,山還是那些山,梁還是那些梁,不同的是,山梁間多了進村入戶的水泥路,掛著浙C、粵B、京P牌照的小車絡繹不絕,精致的別墅取代了低矮的青瓦房。罐子場上,老街拉長變寬,新街登場,一色框架結構的店鋪,一建就是五六層,跟上了時代節(jié)奏。時下,奔赴城市的人多了,留下來的努力做著改變,流轉土地連片開發(fā),數座大棚一字排開,百畝柑橘園流金疊翠。最近關注到西充滾動式養(yǎng)蠶的新聞,一度式微的養(yǎng)蠶業(yè),也正在罐子場創(chuàng)造新財富。
回到家鄉(xiāng),三岔街口的黃葛樹愈發(fā)蔥郁,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世代變遷。鄉(xiāng)村振興時代,罐子場將貯藏人們越來越多的收獲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