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與廬山

摘要：趙孟頫是元代著名的書畫家、詩人，其藝術成就卓越，對后世影響深遠。他的一生遍歷江南、京城及濟南等地，但其足跡所至遠不止于此。廬山作為一座文化名山，與趙孟頫結下了不解之緣。趙孟頫的廬山之行大致發(fā)生在三個時期：首先是1274年前后，趙孟頫二十歲左右；其次是1297年前后，此時趙孟頫的藝術造詣已臻化境，廬山之行無疑為他提供了更多的藝術靈感；最后是1298年至1310年，趙孟頫擔任江浙等處儒學提舉期間，廬山可能再次成為他游歷和創(chuàng)作的重要場所。趙孟頫的廬山詩中，不僅記錄了他的行跡，更體現(xiàn)了他豐富的思想情感和獨特的藝術視角。

關鍵詞：趙孟頫;廬山;詩文;交游;藝術成就;歷史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7.22;K2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4580（2024）04-0025-（07）

DOI：10.19717/j.cnki.jjus.2024.04.005

中華五千年文明史中出現(xiàn)了眾多卓越人物，其中唐代李白（701—762） 、宋代蘇軾（1037—1101）、元代趙孟頫（1254—1322）堪稱最具有標志性的文化巨匠。趙孟頫的行跡主要出現(xiàn)在湖州、杭州、濟南與北京，但是就他的影響力而言，顯然不止于此。事實上，他的人生軌跡與游歷交游應該遠遠超出這個范圍。筆者經(jīng)過仔細研究與梳理，發(fā)現(xiàn)他在松江府（上海市）境內就有眾多的活動軌跡，其他地方如長江南北、大運河兩岸都有其豐富的行跡與墨跡。在名山廬山，也有趙孟頫的一些事跡以及交游游歷活動。通過梳理有關文獻，大致能認知并還原有關史實，名人與名山的淵源正是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的生動體現(xiàn)。這些詩作體現(xiàn)了趙孟頫的文學才能，透露了他的人生行跡，被以往研究者所忽視。

一、趙孟頫登臨廬山

文人喜愛游山玩水，對于鼎鼎大名的廬山，一般文人很難繞過之。據(jù)鄭翔主編的《廬山歷代詩詞全集》統(tǒng)計，元代廬山詩有500多首，作者200多人，主要有趙孟頫、戴表元、牟巘、王惲、程鉅夫、吳澄、虞集、黃溍、揭溪斯、方回、盧摯、侯克中、王義山、馬臻、周權、楊公遠、魏初、陳思濟、錢選、姚燧、胡長孺、鄧文原、宋無、汪元量、林景熙、釋英、仇遠、劉因、文矩、張之翰、黃庚、黃玠、薛漢、張顯、同恕、陸文圭、滕斌、沈夢麟、張?zhí)煊ⅰ⑺我?、成廷硅、劉聞、陶宗儀、釋明本、釋善住、釋圓至等，雖然這些人物未必親身登上廬山，但對于廬山也是耳熟能詳?shù)?。這些人物中，許多都是當時儒釋道一流人物，也有許多與趙孟頫本人有深厚的淵源。這在一定程度上也頗能說明趙孟頫曾親身登臨廬山的可能性。

趙孟頫詩《愿借一室翻黃庭》：“廬山壯觀甲天下，秦漢已上何人知。白蓮溪邊元亮酒，紫煙峰下長庚辭。始知山水有佳勝，亦賴英俊相追隨。鄧林道士詩滿屋，從此夜坐生虹霓?！?sup>［^1］從總體上描述了廬山之壯觀，有親身前來游覽的含義。

