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歷史“永恒趣味”

本系列將中國各個封建王朝的興、衰、盛、亡四個階段比喻為四季中的春、夏、秋、冬，并據(jù)此分為“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其中，“春之卷”展現(xiàn)了各王朝開國時的蓬勃景象并分析了其背后的創(chuàng)新元素，“夏之卷”描繪了各王朝盛世與治世的烜赫畫卷并列舉了王朝治理中的有力舉措，“秋之卷”探究了王朝走向衰頹的階段并挖掘了背后的癥結(jié)所在，“冬之卷”勾勒了王朝末世的凄涼境況并做了總結(jié)和原因剖析。

“歷史四季”系列（全4冊）

馮敏飛 著/新世界出版社/2024.4/182.00元

馮敏飛

福建泰寧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出版歷史小說《兵部尚書佚事》《京城之戀》《孔子浪漫史》，散文集《人性·自然·歷史》，隨筆叢書“歷史四季”及傳記文學《此去歸何處：11位古人退休生活傳》等。

一

早在80年前的延安時期，中國歷史研究會就談到歷史的現(xiàn)代閱讀問題，認為二十五史、《資治通鑒》“這類書不適合于學習歷史的需要”。當然，這是對普通讀者而言。為什么呢？第一，中國歷史悠久，史書太多，非專業(yè)讀者沒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第二，這類史書對于人民生活情況的記載非常簡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要探求中國社會循著怎樣的道路向前發(fā)展，而這類書卻竭力湮沒或歪曲發(fā)展的事實，盡量表揚倒退停滯阻礙社會發(fā)展的功業(yè)”。

80年過去了，中國歷史研究會的這一看法歷久彌新。英國歷史學家希爾說：“每一代人都需要重新書寫歷史，因為盡管過去發(fā)生的事本身不會發(fā)生改變，但現(xiàn)實是不斷變化的，每一代人都要對過去提出新問題，發(fā)現(xiàn)與現(xiàn)在相似的新領域，再現(xiàn)先輩經(jīng)歷的不同側(cè)面。”我們這代人對于歷史的思考肯定與歷史上的人們不一樣，因此需要更新的“資治通鑒”。

二

歷史有多種多樣的讀法，也就有多種多樣的寫法。司馬遷說：“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彼^“成一家之言”，就是說要創(chuàng)新表達方式。這要求相當之高，一般人難以企及，但我覺得應當朝著這樣的方向去努力。

大眾歷史可分為這樣兩類：一是宏觀史，如黃仁宇《中國大歷史》；二是微觀史，如黃仁宇《萬歷十五年》。當今似乎更流行微觀史，這引起了有識之士的憂慮。晚明史專家樊樹志疾聲呼吁：“警惕碎片化與短視化的傾向已經(jīng)刻不容緩，我想用《重寫晚明史》向宏大敘事的歷史研究致敬！”這話令人動容。我想，呼吁回歸宏大敘事并不等于倡導“極簡通史”之類，而是應當在宏觀與微觀之間尋求兩者兼顧，也即新的、更適當?shù)谋磉_方式。

在尋覓新的歷史寫作方式的嘗試當中，文學給了我啟發(fā)，借用毛姆的話說是追求歷史的“永恒趣味”，同時努力摒棄歷史的“垃圾時間”。閱讀學也給了我啟示，要善于“跳讀”，就像相關專家所說的“像茫茫海面上飛翔的鳥兒，邊滑翔邊眺望著海面，一旦發(fā)現(xiàn)魚的蹤影就俯沖下去”，這樣才能事半功倍，而不是盲目地從頭讀到尾，從古到今，事倍功半。

本著這樣的思路，我在題材上選擇了創(chuàng)世、盛世、危世與末世的“歷史四季”，好比從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當中各選一些精彩鏡頭，來反映一年景象的全貌。換句話說，是通過跳讀“歷史四季”那20%的關鍵內(nèi)容，讀懂中華帝制時代2000多年歷史那80%“具有永恒趣味的部分”。

