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南：七十二變的臨汾 最初的中國與血脈的起點

遠在晉南的臨汾，是一座歷史深遠的名城。小西天的“懸塑絕唱”，通過游戲《黑神話：悟空》，將古建之風吹往全國；陶寺和丁村遺跡的出土，填補了人類歷史的空白，站穩(wěn)了中華文明“本土說”的腳跟；大槐樹下，背井離鄉(xiāng)的家族在全國各地開枝散葉，幾百年后的今天，人們又匯集在這里尋根問祖。

“地上文物看山西”，這句話在中國首款3A 游戲《黑神話：悟空》橫空出世后，變得更加生動直觀。

臨汾，山西西南部的一座古老城市，雖不如三晉大地其他地方那般聞名，但它的歷史深藏著中華文明的源頭。有人說，這里是最早的中國；也有人說，這里隱藏著真實的神話世界。那么，臨汾究竟是什么模樣？它的故事，或許比你想象的更加神秘和震撼。

西游路的歇腳地

在《黑神話：悟空》游戲的第三章，天命人推開了見到關底Boss 黃眉大王前的最后一扇大門，玩家隨之進入大雄寶殿。殿內(nèi)景象令人震撼，千尊彩塑像排列在殿堂內(nèi)，幾乎填滿整個空間。它們大小不一，高低錯落，每一尊雕像的姿態(tài)各不相同，有的合掌閉目，神態(tài)安詳；有的手持法器，筋骨暴突；還有的張牙舞爪，猙獰可怖。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這些塑像的雙眼幾乎都緊盯著闖入者，既像是在守護，又像是在威懾，仿佛組成了一張無形的網(wǎng)，四面八方向玩家收攏。

就在這極具壓迫感的氣氛中，黃眉大王現(xiàn)身，緩緩說出那句讓玩家記憶猶新的臺詞——“既見未來，為何不拜？”這一名場面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廣為流傳，而場景正是取景自山西臨汾的隰縣小西天。

隰縣小西天，又名千佛庵，建于明崇禎二年，藏于一片峻嶺之中，依鳳凰山的山勢而建。在《黑神話：悟空》之前，小西天早已憑借著400 年來保存完好的彩塑藝術群塑，備受藝術界、文物界重視，被稱作“懸塑絕唱”，也被譽為“中國懸塑藝術博物館”，于2013 年入選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小西天分為下院與上院，自下而上，層層遞進。下院位于山腳，緊鄰山門，是信徒進入小西天的第一站。走過下院，再沿著一條蜿蜒曲折的石階小道向上，便可到達上院。小道兩旁布滿參天松柏林，樹影婆娑，松濤陣陣。

上院凌空而立，俯瞰著整個山谷。主要建筑群圍繞大雄寶殿展開，兩側(cè)分別是普賢殿、文殊殿。大雄寶殿內(nèi)的上千尊彩塑置于墻壁、檁柱甚至屋椽之上，歷史可追溯到明崇禎十七年（1644 年）到清順治十三年（1656 年）之間。

所謂懸塑，是指懸插在壁面上的彩塑。這種藝術形式在藝術史上備受推崇，因為它突破了平面的局限，賦予了雕塑生命力和動感。另外，懸塑作為視覺元素運用在游戲當中，能夠營造出一種神秘和令人敬畏的氣氛。玩家進入大雄寶殿，移動光標便可見到一個金碧輝煌的極樂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臨汾的另一處文化瑰寶——洪洞廣勝寺，也因《黑神話：悟空》受到了更多關注。游戲出圈后，各地文旅部門迅速發(fā)布了取景地打卡路線，廣勝寺與小西天都位于臨汾市的外圍區(qū)縣，兩者并不相鄰，但如今已有旅游直通車方便前往。

廣勝寺始建于東漢時期，經(jīng)歷了多次重建，現(xiàn)存的上寺、下寺和水神廟構(gòu)成了寺院的核心。該寺院因佛教經(jīng)典《趙城金藏》聞名學術界，梁思成和林徽因也曾專程來到廣勝寺，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國人只知藏經(jīng)之可貴，而不知廣勝寺建筑之珍奇。”

