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居洛陽城

楊道賓，作品見于《河南日報》《洛陽日報》等報刊。

老家在宛東農(nóng)村。小時候，因為交通不便，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社旗縣城。對洛陽的概念，僅僅停留在課本上。東漢光武帝劉秀，在我的老家賒旗起義，在洛陽建立東漢王朝。說起來光武帝也是南陽老鄉(xiāng)，感覺跟洛陽又親近許多。上學(xué)讀書后，知道了“程門立雪”“洛陽紙貴”“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這些成語或詩句，或源于洛陽，或描述洛陽，都與洛陽有關(guān)。在少年的視野里，熟悉的城市，除了首都北京，就屬古都洛陽了。

大學(xué)畢業(yè)來到洛陽工作，且在這座中國古都生活了十五年。我卜居在洛陽瀍河區(qū)，官方稱呼是瀍河回族區(qū)。這個區(qū)因一條河而得名，這條河就是瀍河。瀍河是洛河的支流，雖是一條小河，卻是洛陽伊、洛、瀍、澗、黃“五水繞城”小氣候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一條充滿歷史文化的河流。當(dāng)年周公營造洛邑，在選擇洛邑城址時，就是以瀍河兩岸為基礎(chǔ)的——“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就是說，在瀍河兩岸占卜洛邑的城址，都得到吉兆，奠定西周“宅茲中國”、統(tǒng)治東方的基礎(chǔ)。后來隋唐大運河進(jìn)入洛的終端，國家大糧倉含嘉倉也位于這里。

瀍河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聚集區(qū)域，回族人居多。因地處城東，少了份鬧市的喧囂，多了份近郊的寧靜。當(dāng)初選擇在這里居住，是因為愛人單位在這里。后來才發(fā)現(xiàn)，卜居此處，不僅生活方便，而且如此安逸和幸福。

洛陽是座旅游城市，常年有大批人過來旅游。城內(nèi)不知什么時候流傳著一句話：“吃在瀍河，玩在老城，住在澗西”。這個總結(jié)精辟的“順口溜”，不僅適合外來旅游者，似乎更適合當(dāng)?shù)鼐用瘛！巴嬖诶铣恰保侵嘎尻柍莾?nèi)最熱門的景點，如洛邑古城、麗景門、十字街夜市等，多在老城區(qū)；“住在澗西”，當(dāng)?shù)厝硕贾?，作為全國起步較早的重工業(yè)城區(qū)，知識分子云集澗西，說著南來北往的普通話，洛陽的不少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都集中在澗西，澗西學(xué)校的教育質(zhì)量比較高，適宜子女教育培養(yǎng)?！俺栽跒e河”，我是有一定的發(fā)言權(quán)的。洛陽人最有特色的美食莫過于水席和各種湯。水席，被民間稱為“三八桌”和“官場兒”，是過去京都洛陽人講排面的產(chǎn)物。雖然菜品都是家常菜，但也鋪排了三八二十四道菜和湯，那可不是“低調(diào)的奢華”，是屬于逢年過節(jié)和婚喪嫁娶“過大事”的配置。而喝湯，則是平民百姓日常享受的美味兒，是百姓共同的生活習(xí)慣，深入到老百姓的骨髓里。在洛陽，牛肉湯、羊肉湯、驢肉湯、豆腐湯——各種湯館遍布城市各個角落。最有名的，當(dāng)屬瀍河?xùn)|花壇一帶的湯。湯館就在家門口，早晨起來，抬腳就到了，一千多平方的大廳里，不論男女老少、高低貴賤，排隊買票，自己端湯，熙熙攘攘，場面壯觀。

人都說“洛陽地斜”。是真的斜，貫穿全城的主干道中州路，往西直線走著，突然往西北60°大轉(zhuǎn)彎，就是這么斜過去，還是叫中州路。洛河以北整個老城區(qū)，東西南北方向上縱橫筆直的路不多，大多是斜的，特別在澗西區(qū)，斜得更厲害。在洛陽生活十幾年，到了澗西區(qū)，我仍然轉(zhuǎn)向。這就是“洛陽地斜”。