三

“歷史四季”叢書分為4卷，其中春之卷《開國與轉(zhuǎn)型》透視13個長壽王朝開國之初的蓬勃景象，夏之卷《盛世與治世》撩開20個歷史盛世的面紗，秋之卷《變法與復興》揭示9個中興的奧秘，冬之卷《救亡與更替》梳理14個王朝的最后十年，并對王朝如何華麗轉(zhuǎn)身、注重盛世（包括治世）隱患、避免中興淪為回光返照的代名詞、跳出歷史周期率以及“孔子的籠子”等歷史文化問題做了獨到的思考。

“盛世”一詞迄今已經(jīng)相當常見，但歷史上對于“盛世”的爭議其實很大，我本來也持否定態(tài)度，直到偶然從柯平《都是性靈食色：明清文人生活考》一書中讀到“隨園在幾十年的時間內(nèi)沒有出過一樁刑事案件”，十分驚訝。隨園是“康乾盛世”晚期著名詩人袁枚在江寧的私宅，袁枚辭官后，在隨園過了近50年的閑適生活。讓我驚訝的是，隨園不用圍墻而幾十年沒遭偷盜，真的嗎？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查閱袁枚的相關史料，證實柯平的描述不虛，也證實了王英志《袁枚評傳》中的評論到位：

這個時期雖為乾隆盛世后期，社會開始走下坡路，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特別是女弟子所生活的地區(qū)乃是太湖流域為中心的江南富庶地區(qū)，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手工業(yè)生產(chǎn)水平仍很高，尤其是商品生產(chǎn)的發(fā)展，帶來城鎮(zhèn)經(jīng)濟的繁榮，社會也基本安定，市民生活尚可溫飽。這都促進了文化、教育的發(fā)達，激發(fā)了人們的文化需求。

袁枚是一面立體鏡，生動地照映出那個時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及社會生活的細節(jié)。由此可見，那個時代多方面相對于其前其后確實較好，進而說明對于歷史上的“盛世”不宜全盤否定?？墒?，《辭海》《辭源》中卻找不到“盛世”詞條，網(wǎng)上也查不到相關系統(tǒng)性論著，我覺得這是一項文化空白，便開始全身心投入，試圖努力填補這一空白。我并不是簡單肯定或者否定歷史上的“盛世”（包括治世與中興），而是梳理其真相與來龍去脈，探究其經(jīng)驗教訓。為此，我相繼寫了幾本歷史隨筆，“歷史四季”是對前幾本的總結(jié)與重梳，花了足足十年以上時間。

我的表述方式不是學術(shù)論著，也不是通俗演義化，而是想用文學的“隨筆”。我對隨筆的理解是隨興所至，興多則多述幾筆，興少則少述，甚至不述。梳理一個盛世或末世之類的時期時并不求全，而是精心選擇“最大亮點”“最大看點”。不過我也不太隨興，相反力求“輕學術(shù)”風格。我有訂閱《新華文摘》《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等，可以及時吸收最新學術(shù)成果。

同時，我還很注重引述古籍。例如《明史·列傳第五十一》中寫李時勉勸諫明仁宗被打得“幾死”，繼任的宣宗又咬牙切齒要殺他，命使者“縛以來，朕親鞫，必殺之”，緊接著又派人直接縛斬于西市。只因為兩臣一東一西出門，陰錯陽差，還是將他綁了來。宣宗親審，得悉李時勉進諫內(nèi)容屬實，并已將草稿燒掉了——

帝乃太息，稱時勉忠，立赦之，復官侍讀。比王指揮詣獄還，則時勉已襲冠帶立階前矣。

這段小故事發(fā)人深省，且描述如小說，很容易改編成劇本。如果對這樣生動的細節(jié)棄而不用，多可惜！

所以，歷史本身不乏“永恒趣味”，只是需要我們?nèi)とヒ挘⒉恍枰覀內(nèi)ヌ摌?gòu)。

專注于創(chuàng)世、盛世、危世與末世的“歷史四季”，一晃耗了十五六年光陰。我一方面加深了中華帝制時代呈季節(jié)性循環(huán)的印象，另一方面又覺得歷史的“周期率”只是現(xiàn)象，而不是規(guī)律。告別了帝制的“大氣候”后，季節(jié)性循環(huán)也就不再是必然呈現(xiàn)的了。

但愿《歷史四季》能讓讀者朋友兩眼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