細心的玩家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除了游戲，廣勝寺其實與《西游記》的淵源頗深。

在82 版電視劇《西游記》中，師徒四人路過祭賽國金光寺（廣勝寺取景），得知鎮(zhèn)寺之寶舍利子被盜，僧人們因此遭受酷刑折磨。唐僧發(fā)愿幫助方丈除妖申冤，并帶著悟空進入寶塔進行清掃?？墒?，唐僧的掃塔方式頗令人費解。通常來說應該從上往下掃，唐僧卻是從塔的底部往上掃。有人疑惑，這順序是不是反了？其實，這種做法蘊含著深刻的人生智慧，提醒人們腳踏實地從基層做起，一路攀登向上，不忘反思過去。

中華文明的脈絡拼圖

隰縣小西天和洪洞廣勝寺是山西古建筑的代表，但臨汾的文化遺產(chǎn)遠不止于此。要探尋中華文明的源頭，臨汾恰是關鍵節(jié)點之一。

臨汾地處黃河流域，東有太岳山脈，西有呂梁山脈，黃河蜿蜒流過，造就了肥沃的平原與豐沛的水源，這使得臨汾自古以來便是文明的搖籃。臨汾的歷史是重頭戲，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相傳大禹治水后把天下分為九州，臨汾當時叫“平陽”，隸屬九州之首的冀州。

在臨汾的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中，陶寺遺址尤為突出。這是一個典型的新石器時代末期的文化遺址，被認為是堯、舜、禹活動的主要區(qū)域，也是堯帝建都的地方。一同出土的還有宮殿、墓葬、天文觀測臺等遺跡，展示了當時社會的復雜結(jié)構(gòu)和科技水平。這一遺跡的發(fā)掘，是黃河流域進入早期文明社會的最早實證。學者推測，陶寺可能是早期中國國家的雛形，換句話說，帝堯之都就在臨汾。

臨汾出土的另一個遺跡，則將時間的指針撥回更遠的年代。

1954 年，考古學家在臨汾丁村發(fā)現(xiàn)了距今約十萬年的“丁村人”化石，以及大量的石器工具和動物遺骨。這一發(fā)現(xiàn)震驚世界，因為它作為舊石器時代中期人類活動痕跡的重要物證，直接填補了北京猿人與山頂洞人之間的考古空白。中華文明“西來說”的假設不攻自破，中華文明的獨立發(fā)展路徑變得有跡可循。

“黃河一號旅游公路”中的丁村旅游公路已于2024 年8 月正式通車。走進丁村，可以參觀丁村文化陳列館，了解丁村人如何生活、狩獵，以及如何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繁衍生息。

丁村不僅以考古遺址聞名，它的民居也同樣讓人稱奇。這是一處大型的明清建筑群遺址，建筑風格在山西大院文化中占據(jù)重要地位，被譽為“中華民居經(jīng)典”。丁村建筑主要分為北院、中院、南院和西北院四大部分，每個院落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雖然年代不同，但整體格調(diào)一致。站上制高點望去，藍瓦灰墻，鐵門深宅連成一片，古樸而壯觀。

丁村民居的背后，便是關于丁氏家族的興衰往事。相傳元朝末年，河南發(fā)生戰(zhàn)亂，一名叫丁復的男子為躲避戰(zhàn)火，遷徙至此。汾河岸邊原本有任姓和陰姓兩戶居民，丁復便與他們合作開墾荒地。為了避免爭執(zhí)，三人效仿“桃園三結(jié)義”，在村頭建起三義廟，立下兄弟同心的誓言。此后，丁氏家族逐漸壯大，并在清朝康熙年間出了首位舉人，丁氏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姓。

家族越大，越要考慮內(nèi)部的團結(jié)。為了防止后代因利益撕破臉皮，丁氏家族采用了一種叫“對角分房”的方法。兄弟分家的時候，房產(chǎn)不是簡單地一人一半，而是將整個住宅的廂房進行對角分割，比如，兄弟兩人各自分得左側(cè)和右側(cè)的部分廂房，保留中央的祖宅不動。這樣即使后代中有敗家子，也無法輕易拆毀祖宅變賣家產(chǎn)。

大槐樹下的尋根之旅

“我從哪里來？又往哪里去？”

