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從地域視角出發(fā)對文學場域進行探究的方法早已屢見不鮮,近年來隨著“東北文藝復興”“新東北文學”“新南方寫作”等詞匯成為文學界的熱門話題,東北文藝也從文化場域的邊緣向中心地帶靠近。“90后”東北作家楊知寒,作為“新東北作家群”的成員之一,作品既包含東北文藝中典型的大眾性、幽默性和狂歡性,又帶有以創(chuàng)傷記憶和荒寒美學為主體風格的新東北特色。她在定居地江南不斷回望東北故鄉(xiāng),以東北大地上的地域文化和歷史變遷為背景,描繪在冰天雪地的北國世界中一個個超脫的世俗故事,體現出一種對故鄉(xiāng)的追憶與當下現實生活的觀察和再審視,向讀者講述了一個個別樣的東北故事。
[關鍵詞] 新東北" “90后”" 楊知寒
[中圖分類號] I207.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4-0108-04
一 、東北文藝復興與新東北文學
無論是在近代歷史還是近代文學史上,東北一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頁。東北地區(qū)地處中國版圖的東北部,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與自然條件使其成為多民族的發(fā)源地,擁有深厚的歷史文化。當中國最后的封建王朝清朝國力衰微時,這塊處于中國版圖邊緣地區(qū)的富饒寶地便成了侵略者的首要目標,而在此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近代東北文學,某種意義上是攜帶東北地方意識、記載東北興衰浮沉的歷史見證。
東北近現代文學史的發(fā)展經歷了多個階段,1930年左右,因侵略戰(zhàn)爭流亡各地的東北作家自發(fā)組成了“東北作家群”這一團體,通過強烈的反殖民主義書寫和粗放的地方風格很快引起了文學界的關注;1950年左右,隨著我國經濟建設事業(yè)的高速發(fā)展,東北作為我國重要的重工業(yè)基地,工業(yè)文學書寫一躍成為全國典范;1990年代左右,憑借文化向大眾與流行方向的轉型,東北文學再度復蘇;在進入21世紀以后,東北文學也在繼承中不斷嘗試與變化。
然而,“東北”“復興”“新東北”這樣的詞語總是與東北漫長的歷史語境和作家們復雜的情感體驗緊密相連,同時也與東北地區(qū)的振興和時代的發(fā)展、社會的結構轉型等多元因素息息相關。“東北文化復興”這一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2003年,這一年,我國提出“振興東北老工業(yè)基地”戰(zhàn)略。一個地區(qū)的文化復興從不是單向度的,學者李象群就曾指出:“歷史證明,文化的力量是不可忽視的,文化是一個地域的靈魂,當年的意大利文藝復興,不僅僅是意大利,它復興了整個歐洲,因此文化的復興可以使東北真正走出低迷。”[1]因此東北文化的復興包含了對整個東北綜合性復興的呈現,需要從當下東北地區(qū)的現代化轉型發(fā)展與整個東北地區(qū)的文化的角度進行觀察與考量。
21世紀以來,學者們對于“東北文化復興”的重大意義與實踐舉措的探討已經入木三分,但作為其重要構成部分的“東北文藝復興”則是在近幾年才逐漸引發(fā)關注?!皷|北文藝復興”最早被文藝界提出,隨著網絡與新媒介的快速發(fā)展,新媒體內容以其高時效性迅速占領了市場,2019年11月,因《野狼disco》迅速躥紅的東北歌手董寶石,在一檔脫口秀節(jié)目上以戲謔的口吻提出“東北文藝復興”的口號,后經過多方面發(fā)酵,隨著文學界“鐵西三劍客”班宇、雙雪濤、鄭執(zhí)以及諸多東北新青年作家的崛起,“東北文藝復興”這一口號更為大眾熟知。
當然,“東北文藝復興”不僅在于“興”,也在于它的“新”。事實上,“新東北作家群”被首次提出是在2011年,當年,《渤海大學學報》開設了“當代遼寧作家研究”專欄,試圖通過在遼寧當代作家與“東北作家群”的對比中發(fā)現他們之間的異同關聯,并由此提出了“新東北作家群”這一概念。而隨著近年來東北地域被再度聚焦,以及2019年以“鐵西三劍客”等為代表的東北青年作家的崛起,促使“新東北作家群”這一新的地域性相關的概念再度被推向整個學界。
