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鼓學問大
京腔京韻自多情,要說在北京這地界能夠扎下根兒,并枝繁葉茂,歷經(jīng)百年仍舊擁有著“群眾基礎”的藝術形式,可謂都有自己的“硬”功夫。曾幾何時,認為鼓書小曲這一表演形式本就是北京市井的產(chǎn)物,那接地氣的唱詞兒,從生活里來到生活里去。然而,它的起源卻鑿鑿實實是從皇家里來到民間而去的。
先說這伴奏樂器,八角鼓的前身為八旗軍鼓,以木為框的小鼓兒擁有著規(guī)矩的八個角兒,上蒙蟒皮,木框嵌鈴,下墜紅、白、黃、藍四色穗子,不難理解,這樣的規(guī)制與正黃旗、正藍旗、正白旗、正紅旗,以及后來增設的鑲黃旗、鑲藍旗、鑲紅旗和鑲白旗有著直接關系,正可謂“八旗四色”。
顧名思義,八旗軍鼓勢必與兵丁有關,相傳此種表演形式出自乾隆年征戰(zhàn)金川凱旋而歸的戰(zhàn)士們自娛自樂的內(nèi)容,而后逐步擁有了專門的演出樂器、演出方式以及唱本、曲式。演奏時,唱者一手擊打鼓面,一手搖動鼓身,伴著鈴聲還有一人唱著樂曲。別以為這就足夠了,還有“伴舞者”陪伴左右,只不過這舞者多以滑稽形象出現(xiàn),逗得滿場歡笑。
如今的單弦正是由此演化而來,三人的演出得到“精簡”改為兩人,使得觀眾的聚焦程度得以提高。還有說這逗笑的“伴舞者”另立門戶,則是如今相聲的逗哏者的前身,一捧一逗便是由此衍生而來。
源自八旗,自然最先的傳承也是由滿族內(nèi)部而發(fā)端,“滿洲調(diào)”的韻律被八旗子弟巧妙運用,再度創(chuàng)作、再度發(fā)展,因此也就有了“清音子弟書”之名。作為第五代鐵帽子王莊親王綿課之子,奕賡雖然沒有當?shù)借F帽子王,但作為宗室子弟,1831年奉命入宮,擔任三等侍衛(wèi)。就是在這一期間,他創(chuàng)作了《侍衛(wèi)論》《老侍衛(wèi)嘆》《少侍衛(wèi)嘆》《女侍衛(wèi)》《侍衛(wèi)瑣言》等作品,這些作品記錄了宮廷侍衛(wèi)的真實生活以及心路歷程,同時也有很多佳作成為子弟書,通過多以七字為一句的模式,押韻且規(guī)矩,得到廣泛流傳,不得不說,無論是何種藝術文學載體,都為后人了解宮廷生活,尤其是從侍衛(wèi)這一特殊角度,提供了重要文史資料。
因為朗朗上口,又因題材多貼近生活,這樣一種“八旗”表演藝術得到了廣泛流傳,又與漢文化、文學融合,誕生了《西廂記》《白蛇傳》《聊齋志異》等更為民間所接受的題材內(nèi)容,讓“八角鼓”形成了“全面開花”的繁榮發(fā)展。
“干什么吆喝什么”,這八角鼓的火爆一定會帶起一干“粉絲”團體,從聽到唱,從唱到演,無一不試,無一不精,對于此類“粉絲”曾經(jīng)最為統(tǒng)一的稱呼必是“票友”,對于“粉絲俱樂部”也有一個名字——票房。
可以想象,由滿族而生的八角鼓,同族票友定是圈子里的翹楚,而對于這些擁有對外演出能力的八旗票友,官方也有統(tǒng)一管理,只有頒發(fā)了“龍票”者,才可應邀登臺演唱,或許在其中也有些怕這些八旗子弟“玩物喪志”的目的。
在眾多票友中貝勒載澂當屬翹楚,而由他擔任“把頭兒”的“賞心悅目”票房,更是名聲在外。作為恭親王奕?的長子,最初被封為輔國公,而后晉貝勒加郡王銜,官拜正紅旗蒙古都統(tǒng)的載澂占盡了先天優(yōu)勢,他打小聰明伶俐,對詩書十分精通,并癡迷八角鼓。正因為愛之深,所以把票房直接設在了恭親王府后花園戲樓南小院。有了梧桐樹,不怕招不來鳳凰,“賞心悅目”票房正可謂高朋滿座,迎來眾多皇室宗親的腳步。此外,家境殷實的載澂所創(chuàng)建的票房,必定有著雄厚的“家底”,當時“賞心悅目”子弟八角鼓票房一切的表演用品應有盡有,參與者還有專門的演出服裝。加之票房演出形式囊括“鼓、柳、彩”,如清音大鼓、岔曲、琴腔、逗哏、馬頭調(diào)、拆唱、古彩戲法等豐富的表演形式,深受各界追捧,正可謂名聲在外,贏得了“京城第一票”的美名。