住在知名旅游城市里，加上我天性熱情好客，朋友自然來的多了。作為工薪階層，既要不失待客之道，又要考慮接待成本，于是我就搬出了“洛陽地斜說”安排接待?！靶薄蓖靶啊保褪恰靶靶浴薄靶伴T兒”，深層意思就是有點神奇。你來到千年古都，不能不心存敬畏。腳下阡陌青青的土地，一鋤頭下去，秦磚漢瓦；一撅頭下去，夏商周遺址；再來一鋤頭，隋唐宋元官署。這片土地上，不知曾有多少宮殿巍峨矗立，不知有多少王侯將相在此建功立業(yè)，不知有多少先賢在此著書立說。李白有詩云“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在這個王者之城，一定要心存敬畏，保持謙遜。面對千年古城，如何避免把持不住嘴巴，出言不遜呢？我待客的頭一餐飯，就是先上洛陽名吃——糊涂面。“吃了糊涂面，舌尖往上卷?！闭f話就不那么信口開河了，三思而后言，免得貽笑大方，才算融入這個“王城”節(jié)奏。這洛陽糊涂面，堪稱一絕，濃濃的面汁里，拌上炒蔥花蒜瓣，撒上炒芝麻鹽兒、花生碎，吃到嘴里，滿口生香，讓你的每一個味蕾都得到享受，那真叫絕?。?/p>

無論街邊小攤，還是星級大飯店，“洛陽糊涂面”那是店店必備。當(dāng)?shù)厝瞬粌H自己吃，有外地朋友過來，不論在哪里請客，都會搬出糊涂面來做招牌，價格實惠老少皆宜。這糊涂面小店，主要分布在瀍河的共和胡同和老城的民主街。也許是我住瀍河的緣故，瀍河區(qū)糊涂面小店，感覺似乎多一些。老城游客多，我不喜歡湊熱鬧，吃瀍河的糊涂面，一來離家近，二來味道地道，會做生意的回民兄弟根據(jù)顧客的口味不斷改進(jìn)，越發(fā)好吃了。

與糊涂面齊名的，當(dāng)屬漿面條。看似普通的漿面條，在古都洛陽，也屬名吃。與其他地方的漿面條不同，洛陽的漿面條是用純綠豆酸漿做成的，綠豆泡好后，做漿的過程中全程不加水。漿面條吃起來面條軟糯、湯汁濃厚，酸咸中帶著微甜，味道鮮美。炎炎夏日來一碗，有助于化暑去濕，冬日吃一碗渾身暖洋洋。洛陽的漿面條做法和用料上都很考究，味道自然不一般。酸漿的出名，似乎和洛陽很多傳統(tǒng)食品一樣，古典考究，系出名門，或跟皇帝、或跟古代名流，多少有些淵源，可謂不勝枚舉。

來客人了，早上喝頓湯，中午吃碗糊涂面，晚上就必須來頓大餐。這大餐，就是洛陽水席。水席，顧名思義，第一是所有菜吃完一道上一道，像流水一樣綿延不絕；第二是熱菜大多帶著湯湯水水。我國地大物博，菜系林立，水席也算是獨一無二了。全套水席8涼16熱，葷素搭配，用料考究。作為水席里的招牌菜，牡丹燕菜，更是每次招待客人，餐餐必點的。最重要的是，牡丹燕菜有很深的歷史淵源，有典故可講，能讓我打開話匣子，從唐朝武則天的神都洛陽，說到新中國周總理來洛視察，娓娓道來，還能賣關(guān)子。如此有文化內(nèi)涵的一道菜，在洛陽城內(nèi)中等以上飯店，上這道主菜之前，或敲鑼打鼓八抬大轎，或先宣圣旨燕菜后到，場面宏大，陣容排場，云里霧里，盆里碗里，吃到最后，一桌人也都分辨不出吃的是什么，燕菜到底是什么做成的，只感到酸酸的、辣辣的、脆脆的、光光的，一口燕菜進(jìn)肚，五臟六腑一下都跟著溫暖起來。這就是牡丹燕菜的獨到之處。24道菜上齊，除了酒足飯飽，感覺還穿越了時空，難怪味道如此絕倫。北京烤鴨，烤的是鴨子；銅鍋涮，涮的是羊肉；這個水席，吃的才是歷史、文化的味道。洛陽幾家知名水席店，大都聚集在老城，那里是游客最集中的地方，文化味做的也足，儀式感滿滿。大眾水席，本地人婚喪嫁娶，日常消費，還是瀍河，當(dāng)?shù)厝苏勂鹉募抑?，常說：這家店開了幾十年了，他爺爺就是干這個的，幾代人，味道沒有變。