當然,“新東北文學”與“新東北作家群”并不僅指“鐵西三劍客”,它指向更為廣闊的作家群體和更為富饒的文學樣本?!靶聳|北文學”之“新”,在于當下東北文學在原有的傳統(tǒng)鄉(xiāng)土書寫與工業(yè)題材的二元格局下,對現實主義書寫的沖破與再發(fā)展;在于摒棄了封閉衰落的書寫后,創(chuàng)作的多元性與異質性;在于隨著作家的地域流動所帶來的根植于東北又超越東北的風格化寫作的創(chuàng)新與更迭。“新東北文學”隨著時代與社會的發(fā)展,在保持原有的東北特色之時,也大大削減了其傳統(tǒng)性,遵循新時代與新作家的主體選擇,在這個色彩紛呈的時代以飛揚之姿自由延展,體現出它的繼承與新變。
二、《一團堅冰》中的新東北文學
從東北文學中的大部分書寫來看,近年來作家們普遍將東北地區(qū)的國企改革以及其所帶來的影響作為書寫的主要對象,試圖追憶父輩在社會轉型中經歷的陣痛與創(chuàng)傷。而小說集《一團堅冰》則是由九篇新東北文學構成,這些新東北文學與東北地區(qū)改革背景下的書寫有所不同,它將視角投射于日常生活中一個個平凡人的故事,以觀照與審視并存的眼光,書寫著生活中平凡小人物的無常命運、生命之堅強與人們強大的精神內核,無論是《水漫藍橋》中多年來始終堅守著戲曲文化和愛的初心的寒酸食客劉文臣,還是《瑞貝卡》中在不斷的拋棄與背叛中堅忍生存的李小瑞,或是《一團堅冰》中寒夜里始終不滅的燈火等,他們都以日常生活中細微之處的平凡故事為載體,構建出了困境背后的人性火種,和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力量。
“90后”東北作家楊知寒作為第一屆蕭紅文學獎的獲得者,是近期討論度較高的作家。她的小說集《一團堅冰》獲得2023年第六屆寶鉑理想國文學獎,一度成為學界熱烈討論的對象。這部小說每篇故事都發(fā)生在東北大地上,對此她在訪談中曾解釋道:“我的家鄉(xiāng)是東北,我熟悉的環(huán)境是東北,我接觸到的素材和人在東北,讓我更順手去書寫東北的故事,沒有其他?!盵2]
從她的敘事上來看,東北文學中常見的企業(yè)破產、工人下崗、民俗文化等含有強烈東北氣息的一系列元素皆在小說的敘事中復現,但卻呈現了別樣的新東北文學,帶給人們不同以往的感受。正如學者劉大先所說:“ 我們需要將東北書寫歷史化,認清它所處的歷史和所講述的歷史,從理論的層面分析其敘事的社會意涵,進而將其當代化,從中發(fā)掘其現實性和生產性的所在?!盵3]顯然,楊知寒就意識到了這一問題,在其作品《一團堅冰》的書寫中,她就將東北故事的地方性書寫融入了人類性、生存性、現實性等多元問題,給予了新東北文學更為廣博與厚重的思考空間。
楊知寒以關懷的姿態(tài)寫出了現代化進程中一個個小人物的故事,表現出人性的幽深、復雜與動容,以及平凡人之間的美好與情誼,就像楊知寒在采訪中所說:“因為你是東北人,在成長環(huán)境里你會看到,很多人都是累得不行了卻還一口一句俏皮話。在成年之后會發(fā)現你非常喜歡他們身上的東西,那種‘樂感’,那種天真樂觀主義,那就是希望,就是火種?!盵4]
雖然在這片大地上冬天是寒冷的,但這里的人卻是熱忱而蓬勃的,即使作為平凡的一分子,在無常的命運中,在現實與人性的試煉中,他們卻依舊堅守自己的善良與浪漫。楊知寒的作品對東北地區(qū)重情、直率、赤誠等地方精神的描寫,展現出了東北典型的平民文化,同時她又站在了東北文學的延長線上,跳脫了傳統(tǒng)的東北的敘事范式,上升到人性、社會性、現實性等諸多人類社會中的普遍問題,展現出了獨特的“新東北文學”。
三、新東北文學詮釋空間與手法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
當下關于新東北文學研究的創(chuàng)作與討論涉及創(chuàng)作主體、歷史記憶、文化流變等諸多問題,在話語權力的流動中,新東北文學也在不斷繼承與創(chuàng)新。