鄱陽湖在廬山以東，在古代有過彭蠡湖、彭蠡澤、彭澤、彭湖、揚瀾、宮亭湖等多種稱謂。從鄱陽湖可以看到廬山。趙孟頫先到了鄱陽湖。趙孟頫詩《泛彭蠡》：“楚澤匯諸水，我船泛其中。羈游雜雁騖，歌笑驚魚龍。方辭康郎曲，已遇堂陰東。遠嶼列蒼翠，遙波際虛空。地勢此更非，江流正無窮。丞民得平土，始見神禹功。念我行役初，履險心忡忡。安得數(shù)畝田，愧稱北山農。”^［2］“念我行役初，履險心忡忡”，充分說明趙孟頫本人是有此行程的?？道汕苍S是康郎磯，趙孟頫有詩《晚泊康郎磯思故園》：“放船白云隖，晚泊康郎磯。湖水方澒洞，煙林渺依微。日落孤雁起，年荒旅人稀。我本愛山谷，遠游何當歸。儆戒藉良友，登臨息塵機。懷哉云林曲，春和生蕨薇?！?sup>［^3］這兩首詩表明趙孟頫已經(jīng)到了廬山附近，彭蠡湖一說為鄱陽湖古稱。康郎磯，應該就是康郎山，又名康山，在鄱陽湖中?！短藉居钣洝罚骸翱道缮?，在縣西北八十里鄱陽湖中。云康氏所居。又名抗浪山，謂能抗風濤也?！?sup>［^4］趙孟頫詩句中“放船白云隖，晚泊康郎磯”，意思十分明確，就是坐船到了鄱陽湖以及康郎山?！拔冶緪凵焦?，遠游何當歸”也清晰地表明自身是處在遠游的狀態(tài)。此外，趙孟頫與鄱陽湖周邊的一些人物如方積、胡棣等人有不少的交往，也與鄱陽湖鄔子寨、永福寺、落星寺等有淵源，留下不少詩文。

趙孟頫登上廬山，有詩《三峽橋》：“弱冠好山水，朅來廬阜陽。憩澗微雨至，入林春風香。載經(jīng)三峽橋，地籟聞鏗鏘。解帶緣石磴，愛此泉流長。泄巖凝素乳，灑樹見飛霜。泠泠轉空曲，湛湛澄清光。五老九千仞，巉起天中央。紫氣射仙壑，白云冠僧坊。幽思稍愉悅，良朋共回翔。訪古慕宗向，悟玄愧裴張。超然色界游，圓靈大無方。終當畢吾志，混跡麋鹿行?！?sup>［^5］廬山觀音橋是我國最古老的石拱橋之一，始建于北宋大中祥符七年（1014），因其橫架在廬山的三峽澗上，所以也叫三峽橋。唐伯虎有《三峽澗橋圖》。趙孟頫這首詩描寫的就是觀音橋的風景，由“弱冠好山水，朅來廬阜陽”可知，其弱冠之年就喜歡游山玩水，來到了廬山之南麓。

白鹿洞書院位于廬山五老峰南麓。趙孟頫詩《謁白鹿洞書院奉貽饒季和山長》：“出郭路仍緬，言尋匡廬幽。崖嶂削蒼玉，洞泉鏘鳴球。山空石室冷，地古云木稠。俯仰愛佳境，登臨企前修。翩翩嵩陽子，常與白鹿游。”^［6］白鹿洞書院享有“海內第一書院”之譽，與應天府書院、岳麓書院、嵩陽書院合稱宋代四大書院，是廬山儒釋道文化中儒家文化的代表。此詩明確地說，尋匡廬之清幽，拜謁白鹿洞書院，還與書院山長應和詩文。詩中還描述了崖嶂如削、洞泉鏘鳴、山空室冷、地古木稠，這樣的景色自然是身臨其境的直觀感受。這首詩與《三峽橋》都有可能寫于趙孟頫二十歲前后。

趙孟頫還有詩《青玉峽》：“兩泉泄虛竇，瀑布千仞垂。陰潭積無底，湛湛青琉璃。黯淡翳日色，砰匍震坤維。龍魚蟄玄黝，猱狖愁險巇。佳游春已深，草木華未滋。殷士不戀此，我實愛幽奇。名姓刻崖石，昔人良已癡。高岸遂為谷，幻滅誰能知？”^［7］青玉峽也在廬山南麓，在香爐峰、雙劍峰、文殊峰、鶴鳴峰懷抱之中。這首詩與《三峽橋》中的季節(jié)一樣，乃是春季。廬山的優(yōu)美景色在趙孟頫筆下令人神往。當然，上文說道，趙孟頫可能二十多歲時去了廬山，而且季節(jié)是春天的雨天。而明本禪師到廬山是1297年秋季。故此，假如趙孟頫也曾在1297年到廬山，與明本禪師、馮子振相會，那就是另一次行程。

