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害到加害的身份轉(zhuǎn)變及悲劇成因探究

摘 要：《致悼艾米麗的玫瑰》和《遠大前程》分別是威廉·?？思{和查爾斯·狄更斯的代表作品之一。本文通過對《致悼艾米麗的玫瑰》中的艾米麗小姐和《遠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進行對比分析，探究父權(quán)制度下她們從受害者到加害者身份轉(zhuǎn)變的深層原因，并對她們扭曲的人性和畸形的性格根源進行探究，最后全方位揭示造成艾米麗小姐與郝薇香小姐人生悲劇的主要成因。

關鍵詞：父權(quán)制度；悲劇成因；艾米麗；郝薇香

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是美國南方文藝復興的代表作家之一，更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他筆下的很多故事采用多角度敘事、意識流的創(chuàng)新性寫作手法，因此在文學史上占據(jù)重要地位。小說背景大都設定在虛擬的約克納帕塔法縣，由此創(chuàng)立了約克納帕塔法世系?！吨碌堪惖拿倒濉肥峭じ？思{代表性的短篇之一，以美國南北戰(zhàn)爭為故事背景，南方的種植園經(jīng)濟與傳統(tǒng)價值觀逐漸崩塌，新興的北方工業(yè)與保守落后的南方社會產(chǎn)生了碰撞和摩擦，固守成規(guī)的南方傳統(tǒng)貴族拒絕融入北方文明，由此造成了不少悲劇，艾米麗小姐就是該時代背景下父權(quán)制度和南方貴族階級的犧牲品。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則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他注重描寫英國社會最底層人民的苦難，反映英國復雜又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批判資產(chǎn)階級與上層階級的卑劣與虛偽。在維多利亞時期，拜金主義與精致利己主義十分盛行，《遠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被親弟弟伙同愛人騙走錢財并慘遭拋棄，這造成了她的悲慘命運。本文將從多重角度對艾米麗和郝薇香兩位小姐從受害者到加害者的身份轉(zhuǎn)變進行對比研究，以進一步探究她們在思想禁錮下的悲劇成因。

一、從受害者到加害者的身份轉(zhuǎn)變

（一）無辜的受害者

不論是《致悼艾米麗的玫瑰》的艾米麗小姐，還是《遠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都是美國和英國父權(quán)制度與殘酷社會壓迫下的犧牲品。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通常被物化。在《致悼艾米麗的玫瑰》一文中，艾米麗小姐的父親對她偏執(zhí)扭曲的人性和愛情的失敗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艾米麗小姐的父親是自視甚高、頑固守舊的南方貴族階級，他手持馬鞭趕跑了所有向艾米麗小姐求愛的年輕人，并自以為是地認為與世隔絕才是對女兒最好的守護方式，最后導致艾米麗小姐年近三十歲也無婚配。即使在父親去世后，艾米麗的思想依然被束縛著，她遲遲不愿接受父親的死亡并拒絕讓其下葬。父親對她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她學會了麻木地順從父親的一切安排，一輩子都在父權(quán)的陰影中度過。父親去世后，艾米麗小姐愛上了高大精明的荷馬·柏倫，她不顧貴族身份與他駕馬車同游，并將自己滿腔愛意都給了他?！皼]過多久，每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們開始看見他與艾米麗小姐駕著那輛黃色雙輪馬車，還有一輛出自馬房的褐色轅馬一同進進出出了。”［1］這時，全鎮(zhèn)的人又開始在背后指指點點，認為艾米麗作為一個南方貴族階級與落魄的北方鐵路工人相愛并坐車同游有損南方貴族淑女的形象，當?shù)啬翈煹情T拜訪，并將艾米麗的行為視為一種羞辱。不難看出，在種種攻擊與傷害之下，艾米麗小姐就是父權(quán)制下無辜的犧牲品。