首先,新東北文學起初是因“鐵西三劍客”而得到命名,部分學者在對新東北文學進行探討時,會將探討的范圍限制在“鐵西三劍客”這一群體中,認知的局限必然會導致他們對新東北文學的理解缺乏厚度。同時,僅以“鐵西三劍客”來擔當起“新東北文學”的未來也著實令作家們感到抗拒和為難,“鐵西三劍客”之一的雙雪濤就曾表示:“文學中的東北,這幾年我也經常被問到這個問題。 但其實在我寫作的時候這并不是一個問題……我是一個被選擇、被推到一個素材充滿東北意味的寫作者的角色中來的?!盵5]班宇對此也表達過自己的看法:“東北之于我來講,概念愈發(fā)模糊,其特殊性正在逐漸喪失,人們再也不能以卡通片的形式去推斷這里的人與事物,那太草率了,它的復雜性與其他地域并無二致?!盵6]而作為更年輕一代作家的楊知寒也認為:“許多方面正在拓展,南北各種類型寫作,一樣該被注意,不局限于地理或地域特色?!盵7]在這些作家的自我表達中,人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們對新東北文學的理性認識以及試圖打破東北文學固化的意愿,由此可見,作為具有主觀能動性與強烈自我意識的新一代作家們是不會被地域特色所捆綁和束縛的,這也預示著新東北文學會更注重書寫的普遍性、現實性與時代性,不斷走出東北文學被窄化的困境。
其次,新東北書寫從一定意義上來說也是對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F實主義文學強調文學的真實性、典型性、文學的教育功能、文學與未來發(fā)展的結合等。將新東北作家的書寫與現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相比,我們會發(fā)現,新東北作家在對現實主義文學的繼承主要表現在其自身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與對文學的社會功用的認識上。新東北作家之一的雙雪濤在談及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法時就曾提到過“他者化”:“東北一方面是我內在的部分;另一方面現在它也是我的一個他者,我是努力地保持距離看待它?!盵5]這樣帶有距離的書寫往往能夠更加客觀地反映出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真實性,而這種他者的視角也同樣被運用在楊知寒對東北的回望書寫中。
此外,新東北作家對現實主義文學的發(fā)展則體現在其創(chuàng)作的浪漫主義情懷中。以“90后”作家楊知寒的《一團堅冰》為例,作者并沒有將視野局限于東北鄉(xiāng)村這一傳統(tǒng)的二元格局中,而是以更為開闊的視野,接納了現實與時代的流動,將目光投射于東北全域中各個不同層面中的不同群體,進行面向現實的多元書寫,在濃厚的東北氛圍中凸顯出東北文化中積極樂觀、昂揚向上的精神,這與近年來東北文學中表現東北破落與陳舊的風格有很大的不同,也為東北文學提供了新的書寫經驗與思路。
四、結語
總的來說,新東北作家群的東北書寫是對傳統(tǒng)東北文學的開拓與發(fā)展,它始終根植于東北的現代歷史與地域特色之中,在繼承了傳統(tǒng)的東北元素與東北文化之時,也緊跟時代發(fā)展的步伐,折射出當下整個社會與人類的共性問題,同時人們也看到了新一代東北作家客觀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與勇敢的社會擔當,看到了現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東北大地上的蓬勃發(fā)展與新變,看到了作家宏觀的創(chuàng)作視野與風格選擇,看到了作家們銳意進取的精神風貌和創(chuàng)作品格,總之,“新東北文學”是立足東北,接納傳統(tǒng)又超越傳統(tǒng)的地域文學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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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陸曉璇)
作者簡介:譚琪琳,渤海大學,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作家。
李張建,渤海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史論。
基金項目:遼寧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當代東北多民族文學的中華文化認同研究”成果(項目編號:LJKMR2022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