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伴侶

“他爸，你聽聽外面的鞭炮響得多歡，這大過年的咱也不能睡懶覺了。平時俺陪著你太陽多高了還不起，這不是過年么，俺也去把炮點上，讓你聽聽響不響！咱栓兒咋還不回來？年年都是他點炮，嚇得俺捂著耳朵躲在門后，唉，讓疫情鬧得兩年沒回來了。今年的疫情總算放開了，允許回家過年了。嘻嘻，咱那大胖孫子多高了？見了肯定不認得了。兒子說他給我買了部智能手機，我用的這老年機也沒法視頻。咱那大孫子肯定模樣越來越像你，見了面你不笑得合不攏嘴才怪呢！我包了三鮮餡的餃子，等會兒再給你溫上二兩小酒，咱也歡天喜地過大年……”

院里的棗樹枝上掛著長長的一串紅鞭炮，她哆嗦著舉著打火機點了好幾次，總算點著了，她低著頭跑回屋，平生第一次沒捂耳朵，她大聲喊：“他爹，你快聽聽響不響！你快聽聽！”

正在這時，大門“咚咚”地響了起來，是栓兒回來了！她向屋外跑去，沖到了大門口，一把拉開了門閂，果然是栓兒一家三口回來了，栓兒身后跟著抱著孩子笑瞇瞇的媳婦。

小兩口喊了聲媽就呆愣住了，吃驚地望著她，才兩年沒見，媽怎么成這樣了？滿頭白發(fā)，瘦得骨頭架子佝僂著，眼窩深陷，一臉的褶皺。媽還不到60歲，上次見她頭發(fā)才開始花白，臉也平整光滑，走道輕快，說話一串響鈴。父親去世后，媽一個人在家咋成這樣了？

她搶過媳婦懷里的孫子親了又親，孫子竟然還認得她，喊了聲奶奶，樂得她呵呵地，抱著孫子向屋里跑：“老頭子，快看看你天天盼的大孫子喲！”

小兩口以為是媽抱著孫子讓父親的靈位看哩。兩口子進了屋，卻發(fā)現(xiàn)當門并沒供父親的靈位，聽母親在里間屋正興高采烈地說呢，她說：“老頭子你快抱抱，這回你們爺倆親個夠，你瞧咱大孫子長得多高！我說模樣越來越像你，沒說錯吧？”

小兩口心“通通”地跳起來，急忙掀簾子進了里屋，一下子怔住了。只見父親穿戴整齊地在床上躺著呢，孩子在他身上騎著，媽樂呵呵地述說著。

小兩口的冷汗忽地冒了出來，媳婦媽呀一聲扎進大栓的懷里渾身哆嗦。大栓定定神才看清楚，床上那是個布縫的假人，里面不知用什么充填的，個頭和父親一般高，穿著父親生前常穿的衣服和鞋襪，帽子還是那頂舊帽子，只是洗得干凈了，臉是那張死后放大的遺照，父親微笑著望著他們。

“爸——”大栓哇一聲哭了起來。

“栓兒，傻孩子你哭啥哩？待會兒和你爸喝兩盅，咱全家兩年沒團聚了！”

“媽——”小兩口哭著摟住了母親。

小兩口這才醒悟過來，母親和父親一輩子感情挺好，他們幾乎沒紅過臉，父親的突然病逝她接受不了，一下子把她的精神擊垮了，她的性格又有些孤僻，精神就出了問題，做出了這種舉動。這兩年因疫情又沒能回來看她……

他們決定，過完年就把母親接到城里去，和他們一起居住。

“我去下餃子，你們陪你爸說會兒話，瞧他高興的！”母親樂呵呵地走了出去。

選自《時代報告·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