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酒米飯

我家常常是父親和母親一起動手火孔酒米飯。

香噴噴的糯米飯，是我兒時最愛的一道美食。糯米，因其是釀酒的一種原料，我們叫作“酒米”。酒米亦可配上些食材，用鐵鍋火孔成一種大人孩子都愛吃的美食——酒米飯。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酒米飯不知曾撫慰過多少人的胃與心靈。

“火孔酒米飯啰——”常像一句過節(jié)日般的歡呼，經(jīng)由我們孩子之口迸發(fā)而出，在兒時鄉(xiāng)下的空氣里蕩漾。

那個年月，普通農(nóng)家的一日三餐，基本是稀飯下咸菜，粗樸而清淡。不知隔上多久，大人會用鐵鍋火孔出一鍋香噴噴的酒米飯。這對于特饞的孩子而言，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

我家常常是父親和母親一起動手火孔酒米飯。我和胞弟則懷著十分期待的心情，泡在廚房里，眼巴巴地目睹一場美食的華麗誕生。

母親先將若干酒米淘凈了，置于清水中浸泡，約一小時光景。其間，父親會從懸掛于灶膛上方熏烤了的臘肉中，用菜刀削下一坨來；再在鐵鍋里燒上熱水，由母親細(xì)細(xì)洗掉附于臘肉表面的灰塵和油漬；然后，拿到菜板上切成若干薄片，盛于盤中備用。臘肉，可是酒米飯的靈魂，也是令我和胞弟看著最易流下涎水之物。吃一回肉，可是“打牙祭”呢，怎不叫人垂涎三尺？！

母親接著將淘凈了的土豆和胡蘿卜切成小塊狀，作為與臘肉搭配的食材，也盛于盤中備用；另將淘凈了的生姜切碎，和一把同樣淘凈了的花椒，與一碗自家腌制的豆瓣醬放在一起，作為調(diào)味品備用。哦，對了，調(diào)味品中，還有一把淘凈并切成細(xì)末的香蔥，和適量食鹽。并不復(fù)雜的備用品，被一次次全程關(guān)注的我和胞弟，記得一清二楚，且多年不曾淡忘。

如此備齊，酒米飯的烹制，便正式開始了。父親坐在灶膛邊，專心地?zé)窕稹Ｄ赣H則系上圍腰，戴上袖套，在灶臺邊忙開了。我們兄弟倆這一對小饞鬼，一起靠近灶臺，瞪大眼睛觀摩母親如何用巧手加匠心和愛心，烹調(diào)出叫我們心心念念的酒米飯來。

當(dāng)那口用了多年的鐵鍋，在熊熊柴火下被燒至一定溫度后，母親將盤中的那些臘肉片，倒入鍋中煸炒。母親用手中的鍋鏟，不慌不忙地翻動鍋中的臘肉片。一會兒，臘肉片出油了，慢慢變得略顯焦黃，散發(fā)出陣陣誘人的油香。我們兄弟倆幾乎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它們，嘴角已忍不住流下涎水。有時遇上母親炒油渣，我們會當(dāng)場吃上一口。“小饞鬼，這臘肉片還得等會兒和酒米一起，火孔熟了才能吃哦?！蹦赣H柔聲說道?！班牛?。”我和胞弟強(qiáng)吞下涎水，繼續(xù)耐心等待。

接著，母親倒入備好的土豆和胡蘿卜，和臘肉片一道翻炒。炒上一會兒，加入生姜、花椒、豆瓣醬和食鹽，繼續(xù)翻炒，炒出陣陣更為豐盈的香氣來，讓我們兄弟倆的食欲像被吹開的氣球一樣，越來越膨脹。

翻炒一會兒后，母親倒入泡好的酒米，再慢慢加水，直至剛漫過酒米為止。然后，輕輕蓋上鍋蓋，讓父親先用大火燒開，又改為中火慢燒。慢慢地，一股淡淡的鍋巴香味兒，從鍋蓋與鐵鍋間的空隙溢出，我和胞弟貪婪地用鼻子猛嗅。這時，母親不慌不忙揭開鍋蓋，用鍋鏟翻動已煮干的酒米，將下邊的胡蘿卜、土豆等翻上來，將酒米翻至鍋底，再蓋上鍋蓋，對父親說了聲：“小火燒一陣?！薄班?。”父親應(yīng)了聲。

又過了一陣子，更為濃郁的鍋巴香味兒從鍋里溢出來時，母親朝父親輕喊一聲：“停火！”父親當(dāng)即用火鏟拍熄柴火，起身離開灶膛口，和我們一起站到鍋邊，看母親揭開鍋蓋來。哇！滿鍋火孔好了的酒米飯，黃紅白三色相間，且香氣撲鼻！我和胞弟失聲驚嘆，平常嚴(yán)肅的父親臉上也綻開笑容。母親微笑著，將一邊備好的蔥末撒到鍋中，再用鍋鏟一陣翻動。于是，帶著蔥香的酒米飯，圓滿完成。

一家四口坐到餐桌邊，盡情享受那香噴噴的酒米飯。我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夾起一坨微燙的酒米飯，往嘴里送，真是滿嘴溢香！被臘油浸潤了的酒米飯，軟糯而微膩，含著醉人的香，以至多年以后，酒米飯的噴噴香，猶流連于舌尖和心上。

有滋有味的酒米飯，亦飯亦菜，基本不需其他下飯菜了。我和胞弟可以一口氣吃上兩三碗，以求最大限度地解饞?！巴迌簜儯蕴喙?，酒米飯不易消化哦?！备改赋：厝崽嵝阎?，卻又縱容我們兄弟倆兀自去鍋里舀了一碗又一碗。那個年月，真不易吃上一頓這么美味的飯呢。父母心疼他們正長身體的孩子，平時吃得太清淡；那時那刻，如何忍心不讓我們兄弟倆“嗨”上一頓呢？何況，父母的擔(dān)心亦是多余的。吃得肚子滾圓的我們兄弟倆，一邊打著飽嗝，一邊風(fēng)一般跑出屋去，和院子里的孩子們瘋玩一陣，還怕那肚子里的酒米飯不消化嗎？

我也曾嘗試著按兒時記憶，自己動手烹調(diào)做法相近的糯米飯。但，依然缺了兒時那碗酒米飯的味道——不只是柴火的味道，更有父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