在《遠大前程》中，郝薇香小姐的悲慘命運與兩個男人有關，一個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另外一個是欺騙她錢財與感情的未婚夫康佩森。郝薇香小姐同父異母的弟弟品行惡劣、游手好閑、玩世不恭，原本被父親剝奪了繼承權(quán)，后父親又心軟，在去世前分給他一筆可觀的遺產(chǎn)。由于不滿姐姐的遺產(chǎn)比自己豐厚，于是他與康佩森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兩人處心積慮地策劃一切，只為謀得郝薇香小姐的大部分錢財。在康佩森的甜言蜜語與瘋狂攻勢下，郝薇香小姐情不自禁地陷入了這場精心策劃的愛情游戲。等婚禮籌備完畢這天，身著婚紗、對婚禮滿懷期待的郝薇香小姐最后只等來了未婚夫一封無情的信件，從此未婚夫杳無音信。自此，被未婚夫拋棄的那一時刻，即八點四十分，成了她心中不可磨滅的烙印，她的時間永遠靜止在那一時刻。在父權(quán)制中，美滿的婚姻被認為是女性唯一的出路，在慘遭拋棄后，世人異樣的眼光無疑給她帶來更大的壓力。從此她的靈魂被禁錮在這座莊園，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穿著一只鞋子、身披日漸泛黃的白色婚紗，成了最無辜的受害者。

（二）偏執(zhí)的加害者

在父親去世后，艾米麗小姐也曾嘗試過改變，她剪短了留了多年的長發(fā)，并與來自北方的男人荷馬·柏倫談起了戀愛，這些改變及對愛情的追逐與她南方守舊貴族階級的身份格格不入。她滿懷一腔愛意，不在意南北階級的巨大差異，自掏腰包幫忙置辦了結(jié)婚禮服，訂購了銀質(zhì)的男人盥洗用具，甚至每件物品上都雕刻著荷馬·柏倫的首字母英文縮寫（H.B），足以窺見艾米麗小姐對愛人的用心?？墒?，在艾米麗小姐滿懷對愛情的期待想步入婚姻時，卻發(fā)現(xiàn)愛人對自己只是逢場作戲，并不想對自己負責、與自己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萬念俱灰下，艾米麗小姐購買了毒藥，毒死了曾經(jīng)的愛人。文中結(jié)尾這樣描述：“這時，我們注意到了第二個枕頭上有人睡過的凹痕。有人從枕頭上撿起了什么。我們探身過去，骷髏的洞窟中散發(fā)出淡淡的刺鼻味兒——我們看到了一綹長長的深灰色發(fā)絲?！保?］從中我們可以推斷出艾米麗小姐在毒死愛人后，將他的尸體停放在自己的房間，并與其同床共枕長達四十年。此時，艾米麗小姐已經(jīng)從一個父權(quán)社會曾經(jīng)的受害者逐漸成為下毒的加害者。她通過殺死荷馬·柏倫的方式將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艾米麗小姐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勇敢追逐的愛情，最后卻煙消云散。

而郝薇香小姐同父異母的弟弟和康佩森為了奪取她的錢財，為她精心編織了一場愛情的美夢，讓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郝薇香小姐性格執(zhí)拗、固執(zhí)己見，不聽從長輩的意見，執(zhí)意與出身普通的康佩森結(jié)婚。然而在婚禮的當天，郝薇香小姐卻慘遭無情拋棄，從此她的沙堤斯莊園和她的心靈也隨著愛情的終結(jié)一起荒蕪、腐爛、暗淡。當皮普見到郝薇香小姐時曾這樣描述：“我站到她面前，沒敢看她的眼睛。這時，我才注意到她四周的那些東西，看到她的表停在八點四十分，房間里的鐘也停在八點四十分?！保?］從中可以看出郝薇香小姐房間所有的布局永遠停留在她收到未婚夫來信的八點四十分，房間的時鐘正如她的人生一樣也從此停止轉(zhuǎn)動，直到她去世的那刻，她的身上依然穿著結(jié)婚時的那身婚紗。郝薇香小姐被拋棄后，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養(yǎng)女埃斯特拉身上，并通過艾絲黛拉瘋狂報復并折磨所有男人，這也造成了皮普和埃斯特拉的愛情悲劇。此時，她也從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成了操縱別人人生的加害者。