趙孟頫還有《簡寂觀》：“我來簡寂觀，而愛簡寂名。尚想修靜子，尸居造深寧。鸞襟邀已遠，石室秋冥冥。險雨灑飛閣，寒泉響虛庭。昔聞老道士，上疏宰相驚。投簪謝世事，歸老在巖扃。睠此林壑茂，尋幽慕遐征。松喬覓丹液，方壺采瑤瓊。簡□□乃壅，寂斯內無營。恒服佩其言，以為左右銘?！?sup>［^8］白居易詩《宿簡寂觀》：“巖白云尚屯，林紅葉初隕。秋光引閑步，不知身遠近。夕投靈洞宿，臥覺塵機泯。名利心既忘，市朝夢亦盡。暫來尚如此，況乃終身隱。何以療夜饑，一匙云母粉?！?sup>［^9］僧齊己《宿簡寂觀》：“萬壑云霞影，千年松檜聲。如何教下士，容易信長生。月共虛無白，香和沆瀣清。閑尋古廊畫，記得列仙名。”^［10］簡寂觀在廬山南部的金雞峰下，唐代時期就已經(jīng)有之，《廬山記》卷三：“西澗一峰名布囊?guī)r。賜謚簡寂先生，始以故居為簡寂觀。唐太極元年二月七日，敕醮于觀，有異龍群鶴之異，降詔褒異，仍付史館，辭多不載。觀在白云峰之下。其間一峰獨出而秀卓者，曰紫霄峰?！?sup>［^11］從趙孟頫的詩中可見，“我來簡寂觀，而愛簡寂名”，也就是趙孟頫來到了簡寂觀，很是喜歡?！胞[襟邀已遠，石室秋冥冥。險雨灑飛閣，寒泉響虛庭。”這是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乃趙孟頫的視覺所見。趙孟頫上面幾首詩聯(lián)系起來看，都是描繪廬山風物，互相之間有烘托與照應，充分肯定了趙孟頫有廬山之行。趙孟頫還有詩《題澗石圖》：“久懷名山游，有聞亦欣然。茲山信奇觀，寂寞為誰妍。蒼蒼兩崖雨，湛湛百尺淵。青天落寒碧，慘淡生空煙。平生丘壑情，欲往無由緣。奇父賞幽意，清響答流泉。澄懷觀道妙，事勝吾當傳。應同會心者，一攬共忘言?！?sup>［^12］這首詩是趙孟頫的題畫詩?！熬脩衙接?，有聞亦欣然”，結合上下文，基本上就是指廬山，上文也曾稱廬山為名山。在這首詩中比較全面地描述了廬山風景。

朱熹在廬山寫過《奉同尤延之提舉廬山雜詠十四篇》，其二為《折桂院黃云觀》。廬山有黃云觀，而趙孟頫有詩《黃云觀（朱文公與臨江鎦子澄、長樂黃直卿諸公至此，有題名記刻石寺中，黃云諸公所制名也）》：“太守當年弭節(jié)游，松風千澗響蕭颼。今朝獨上黃云觀，唯有湖光東北流?！?sup>［^13］廬山五老峰前有白鶴觀，道士劉混成騎鶴飛升處也。唐高宗敕建此觀。趙孟頫有詩《白鶴觀貽吳恿道士一首》：“觀乃唐劉混成先生升真之地，有杉榭，先生所植云。蘇文忠公聞弈棋聲此。恿年將八十，著《陰符》《素書》。五老峙南國，青蓮天上開。下有學仙處，琳宮倚丹崖。朝旭射虛牑，紫雪冠層臺。翠樹顏色古，云是唐人栽。逍遙成子翀，舉謝閉塵埃。飚御竟何在，浮云空往來。藥臼留深壑，丹房凝古苔。翩翩巢居客，奔走如嬰孩。著書述玄理，尸居存圣胎。我本煙霞侶，□□□□□?！?sup>［^14］《飛來亭》：“五老巖巖帶暮霞，萬松深鎖列仙家。亭前白鶴已飛去，不見先生種木瓜（劉混成嘗入山中種木瓜）?！?sup>［^15］詩中內容說明趙孟頫到了白鶴觀以及飛來亭。

