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翻譯家許淵沖先生提出了詩歌翻譯準則“三美論”,即意美、音美、形美。毛澤東詩詞是兼具三美的藝術高峰,以《許淵沖英譯毛澤東詩詞》中七律詩為對象,探討譯本如何在篇章、句法、詞匯、語音等層面呈現(xiàn)意美、音美、形美。
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不斷推進,講好中國故事,發(fā)出中國聲音,推動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價值觀國際傳播成為翻譯實踐與研究的一項重要任務。在此背景下,詩歌作為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先進價值觀的一項重要載體,與其翻譯在對外文化輸出中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在常年詩歌翻譯實踐與研究基礎上,著名翻譯家許淵沖先生提出了詩歌翻譯“三美論”——意美、音美、形美,為詩歌尤其是格律詩翻譯提供了重要準則:“譯詩要和原詩一樣都要能感動讀者的心,這就叫意美;要和原詩一樣有悅耳的韻律,這是音美;還要盡可能保持原詩的形式(如長短、對仗等句式),這是形美?!痹姼?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瑰寶,以其獨特的韻味和深邃的意境吸引著無數(shù)讀者,而律詩加之其?押韻嚴格、?格律嚴謹、?講究平仄、篇幅特定,突出了音、形、意融合的獨特文本之美。毛澤東詩詞集中國傳統(tǒng)詩歌創(chuàng)造之大成,“毛澤東詩詞是具備意美、音美、形美的藝術高峰”。他的詩植根于中國革命與斗爭和經(jīng)濟建設與文化建設中,意境高遠、意涵豐富、氣勢磅礴,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文學價值,其翻譯相關研究對毛澤東思想和中國文化的國際傳播都具有重要價值。
毛澤東七律詩英譯本中的意美
七律詩以凝練的語言承載豐富的意蘊,在英譯中除了在篇章層面呈現(xiàn)完整的含義,展示詩篇整體內(nèi)容本身的含義美,在句法層面和詞匯層面也需要雕琢以呈現(xiàn)原詩意象、意境之美。
在句子層面,常通過使用精妙的修辭呈現(xiàn)原句的意美。如《七律·送瘟神 其二》中“春風楊柳萬千條”譯為The vernal wind awakens myriads of willows,使用awakens(喚醒)這一擬人的手法賦予春風吹醒萬物,使楊柳生機勃勃生長的力量,呈現(xiàn)出春風中楊柳搖曳生姿、盎然勃發(fā)的意蘊?!镀呗伞さ缴厣健分小凹t旗卷起農(nóng)奴戟”譯為Red flags arouse peasants to take up the spear,巧妙使用了擬人的手法,arouse(激起)一詞的使用使紅色思想的感召力、引領力躍然紙上?!镀呗伞さ趿_榮桓同志》譯文中With whom can I consult on knotting state affair借助knotting(打成結(jié)的)巧妙使用隱喻表達,如糾集雜糅無序的繩結(jié)般棘手的國事,把因革命戰(zhàn)友離世的哀傷遺憾之意充分呈現(xiàn)出來。除了單獨使用修辭,一些譯文中還巧妙聯(lián)合多種修辭方式呈現(xiàn)美的意境。《七律·登廬山》中“熱風吹雨灑江天”譯為Warm winds sprinkle rain drops on mirrors of the sky,不僅借sprinkle(撒)以擬人的手法展現(xiàn)微雨迷蒙的意境,更是通過mirrors of the sky(天空之鏡)這一隱喻描摹出如鏡子般掩映云天的江面,使意美的呈現(xiàn)臻于極致。在《七律·洪都》“鬢雪飛來成廢料”的譯文useless I am now, age snows on my head hair white一句集中使用了三種修辭方式:使用useless I am now的倒裝方式強調(diào)“成廢料”這一狀態(tài),引入age(歲月)這一媒介,譯文age snows on my head hair white(歲月把雪花撒落在我頭上使頭發(fā)變白)中又融合了擬人和隱喻的手法。