二、女性悲劇成因探究

（一）社會原因

威廉·?？思{的《致悼艾米麗的玫瑰》一書的背景是美國南北戰(zhàn)爭時期，美國社會新舊交替，一方是迅速崛起的北方新興階級，另一方則是故步自封、墨守成規(guī)的南方貴族階級。艾米麗的父親是后者代表，他固執(zhí)地趕走所有向艾米麗小姐求愛的對象，他希望將自己的女兒培養(yǎng)成南方的名門淑女，艾米麗所有的行為都應該符合南方貴族小姐的身份。在他專制的控制之下，艾米麗的行為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她只能一味地順從父親所有的安排。在這樣壓抑的家庭中，艾米麗小姐不可避免地成為她父親的延續(xù)者和繼承者。即使她曾不可自拔地被荷馬·柏倫所吸引，但是南北階級價值觀和成長環(huán)境的巨大差異注定是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這也是導致這場愛情悲劇的深層原因。

“在維多利亞時代，社會依舊是由父權(quán)制主導，即男性地位高于女性，且女性從屬于男性。父權(quán)制社會意識形態(tài)在婚姻體制中將女性‘物化’為男性的附屬品。”［4］在維多利亞時代，對英國女性來說，婚姻是一生中的頭等大事，它被視為女性改變自身命運的唯一途徑。同時代作家的作品也傳遞出這樣的婚姻觀。例如，在英國作家簡·奧斯汀（Jane Austen）的作品《傲慢與偏見》中，班納特太太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到處物色合適的女婿，并將自己五個待字閨中的千金嫁出去，最好全都嫁給富有且社會地位較高的男性。同樣身處維多利亞時代，《遠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從小也在這樣的愛情觀下耳濡目染，將婚姻視為自己獲得幸福的唯一途徑。因此，當她在新婚當天被未婚夫無情拋棄時，后面必將伴隨著四面八方的流言蜚語，她無法承擔。“維多利亞婚姻觀是對女性的壓迫，是父權(quán)思想根深蒂固的體現(xiàn)?！保?］

（二）直接原因

造成艾米麗小姐和郝薇香小姐人生悲劇最直接的原因是家人的控制和情人的拋棄。［6］她們的共同點是在愛情上遇人不淑，不管是荷馬·柏倫，還是康佩森，都沒有真正愛過艾米麗小姐和郝薇香小姐。艾米麗小姐的人生悲劇不僅與荷馬·柏倫有關，更與父親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艾米麗的父親專制蠻橫，是南方貴族階級父權(quán)制下不可冒犯的權(quán)威，艾米麗早年暗淡無光、壓抑痛苦的生活都與父親的壓迫息息相關。即使父親去世，那些痛苦的經(jīng)歷帶給她的消極影響也無法完全消除。艾米麗小姐曾以為荷馬·柏倫的出現(xiàn)是對她的救贖，來拯救她壓抑封閉的生活，結(jié)果荷馬·柏倫反將她推向另一個深淵。當艾米麗小姐發(fā)現(xiàn)荷馬·柏倫只是想尋歡作樂，并不想承擔與她結(jié)婚的相關責任時，她的愛情幻滅了。

而惡棍康佩森從一開始就目的不純，他與郝薇香小姐的弟弟私下合謀，只為騙取郝薇香小姐的大部分錢財并再將她拋棄。這場愛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和圈套。最后，只有郝薇香小姐沉溺于傷害之中，剩下痛苦和滿心瘡痍，從此她的心隨著沙堤斯莊園一起荒蕪、暗淡。在舉行婚禮當天，一封來自康佩森的來信打破了所有的喜悅，郝薇香小姐不僅要承受愛人的背叛，更要承受來自家人的算計和來自世俗流言蜚語的壓力，從此她從一個渴望愛情與婚姻的少女逐步成為一心只想復仇的“人間幽靈”。