這一“京城第一票”不單自娛自樂更走出了王府,這樣的走出去,在當時被稱為“走局”,據(jù)說慶王府、那王府等均有他們的腳步。這樣的“走出去”,不僅將曲藝形式推而廣之,無疑也在推動更多人、更多表演形式在實踐中的發(fā)展演變。尤其是民國時期,這些八旗子弟失去了皇家的供養(yǎng),形勢的逼迫下,曾經(jīng)的娛樂愛好也勢必會成為“營生手段”,更加促進了京城曲藝文化的發(fā)展。在這一過程中,從王府走出的粉絲、文人施展著各自的優(yōu)勢。
溥叔明,同樣是恭王府走出的一位皇室宗親,為清恭親王奕?的孫子,同時也是清代著名詩人。如果說他的叔叔載澂是以登臺表演、組織交流的方式對曲藝文化起到了推動作用,他則是以筆耕的方式,為曲藝的發(fā)展保駕護航,正所謂“一劇之本”。
票友家族有一號
表演藝術家譚鳳元自幼隨父譚寶良學唱八角鼓,說、學、逗、唱樣樣通,隨后拜在劉寶全門下,專攻京韻大鼓。據(jù)說,他所藏的曲詞大多便來自溥叔明之手。如今大家耳熟能詳?shù)摹犊兹笘|南飛》《木蘭從軍》《打漁殺家》《乞巧圖》《消寒圖》等也有溥叔明先生的貢獻。
現(xiàn)如今,票房的概念已然由京劇取代了鼓書,一說票友也總會聯(lián)想到粉墨登場與唱念做打,尤其是黃宗洛先生主演的電影《找樂》,將京劇票友刻畫得淋漓盡致。在王府中,“成績斐然”的京劇票友也是不乏其人,他們不但自己名聲在外,同時也在與民間的京劇圈進行著各方面交往,并推動京劇藝術的發(fā)展。
“侗五爺”就是這么一位,大號愛新覺羅·溥侗,從輩分上論,是末代皇帝溥儀的同族兄弟。從社會地位上看,和袁克文、張伯駒、張學良并稱“民國四大公子”。從在京劇圈的“份兒”上看,就是已然駕鶴西游,還引得梅蘭芳的痛心哭泣,慨嘆道:“侗五爺呀,你怎么這么快就丟下我們這一眾票友而去了?!?/p>
在一篇對曾經(jīng)的北京府邸戲臺的介紹文章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溥侗的名字:“北京王爺府邸中多有戲臺,如慶王府、端王府、莊王府、醇王府等,每到節(jié)日或喜事臨門都要進行演出。民國許多著名的京劇演員都出身清宗室,如紅豆館主、清逸居士、臥云居士等。其中以紅豆館主影響最大,是民國以來戲曲票友中造詣最深、名望最高的一位?!背坛幥锏睦蠋熈_癭公所著《菊部叢談》中對紅豆館主評價為:“厚齋色色精到,音樂之外,詞翰、繪事、賞鑒,無不精能。兼蓋有唐莊宗、李后主之長,又非其他天潢所能企及耳。”譚派研究家陳彥衡對他的評價更高:“有時粉墨登場,名貴之氣出于天然,尤非尋常所能比擬。”
各位名家口中的“紅豆館”館主便是溥侗,而“侗五爺”之名一方面來自其在家中排行第五,另一方面能在稱呼中擁有“爺”的殊榮,則更為重要,正源自他的才,他對京劇的癡迷,他對藝術的深耕與推廣。
“喜同胞,清時興遭,真照嗥,帝國蒼穹保……”或許并沒有太多人知道這些歌詞以及歌的名字《鞏金甌》,然而它的存在早已超出了一首歌的意義。作為清朝第一首法定國歌,其曲作者正是溥侗。
“文武昆亂不擋,六場通透的化境”,想必這是業(yè)界對一位票友有史以來最高的評價了。溥侗除了自己演唱,更不遺余力地對中國戲曲藝術進行推廣研究,一本“紅豆館詞曲用箋”見證了他的潛心,幾十本京劇劇本及曲譜均為其本人先行手抄積累。1933年,受到南京政府委任,他從北京移居南京。當?shù)氐睦デ肿屗两渲?,于是他組織當?shù)乩デ鷲酆谜呦群蟪闪ⅰ俺蓸飞纭薄瓣柎荷纭薄肮嗦?lián)歡社”等業(yè)余曲社,其中的“公余聯(lián)歡社”更是名聲遠播?!肮嗦?lián)歡社”下設昆曲、京劇、話劇三個小組,不但起到了中國戲曲戲劇藝術的推廣作用,通過排演相互借鑒相互融匯,對戲劇研究也起到了積極作用。