在詞匯層面,除準確表達原意外,還需要考慮另一重要因素以呈現(xiàn)原意象的美,這一因素就是文化。由于沒有相同的文化背景,譯文讀者有時無法產(chǎn)生與原文作者和原文讀者相同的聯(lián)想,進而無法感受相同的美,在英譯時需要進行相應的處理。一種方式是借用,以近似之物的名稱替代原詞。如《七律·送瘟神 其一》中“萬戶蕭疏鬼唱歌”中需要借用英美文化中人們更為熟悉的vampire(吸血鬼)一詞表達近似的意象。又如《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中“不可沽名學霸王”,在英譯中需考慮西楚霸王為漢語文化獨有的典故,翻譯時借用目標語言中的近似人物替代,將此句譯為Do not fish like the Herculean king for renown!消弭直譯可能產(chǎn)生由文化差異帶來的誤解,并呈現(xiàn)與原文相似的意境以實現(xiàn)意美。另一種方式是在借用基礎上加引申,使用有引申含義的表達代替原詞,賦予譯文更深刻明確的涵義。如《七律·吊羅榮恒》中“斥鷃每聞欺大鳥”中的“斥鷃”指鷃雀,一種小鳥,在英譯中,并沒有單純使用直譯或簡單借用英語中某種小鳥的譯法,而是選用了quail一詞,在英語中,此詞不僅指“鵪鶉”這種小鳥,還有拓展含義,表示畏縮、膽怯,采用這種有引申含義的詞語有助于加深譯文讀者對“斥鷃”與“大鳥”間強烈對比的理解。在《七律·答友人》中“我欲因之夢寥廓”中“因之”一詞表示“憑借其”,在翻譯上也使用了引申。英語中有一首名詩《夜鶯頌》,在其中詩人濟慈表達了要“憑借詩歌隱形的翅膀”展開想象,其原文為on the viewless wings of Poesy,這個文學典故被巧妙地用在“因之”一詞的英譯中:on wings of songs,這種譯法不僅表明了“因之”本身的意思,更引申說明詩人借詩歌展開想象,有助于譯文讀者對其后“夢寥廓”及后文的進一步理解。
在英譯中還會出現(xiàn)相關的意象不易在詩行中凝練表達,而進行特殊處理的情況。如《七律·送瘟神 其一》中的牛郎涉及牛郎織女的典故、《七律·洪都》中“祖生擊楫”涉及東晉名將祖逖的相關典故、《七律·登廬山》中的桃花源及陶令即詩人陶淵明的相關典故,因較為復雜故而采用在譯文后進行批注的形式?!镀呗伞に臀辽?其二》中的“紙船明燭照天燒”,涉及古代民間鄉(xiāng)村迷信習俗,也采用在譯文后批注解釋的形式?!镀呗伞ご鹩讶恕分械木裴谏健④饺貒?,《七律·到韶山》中的韶山涉及特定地點需要解釋說明,也在譯文后附注?!镀呗伞らL征》《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涉及詩歌創(chuàng)作時的時代背景、社會背景,對理解詩歌深意,了解其深刻精神內(nèi)涵和歷史意義有重要作用,也加以附注。這些處理使詩歌譯文保留了原文形式上的精煉,又能為譯文讀者提供足夠的信息支持以感受原詩中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意蘊,實現(xiàn)意美的呈現(xiàn)。
毛澤東七律詩英譯本中的音美
七律詩七言成行,遵循特殊的平仄規(guī)律,在英譯中也要呈現(xiàn)為英語詩歌相應的音韻節(jié)奏。漢語語音有四聲,詩歌講求平仄,而英語無此特征,翻譯可以借用特殊的音步呈現(xiàn)韻律節(jié)奏,七律詩的詩行可以翻譯為抑揚格六步音詩行。如《七律·洪都》中“立馬曾揮北地鞭”譯為We reared our steeds by wielding whips on northern plain,共十二音節(jié),分別使用了六個抑揚格音步,全詩其他詩行也以此翻譯,使譯文呈現(xiàn)出節(jié)奏美。
在壓韻上,七律要求全詩各聯(lián)最后一字壓韻。英譯中如能做到各行最后壓同一韻為最佳,但由于英語詞匯音節(jié)數(shù)多變的特點,在實際翻譯中不易實現(xiàn)行尾音節(jié)全部壓同一韻。在英譯中,可以譯為雙行押韻或者交叉韻的形式,以實現(xiàn)英譯壓韻的美感。如《七律·長征》將壓韻模式處理為AABBCCDD的雙行壓韻形式。一二行以/ait/壓韻、三四行以/ilz/壓韻,五六行以/?nd/壓韻、七八行以/ailz/壓韻的四個對句的形式來展現(xiàn)詩歌的壓韻美。又如《七律·到韶山》將壓韻模式處理為ABABCDCD,即前四行和后四行各自交叉壓韻的形式:一三行以/??/壓韻、二四行以/?nd/壓韻,五七行以/ais/壓韻、六八行以/aiz/壓韻的形式來展現(xiàn)詩歌的壓韻美。
頭韻的使用也是實現(xiàn)英譯音美的一種手段。如《七律·東云》譯文中每一行都大量使用了頭韻,如表1所示。