總而言之，這些外部原因是造成艾米麗小姐和郝薇香小姐性格扭曲、偏執(zhí)的最直接原因。

（三）內(nèi)部原因

拋卻外部因素，艾米麗小姐和郝薇香小姐個人性格中的偏執(zhí)特征也是造成她們不幸生活的重要原因。偏執(zhí)給小說中女性的命運涂上了濃重的悲劇色彩，她們的命運因為一些偶然或意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轉(zhuǎn)折，但她們卻偏執(zhí)地堅持著自己的選擇，被自己內(nèi)心強大的意念所統(tǒng)治，最終造成自身的悲劇。［7］在愛情遭遇重大挫折后，艾米麗小姐和郝薇香小姐從此一蹶不振，身體和靈魂也隨著愛情的背叛一起沉淪了。

艾米麗小姐性格怪僻、沉默寡言、拒絕與外界交流，在殺死愛人后完全封閉自我。多年來鎮(zhèn)上的人們只能看見艾米麗小姐的一個黑人仆人從陰暗的房子里進進出出。當杰弗遜的司法長官和參議員要求艾米麗小姐交稅時，她卻回答道：“你們?nèi)フ宜_多里斯上校吧。我在杰弗遜是不用納稅的。”［8］而此時，薩多里斯上校已經(jīng)去世近十年了，因此可以看出艾米麗小姐的消息十分閉塞，不關心鎮(zhèn)上發(fā)生的事情，一直封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在長期壓抑封閉的環(huán)境下，艾米麗小姐的心理愈加扭曲，拒絕接受外部所有新鮮事情，更在杰弗遜全鎮(zhèn)實行免費郵遞制度時，只有她一人拒絕在門口釘上金屬門牌號并放置郵箱。

對郝薇香小姐而言，在遭到愛情背叛后，她完全可以振作起來，但是她卻讓自己的生活永遠暫停在被拋棄的那一刻。直到去世前，她依舊身穿那身新娘裝扮，她給自己戴上了沉重的心靈枷鎖，再沒有走出愛情與親情的陰霾。如果說艾米麗小姐的報復只針對傷害自己的人，而郝薇香小姐的報復是無差別地傷害和玩弄所有人。皮普和埃斯特拉本身是無辜的，但最后都成為郝薇香小姐瘋狂報復下的犧牲品。因此，個人的悲劇也與當事人的性格特征和心理承受能力息息相關。

三、結(jié)語

不管是艾米麗小姐，還是郝薇香小姐，她們都是父權(quán)社會的犧牲品，更是無辜的受害者，她們從一開始的受害者轉(zhuǎn)變?yōu)楹髞淼募雍φ?，其背后有深層次、盤根錯節(jié)的多重原因。艾米麗小姐和郝薇香小姐的人生底色是灰色的，她們的悲劇人生與當時的時代背景、社會因素、愛人的背叛、父權(quán)社會的壓迫、個人性格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她們偏執(zhí)、冷漠而又扭曲的人性，是一種報復，更是對整個父權(quán)制的抗議與控訴。

參考文獻

［1］［2］［8］［美］威廉·?？思{.致悼艾米麗的玫瑰［M］.張和龍，譯.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5：24，29，21．

［3］［英］查爾斯·狄更斯.遠大前程［M］.主萬，葉尊，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58．

［4］朱敏格.對維多利亞時代父權(quán)制下的婚姻觀的批判—從女性主義角度分析《無名的裘德》［J］.今古文創(chuàng)，2021（36）：17-18．

［5］陽爍.女性主義角度下維多利亞時代父權(quán)制下的婚姻觀批判［J］.黑河學院學報，2022（9）：131-133．

［6］張少娟.男權(quán)社會中扭曲的人性——分析郝薇香與愛米麗人生悲劇的社會根源［J］.讀與寫（教育教學刊），2009（4）：67-68．

［7］李妍妍，王娟.論方方愛情悲劇小說中的女性個人因素［J］.北方文學（下半月），201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