在戲曲教學領域,溥侗先生同樣成績斐然,1927年他曾任“樂律研究所”所長,后被清華大學、女子文理學院等校聘為教授,講授昆曲。對于教學他一絲不茍,要求學生唱、念至精,身段板眼爛熟于心,并在演出衣著上不肯有半點馬虎。在他認為,一身得體準確的服裝,對于角色塑造,突出人物性格,展現(xiàn)人物個性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不幸的是,1952年6月,溥侗先生于上海病逝,戲曲、研究、票友各界人士前來吊唁,其中便有梅老板的身影……
宮中紙鳶入民間
北京人圖樂兒,北京人的生活中有得是樂兒,這對于生活在宮墻王府之內(nèi)的人們同樣如此。風箏,便是宮里宮外共同喜好的玩藝兒之一。
如今我們在故宮的諸多主題展覽中,還可看到數(shù)代皇帝童年曾經(jīng)把玩過的風箏,而細心的觀眾也會發(fā)現(xiàn),這些風箏均來自同治、光緒、溥儀三位,原因是按照傳統(tǒng),皇帝長大后,童年玩具大多會被銷毀,后代無緣相見更不會傳承。不過到了同治以后,這樣的傳統(tǒng)得以改變,所以祖輩玩物后輩傳承,也讓如今的人們得以感受到皇帝童年的童趣。
在其中,風箏占著不少的分量,用感性的想法揣測,那幽深的宮墻禁錮了一個孩子的腳步,唯獨高飛的風箏可以代替那顆渴望自由的心。用理性的分析來說,這與我們的節(jié)氣講究以及藝術展現(xiàn)形式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例如陽春三月放紙鳶的習俗古已有之,再如皇家的風箏設計獨特,經(jīng)常會選用壽桃、如意甚至福山壽海等吉祥圖案,也會采用江水海崖、龍紋、宮殿等極具宮廷特色的紋樣,有的也會有詩詞墨寶出現(xiàn),增加風箏的文藝氣息。除了娛樂功能,風箏在皇家還有另外一層功能,它們作為獎賞賜給大臣之物,這里面有很多講究,如果是在年前賞賜,則預示著明年他將春風得意,平步青云。
其實,皇宮中確實也有獨屬于皇家王府的特殊風箏,沈太俟在《春明采風志》中記載過一種名為“盤鷹”的風箏,稱之為風箏界中的“最奇者”,逼真、大氣。這種風箏深受皇帝王爺們的喜愛,對此下人們還專門研制出一種“炮車”來將其放飛。故宮以東的南池子大街附近燈籠庫胡同,便是專門給宮里制作玩意兒的匠人上班之所,其中不乏做一手好風箏的師傅。
金福忠老爺子世代供職燈籠庫,相傳“福忠”二字為慈禧太后所賜。因為深受宮廷手工藝制作熏陶,又與同樣受到宮廷畫師言傳身教的近代畫家馬晉相交甚密,一位主攻手藝,一位見長美術,二人的靈感碰撞下,老北京“金馬派”風箏由此誕生。先糊后畫、膀條一根成、拴線用紙捻——成為金馬派獨樹一幟的特點。
二人將這門手藝傳給了徒弟關寶祥——滿姓瓜爾佳,祖父為內(nèi)務府大臣奎俊,堂叔是光緒時期的軍機大臣榮祿。談起奎俊在當時可謂朝野中響當當?shù)娜宋?,滿洲正白旗人,京城四大財主之一,且擅長書法。對于宮廷風箏走向民間,關寶祥起到了重要的傳承與發(fā)揚作用,曾擔任北京風箏試驗廠廠長,在傳承與發(fā)展兩方面同下功夫。
1958年中國電影《風箏》在法國上映,隨后的三十多年間,《風箏》被列為法國學校的兒童電影教材,現(xiàn)在50歲以上的法國人,當年在學校時幾乎都看過這部影片,并由此中國的孫悟空、北京的老建筑以及風箏的歷史淵源……走入了無數(shù)大洋彼岸朋友的童年。影片中所用的孫悟空風箏,便來自“金馬派”的手藝,正可謂御園風箏不但走入了民間,更走出了國門。
如今,“金馬派”的傳承人們不但繼承發(fā)揚著這門手藝,也在傳播講述著北京這座城市有關于風箏的故事——鼓樓廣場的“細米兒張”、安定門的“花活劉”、琉璃廠的“飛虎兒柯”,直至“北城金、南城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