臥龍庵在廬山之陽，朱熹有《廬山臥龍庵記》。趙孟頫有詩《懷崔隱寄題臥龍庵》：“昔聞崔子虛，上策干時相。奇謀既不報，晦跡云霞上。莫笑兒子書，朝煩老妻餉。囊中金丹方，能俾老復壯。空同酈道士，公退或相訪。祠事漢忠臣，經(jīng)營倚崖嶂。蕭蕭臥龍庵，水石多異狀。君時為感動，奔走危工匠。我來尋古跡，遺老久淪喪。躊躇仰高躅，歸云晚悠漾?！?sup>［^16］此詩題中雖然有“寄題臥龍庵”，是事后寫詩寄送題寫，但是從“我來尋古跡，遺老久淪喪。躊躇仰高躅，歸云晚悠漾”來看，顯然是趙孟頫本人親自到過臥龍庵，一番游訪探查，還有一番興嘆。

陶侃（259—334），字士衡（一作士行），原籍鄱陽郡鄱陽縣，后遷居廬江郡尋陽縣，乃晉朝時期重要的軍事將領，因戰(zhàn)功加侍中、太尉，都督七州軍事，封長沙郡公。《世說新語》中有《陶母待客》。“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貧，與母湛氏同居。同郡范逵素知名，舉孝廉，投侃宿。于時冰雪積日，侃室如懸磬，而逵馬仆甚多。侃母湛氏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為計?！款^發(fā)委地，下為二髲（一作髢），賣得數(shù)斛米，斫諸屋柱，悉割半為薪，剉諸薦以為馬草。日夕，遂設精食，從者皆無所乏。逵既嘆其才辯，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里許。逵曰：‘路已遠，君宜還。’侃猶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陽，當相為美談?！┠朔?。逵及洛，遂稱之于羊晫、顧榮諸人，大獲美譽?！?sup>［^17］趙孟頫有《題陶母待賓手卷》，此手卷自然未必一定在陶侃家鄉(xiāng)鄱陽縣一帶，但是此詩與趙孟頫有關廬山題材的幾首詩作放在一起，很可能是趙孟頫在此地帶活動時聽聞到陶侃的故事，并見到《陶母待賓手卷》而寫了《題陶母待賓手卷》，“范逵誠孝廉，陶侃固英特。英特未可知，門有孝廉客。傷哉陶母貧，剪發(fā)易酒食。此意固自佳，此發(fā)足可惜。此發(fā)足可惜，兒心將奈何。丈夫淡相與，豈以酒食多。平生郭林宗，何如茅季容”^［18］，對陶母削發(fā)換錢待客的舉動進行了歌頌。

趙孟頫還有一首詩《棲賢寺淵上人約游楞伽寺尋李公擇尚書山房遣址不果行一首》：“擬步云關聽雨聲，杖黎有約采黃精。藏書散盡山房廢，莫向楞伽寺里行。”^［19］這首詩是說，趙孟頫與廬山棲賢寺淵上人相約游覽廬山楞伽寺，探尋李公擇的尚書山房遺址，因而寫下這一首詩，這就清晰地表明趙孟頫在廬山上。廬山棲賢寺坐落在廬山南麓棲賢大峽谷。而廬山也有楞伽寺，宋代大詩人楊萬里寫有《寄題廬山楞伽寺三賢堂，呈南康太守曾致虛》。宋代李公擇，字元中，今屬安徽省桐城市人，北宋元祐年間（1086—1093）與李公麟、李公寅同時舉進士，時稱“龍眠三李”；善書法繪畫，與蘇軾、黃庭堅交游。《蝶戀花·暮春別李公擇》是宋代著名詞人蘇軾的作品。這首詞是東坡寫給老友李公擇的送別詞，通過對暮春的描寫，微露惜別之情，兼及對再受重用的渴望，寫二人同病相憐，友情深厚。蘇軾有詞《蝶戀花·暮春別李公擇》：