其中,使用頻率最高的詩行(第6行)中甚至出現(xiàn)了6次同一輔音出現(xiàn)在單詞首位的情況。頭韻的使用使詩歌在抑揚格六步音和句尾壓韻外,又增加了一層韻律節(jié)拍,使詩歌的音韻更為濃郁、突出,深化了音美。同時,前兩行譯文中高頻使用語音/f/,借助其發(fā)音與風聲的相似性,使譯文讀起來讓讀者感受到仿佛聽見冬日清風吹起青云的聲音,將意美與音美濃重融合起來。
毛澤東七律詩英譯本中的形美
“成功的翻譯不是詞等句忠,而是語義和視覺的雙重建構(gòu)和享受?!痹诿珴蓶|七律詩英譯中,在傳達詩歌語義的基礎上,也要實現(xiàn)視覺即形式上的美。毛澤東七律詩英譯中的形美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在語篇層面,形美體現(xiàn)在全詩詩行的“長短”上,最好能夠做到“形似”,至少也要做到“大體整齊”。若能做到“以詩譯詩”,可以最大程度地向原作靠攏。在毛澤東七律詩歌的音譯上,結(jié)合抑揚格六步音詩行的使用和恰當詞語的選用,保持譯文全詩詩行長度大體整齊,如《七律·長征》的譯文形制規(guī)整,傳遞出原詩形美的神韻。
在句式層面,毛澤東七律詩中對仗豐富,英譯中的對仗處理也是體現(xiàn)詩歌形美的重要形式。如《七律·送瘟神 其一》的譯文中以riding the earth(坐地)對ranging the sky(巡天),以one goes eight myriad li a day(日行八萬里)對one sees Milky Ways from afar(遙看一千河),使前后兩句譯文長短幾乎一致,以狀語對應狀語、主謂結(jié)構(gòu)對應主謂結(jié)構(gòu)的形式呈現(xiàn),對應的語法結(jié)構(gòu)、意思對應,嚴格對仗,傳遞出原詩中的形式美。又如《七律·洪都》的譯文中以we rose at cockcrow(聞雞)對we reared our steeds(立馬),以sword in hand, in southern rain(久聽南天雨)對by wielding whips on northern plain(曾揮北地鞭),每句均使用12個單詞,句長大體整齊,且在句子各部分涵義、語法對應,多角度呈現(xiàn)形式的美。
毛澤東七律詩中詞匯層面的形美也可以在英譯中得以體現(xiàn)。如《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中“鐘山風雨起蒼黃”譯為Over the Purple Mountain sweeps a storm headlong,原文中“蒼黃”二字字形上均從“草字頭”,在譯文里使用sweeps、storm以首字母相同的形式呈現(xiàn)形式美?!镀呗伞ぴ佡Z誼》中“少年倜儻廊廟才”譯為While young, he had the talent of serving the State,原文中“廊廟”二字字形均從“廣字旁”,在譯文中采用serving、state首字母相同的形式。在《七律·送瘟神 其一》中“千村薜荔人遺矢”譯為Hundreds of hamlets saw men waste where weeds o’ergrew,用表達荒蕪之處的waste、where以相同的首字母呈現(xiàn)原文中“薜荔”二字使用相同偏旁的形式美。除了以多單詞首字母相同的頭韻模式再現(xiàn)原詩中的形式,有時甚至可以在同一詞語中進行體現(xiàn),如《七律·長征》詩句“烏蒙磅礴走泥丸”中“磅礴”二字直接譯為pompous一詞,該詞由兩個音節(jié)構(gòu)成,字母p出現(xiàn)兩次,在兩個音節(jié)之首,且該詞讀音上與漢語“磅礴”二字讀音近似,在實現(xiàn)形似的同時又實現(xiàn)了音似,將形美與音美巧妙結(jié)合。
毛澤東七律詩的英譯不僅是語言文本的轉(zhuǎn)化,更是文化的呈現(xiàn)。翻譯中要結(jié)合語音、詞匯、句法、篇章層面的處理細致展現(xiàn)思想內(nèi)涵、意象意境、音韻音律、形制特點,并考慮如何在漢英語言對應的不同文化間恰切傳遞詩歌原有的情志、意蘊和涵義,即展現(xiàn)漢語七律詩獨特文本特點,又傳播毛澤東詩詞蘊涵的深刻思想內(nèi)涵和情感,實現(xiàn)翻譯研究與實踐的學術及社會功能和在中國文化國際傳播中的應有之義。
作者簡介:
范瑩芳,女,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翻譯等研究。本文為黑龍江省高等教育教學改革研究項目“新文科背景下理工科高校英語一流本科專業(yè)建設改革與實踐”(項目編號:SJGY20210227)。作者單位:哈爾濱工程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