這是許多人曾經(jīng)思索過的問題，丁村遺址可以提供宏觀抽象的答案。而在中國歷史的脈絡中，洪洞大槐樹，這個在臨汾洪洞縣矗立了數(shù)百年的古樹，或許能提供另一種情感上的回答。

明朝時期，因戰(zhàn)亂和天災，中原人口銳減，而山西人口稠密，因此明朝政府組織了18 次大規(guī)模的移民，將山西人遷往河北、山東、河南等地。這些移民在大槐樹下?lián)]淚離別家鄉(xiāng)，洪洞大槐樹，就此成為那個時代移民的見證。這一遷徙行動不僅影響了當時的中國社會格局，也在后世的文化記憶中留下了烙印。今天，不少中國人依然認為，他們的祖先是從洪洞大槐樹下出發(fā)的。每年有成千上萬的人來到這里，試圖找到他們家族的起點。

關于這一歷史事件，民間還流傳著許多有趣的傳說。據(jù)說，為防止移民半路逃跑，官府會在移民的小腳指甲上刻一道口子作為標記，因此有“腳指甲裂開的就是山西移民后代”的說法。也有人說，移民的雙手在遷徙途中會被捆綁，只有在上廁所時才能解開，因此“解手”便成為如廁的代名詞。

如今的大槐樹景區(qū)位于洪洞縣西北2 公里處的賈村，這里并非只有一棵古樹，它是一個沉浸式的歷史現(xiàn)場。進入景區(qū)，古老的石碑、肅穆的廟宇、濃蔭蔽日的槐樹群，每一處都在提醒著游客，這里是根，是故土，也是漂泊的起點。景區(qū)內(nèi)還設有移民文化博物館，詳細講述了那段復雜而沉重的歷史。

山西在歷史上曾有過幾次人口繁盛的時期，而水源，也就是黃河的水運功能功不可沒。盡管黃河在此處形成瀑布，落差阻擋了船只的通行，但古代商人通過繞道的方式，仍能將貨物在此處中轉(zhuǎn)，形成一個繁榮的水旱碼頭，連接貿(mào)易往來。

離開洪洞，驅(qū)車數(shù)小時，便可到達壺口瀑布，這是中國最具震撼力的自然景觀之一。

黃河自上游而來，流經(jīng)寬闊的河道，卻在壺口處驟然收窄，由300 米寬急劇收縮至50 米，形成一道狹窄的出口，接著如萬馬奔騰般傾瀉，激起巨大的水霧和轟鳴聲。1938 年11 月，壺口瀑布旁，想要東渡的作詞家光未然聽著黃河咆哮，被眼前景象深深震撼。他被激發(fā)出無盡的靈感，幾個月后，與作曲家冼星海合作，一同創(chuàng)作出《黃河大合唱》?！帮L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這首曲子將黃河的滔天怒吼與民族精神融為一體，激勵了無數(shù)中華兒女奮勇前行。

母親河不僅是自然力量的象征，它還在臨汾孕育了一種古老的民間藝術——威風鑼鼓。

誕生于黃河岸邊的威風鑼鼓被譽為“天下第一鼓”，它的磅礴氣勢正如壺口瀑布的怒浪般震撼人心，而它的歷史始于堯舜時代，距今已有4000 多年。

未見其形，已聽其聲。威風鑼鼓的最大特點是它的“威風”。鑼鼓表演通常由上百名鼓手組成，他們身著古代士卒的裝束，手持巨大的鼓槌，站成整齊隊列。隨曲調(diào)起伏，鼓聲時而如刀光劍影，時而似風卷殘云，戰(zhàn)場的緊張感呼之欲出。觀者能感受到腳底的大地仿佛在輕微震動，而自己則置身于歷史的風暴之中。

在過去，威風鑼鼓用于慶祝豐收、迎接新年，如今，這一古老的藝術形式已成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并通過各種文化交流活動走向更大舞臺，帶給世界以震撼。

如果說小西天、大槐樹等代表著臨汾的歷史與人文，那么壺口瀑布與威風鑼鼓則展示了這片土地頑強的生命力。當上百名鼓手同時揮動鼓槌，鑼聲鏗鏘，鼓聲震天，從母親河岸傳出的巨響，穿越中原，撼動八方，與上下五千年的滄桑久久共振。

編輯+ 蔡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