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的夏天
在我居住的費爾班克斯,每個星期三和星期六都有市集,市民們可以拿自己家種的花草、蔬菜出來賣。
在阿拉斯加種花種菜?可能有人覺得驚訝吧。事實上,人們還很可能因為蔬菜長得太好而傷腦筋呢,這原因就是極晝。阿拉斯加的夏天不只溫暖,也沒有日落,風(fēng)景明信片上經(jīng)??吹玫介L到一米長的大甘藍菜,當然就是因為在極晝下栽培的關(guān)系。
到了夏天,我家的庭院也有各式各樣的花草輪番上陣。去年,妻子開始在陽臺用木箱栽培起萵苣和草莓,還因為萵苣長得太快,我們每天得趕緊吃,才不會被它的生長速度追過去。
七月的某一天,發(fā)生了第一起“草莓疑案”。終于盼到成熟,正計劃再等一天就要采的草莓,竟然被人先摘走了??梢韵胂衿拮佑卸嗍?。犯人在現(xiàn)場留下的唯一線索是一顆香菇,好像想用來折抵偷走草莓的罪行似的,就放在木箱旁邊。妻子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其他還沒成熟的草莓上,期待次日清晨的采收。然而竊案再度發(fā)生,而且現(xiàn)場仍是放了一顆香菇。就這樣持續(xù)了四五次,每次一定都留下一顆香菇。妻子輕嘆說,好像自己的心情都被洞悉了一般。
有一天,妻子終于目擊到偷草莓的犯人,原來是我家后面森林里的紅松鼠。它摘了香菇正要回巢時,可能被令人垂涎的草莓擾亂了心神,就干脆拿香菇來交換了吧。我只要想象和妻子一樣等待草莓成熟的紅松鼠的模樣,就覺得很滑稽。
有漫長而酷寒的冬天是件好事,如果沒有冬天,就不會這么感謝春天的到訪、夏天的極晝,還有極北的秋日美景了吧。如果一整年都開著花,人們就不會這么強烈地思念花草?;ǘ鋾诜e雪融化的同時一起盛開,那是因為在漫長的冬季里,植物們早已在雪地下做好了準備,蓄勢待發(fā)。我想,人們的心靈也是在黑暗的冬天里,累積了對花朵的滿懷思念。
在季節(jié)毫不停留地更迭交替時,我們可以停下腳步。這些季節(jié)的色彩提醒我們,人只能活一次。
冬季過后,對大自然豐饒的恩賜懷著思念。而那只紅松鼠也和我們一樣,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冬天。
地松鼠
這是發(fā)生在阿拉斯加麥肯萊國家公園的事。這個公園有日本的四國那么大,卻只有一個為觀光客開設(shè)的游客中心,位置就在原野正中央、公園唯一的一條道路上。每天都有許多觀光客利用這個游憩場所。
這附近是北極地松鼠的棲息地,所以每當有觀光客下車,地松鼠就會跑過來討東西吃,完全不怕人。公園管理員一再呼吁游客不要喂食松鼠,但不管是來自哪個國家的人,看到可愛機靈的地松鼠,還是會忍不住丟東西給它們吃。
有一年,公園里豎起一個奇怪的告示牌。為什么說它奇怪呢?因為這個廣告牌只有十厘米高,不彎腰下去的話根本看不到。牌子開頭就寫著:“地松鼠們!” 原來這是寫給地松鼠看的警告。
“……你們再一直吃人類給的食物,就會越來越胖,最后跑不動,就只好被金雕或是熊吃掉……” 一想到好奇的觀光客發(fā)出苦笑的臉,讓我不禁莞爾。又想到在日本的動物園中,看到游客不斷地往熊的籠子里丟食物,掛在旁邊的“請勿喂食”標識看起來是那么的無力。
有人看到動物就自然而然想喂食,這種事情大家都清楚,但也有人直率地認為那是不對的行為。堅持真理是很辛苦的,不如多點想象空間,用小小的幽默來勸服人心。
跨越遙遠的時空
記得曾經(jīng)有人說過,“風(fēng)才是令人無法置信、真正的柔軟化石”。在環(huán)繞我們四周的大氣中,包含了來自遠古、無數(shù)生物的氣息。若將那氣息比喻成言語,風(fēng)就是帶來了古老的故事,包圍著我們。
我曾與一位研究棕熊的朋友,在西南阿拉斯加山里調(diào)查冬眠前的棕熊。十年前,這位朋友不慎遭到棕熊攻擊,失去了包含一只眼在內(nèi)的半邊臉。這九死一生的經(jīng)歷讓他思考了許多事,并再次著手進行有關(guān)棕熊的研究。他的研究題目是“人類與棕熊的共存”。
某個下雪的夜晚,我在暖爐旁聽他訴說他的自然觀。
“動物的腦,是一本耗費了超乎我們想象的時光所寫成的書。里面記載著它們生存了幾萬年、幾億年的歷史,一定也寫著有關(guān)人類的事情吧,因為人類與動物一直都是息息相關(guān)的。換句話說,破壞自然環(huán)境,而導(dǎo)致生物慢慢絕種,人類就是從能夠了解自己的圖書館藏書中,一本一本地把書銷毀?!?/p>
這附近有一條河,每年都有許多鮭魚在此逆流而上產(chǎn)卵。每到夏天,我都會到這條河捕鮭魚,也會遇到許多也要捕鮭魚的棕熊。蜿蜒的河岸就是令人心曠神怡的草原,我每次都在固定的地方扎營。草原上有一些規(guī)則而不算陡峭的起伏,我一直都想不透那是什么。有一次,有一個來到河邊的人,拿了一個削成箭頭的小石塊給我看:“你扎營的地方,是過去人們在此生活的遺跡。就像你為了捕鮭魚選擇在這里扎營一樣,以前的人也有相同的想法。”
包含我們?nèi)祟愒趦?nèi),眼前的萬物都是跨越了遙遠時空而存在至今。當我們想象著隱藏在各個物種中的世界,或得知扎營在遠古先民的住居遺址時,會感受到萬物之間早已被忘懷的某種延續(xù)性;而當微風(fēng)吹來時,也會喚起我們的記憶。
(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在漫長的旅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