逛吃逛吃，出門旅游，就這倆字。

洛陽旅游老三篇，龍門石窟、關(guān)林、白馬寺，說地球人都知道，似乎也不算夸張。畢竟龍門石窟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我第一次站在伊闕瞻仰石窟，著實激動，不出國就能欣賞到世界文化遺產(chǎn)，這是每個中國人的自豪，也就是我們文化自信的源泉。去龍門石窟之前，看過不少龍門石窟的照片，特別是盧舍那大佛；真正走近，才真正體會到類似游子回故鄉(xiāng)的那種感覺——“人未到，心已至”。那種氣勢籠罩著你的身心，更多的是你心靈的震撼，面對大佛，頓感自己的渺小。白居易曾寫道“我心本無鄉(xiāng)，心安是歸處?！焙蔚鹊臅邕_(dá)灑脫！這恐怕是與伊水、龍門石窟相伴得來的踏實、安詳與幸福。有幾年，我常常驅(qū)車往龍門南邊幾個縣去，每當(dāng)回程，都要把車停在石窟旁，在龍門山休息片刻，或靜坐乘涼，或在伊水旁看落日仰石窟，那心境，非一個靜字可形容，絕非“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钡娜藶樾木常浅寥搿氨緛頍o一物，何處惹塵?！钡目彰Ｅc寧靜。

最早接觸白馬寺，是中學(xué)時候去一個親戚家，相框里夾著親戚的一張站在白馬寺門口，白馬旁邊的一張照片，當(dāng)時心里很羨慕，感覺神話傳說一般。如今，從瀍河坐上公交車，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白馬寺的鐘聲，在洛陽城響徹了幾千年，慰藉了多少人的心靈，警醒了多少在苦海里掙扎的迷航人。作為洛陽名片，其影響力不亞于龍門石窟和關(guān)林。

洛陽人稱呼關(guān)林，不僅是作為一個景點的關(guān)林，也是地域上的關(guān)林。洛陽新區(qū)沒有大量入住前，往洛河南岸去，游客目的地是龍門石窟和關(guān)林，本地人則是去關(guān)林市場采購。關(guān)公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里邊，是忠義的象征，在中國商文化里邊，是誠信的圖騰。關(guān)林的關(guān)公文化節(jié)，每年搞得非常隆重，對關(guān)羽的敬重，對關(guān)公的崇拜，是對忠義文化的信仰，是華夏兒女為人處世的底氣。關(guān)林一帶的大型批發(fā)市場，覆蓋整個豫西地區(qū)、輻射周邊省份，成為洛陽重要的商業(yè)活動區(qū)，全國各地?zé)o數(shù)的商賈，操著各種口音，來到關(guān)公身邊經(jīng)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距我家最近的景點，就是洛邑古城。這兩年，全國漢服熱，最熱就是洛陽的洛邑古城，洛邑是古代對洛陽的稱呼，洛邑古城，顧名思義就是洛陽古城。近些年進(jìn)行了部分開發(fā)，亭臺樓榭，小橋流水，古香古色，作為當(dāng)下最火的網(wǎng)紅打卡地，標(biāo)志性建筑就是進(jìn)門處的文峰塔，這個歷史遺留下來的寶貴文物。年輕人追求時尚，穿上漢服，置身洛邑古城隨便哪個角落，都有一種穿越感。在洛邑古城里邊游玩，不穿漢服，仿佛另類一般。隨之帶動的漢服經(jīng)濟(jì)，讓眼光敏銳的商人，一下子站在了風(fēng)口，飛了起來。昔日古城旁邊的輪胎店、修車店、藥店，門牌還沒來得及更換，仿佛便一夜之間改成了漢服店。如今走在洛邑古城前后左右，幾條街上，曾經(jīng)的藥店、足浴店、電動車店、服裝店等等，都改成了漢服店，整條街望去，僅剩下幾家飯店和副食品商店。這都是旅游經(jīng)濟(jì)給洛邑古城帶來的變革。五一期間，一位東北大媽的小視頻火了，說是來洛陽車票不好買，如何艱難攜帶全家老小來到洛陽，就為穿著漢服、置身洛陽古城的這種體驗感。其實帶動洛邑古城這個景點火起來的，不僅是這種古香古色的漢服、古建筑帶來的穿越或回歸。洛陽旅游能夠持續(xù)旺盛的原因，是由厚重的文化積淀帶來的，洛邑古城不僅是我們看到的文峰塔遺跡，她還有河南府文廟、妥靈宮、四眼井、金元古城墻遺址等多個歷史遺跡，妥妥地組成了洛陽歷史文化的支撐。

洛邑古城斜對面，現(xiàn)在叫大運河博物館，之前的名字叫山陜會館，因為瀕臨洛河，洛邑古城一帶，在隋唐便稱“中原渡口”，這個會館就是渡口旁邊，隋唐大運河貫通后，這里作為山西與陜西的商人南下北上經(jīng)商的一個重要驛站，就建了“山陜會館”，與宛東老家社旗縣的南北水陸中轉(zhuǎn)基地賒店碼頭的“山陜會館”同名。只不過洛陽作為古都，這個會館多作為客商文化交流中轉(zhuǎn)休息的“駐京辦事處”。社旗縣賒店碼頭遠(yuǎn)離“京城”，土地平坦，是連接中國南北的重要水陸碼頭，也是明清時期中國最大的水陸交換站，形成72道街，9道城門的中原商業(yè)重鎮(zhèn)。“山陜會館”雖然繁榮于明清，但依然映射著隋唐宋金的都城或陪都洛陽的影子。沒有大運河，就沒有后世洛陽的繁榮。山陜會館于洛陽，是一個時代標(biāo)志。

前些年，洛陽市在臨近洛河的位置，修建了隋唐大運河文化博物館，主要介紹大運河文化，復(fù)原了古代大運河通航之后的一些盛況，展示了近代挖掘的與大運河相關(guān)的一些地下文物，用現(xiàn)代手段，讓游客體驗一把隋唐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盛況。大運河文化博物館的選址和設(shè)計，一開始我看不太懂，設(shè)計的綢帶禮結(jié)外觀，似乎與洛陽的古建筑風(fēng)格不協(xié)調(diào)，與百米距離外的洛陽八大景“瀍壑朱櫻”不搭配。幾十米高的朱櫻塔置身于洛河邊，氣勢磅礴，古今輝映，位置正好處于洛河河道的轉(zhuǎn)彎處，不論沿河而上，還是順河而下，能看幾十里，幾十里外也能看到，儼然一個地標(biāo)性建筑，打卡必來地。大運河文化博物館，就顯得低調(diào)一些。想不到的是，往往一票難求，距離家門口200米，想去看，都是提前三天預(yù)約，還常約不上。它是了解隋唐文化的一個重要窗口。歸根到底，還是文化的力量。站在自家陽臺，再看大運河文化博物館，那個絲綢的結(jié)，還真是大運河文化和絲綢之路文化的象征。

黃河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根與魂，絲路文化與都城文化密不可分。洛陽北臨黃河，城內(nèi)有洛河、伊河、瀍河、澗河流淌與滋潤，運河博物館及旁邊的瀍壑朱櫻，就集中在瀍河和洛河的交匯處，沿瀍河北上，便是洛陽城東關(guān)，八大景之一的“銅駝暮雨”，是洛陽漢唐絲綢之路鼎盛的產(chǎn)物。近年來，銅駝暮雨的景色得以發(fā)掘與恢復(fù)，家門口仿佛又響起了中亞駝隊的鈴聲，叮當(dāng)叮當(dāng)，響徹歷史時空深處。

責(zé)任編輯 高 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