簌簌無風花自墮。寂寞園林，柳老櫻桃過。落日有情還照坐，山青一點橫云破。" 路盡河回人轉舵。系纜漁村，月暗孤燈火。憑仗飛魂招楚些，我思君處君思我。^［20］

李公擇少時讀書于廬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并留下藏書與山房遺址。宋代詩人孔武仲（1042—1097）《李公擇山房》：“石磴不容步，喬林森回還。聞昔有威鳳，養(yǎng)羽留此山。乘此去翱翔，得意今不還。余音落何處，尚在云泉間。陳跡雖可尋，飛轍誰能攀。”^［21］蘇軾撰《李氏山房藏書記》（李君名常，字公擇，南康軍建昌人。幼力學，皇祐初登甲科）^［22］，《經(jīng)進東坡文集事略》《宋文鑒》《東坡七集》《文獻通考》《文章辨體匯選》《唐宋八大家文鈔》《廬山志》等文獻載有此文。蘇軾在文章中說，好友李公擇，年輕時曾在廬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中的僧舍里讀書。公擇離開以后，山中的人懷念他，便把他住過的地方命名為“李氏山房”，那里的藏書共有九千多卷。趙孟頫這首詩中寫的就是要探訪李公擇山房遺址。這首詩充分表明了趙孟頫曾在廬山上游玩參訪，其行跡十分明顯，再結合上文的幾首詩，可謂形成了系列證據(jù)，能證實趙孟頫的行為之真實性。有廣泛游歷行動的蘇軾，感嘆沒能登上廬山，趙孟頫避免了這種遺憾。

趙孟頫有一些題詞、碑文之類，亦涉及廬山，這也是趙孟頫與廬山的一種淵源。這對大書畫家乃正常之舉，廬山名滿天下，白居易、李白等人的廬山詩作膾炙人口。比如姚綬（1422—1495）《谷庵集》記載，成化戊戌（1478）仲秋，購得趙孟頫所制《李白廬山觀瀑圖》，尺紙之間而匡廬五老峰宛如目擊，妙入神品。明朝巨公珠玉輝映，誠古圖史中之奇品^［23］。陳繼儒《妮古錄》卷三：“乙未（1595）六月初四，過項又新，觀魯國公顏真卿行書《定襄王郭公帖》，顧定之《修篁圖》，趙善長《山居讀易圖》，王叔明《詠石圖》，徐幼文《林泉高逸圖》，香光居士王叔明《丹山瀛海圖》，趙文敏《觀瀑圖》，趙子昂書《張文潛送秦少宰序》，錢霅川《青山白云圖》及《歸去來圖》，王羲之草書二帖，馬和之《毛詩鶉鵲篇》，黃太史《墨妙》，馬和之《毛詩破斧篇》，趙子昂行書《歸去來辭》。同賞者郁師古、王子逸、馮鑒之、項希憲也。約秋潭僧，病不至。”^［24］這里提及趙孟頫《觀瀑圖》以及其書寫的《張文潛送秦少宰序》《歸去來辭》。另據(jù)錢泳《履園叢話》卷十：“吳門陸謹庭嘗得松雪畫《李太白廬山觀瀑圖》，青綠山水，一紙皆滿，無空隙處，而一種幽深玄遠之趣，溢于尺寸間，非松雪妙筆，不能傳之也。后有元、明人題識甚多，其姚公綬一跋最長，惜為后人妄加‘趙氏子昂’四字朱文印，真為蛇足?！?sup>［^25］表明清代時期《李白廬山觀瀑圖》還存世。明代張丑《真跡日錄》卷四：“趙榮祿松竹草堂圖詠跋。子昂畫品，上接六朝唐宋之脈，下開有元神逸之門，乃古今畫家第一人也。第軸卷傳世不多，除道釋人物花鳥畜獸竹石外，其山水班班，略具記載中矣。不腆潛心玩索，前后目睹名跡，自當以《鵲華秋色》壓卷，而《山陰水村》《李白觀瀑》《鷗波秋曉》次之，《謝輿丘壑》尤妙，惜破損已極，僅存筆意，《重江疊嶂》雖稱完璧全學郭熙，非其至者。此《松竹草堂》乃是投贈澹然翁筆，既能古雅，又復秀潤，且左方一詩，與圖互相發(fā)明，真得詩中畫、畫中詩三昧，非區(qū)區(qū)丹青之流所能企及萬一耳。裝成僭評如右，不識真賞家何以命我。時崇禎辛未歲重陽日，米庵主人張丑書?！?sup>［^26］此中記載也提及《李白觀瀑圖》，且認為該圖是趙孟頫重要的畫作?！独畎讖]山觀瀑圖》只是畫作，不代表趙孟頫親身到了廬山。但《李白廬山觀瀑圖》反映了趙孟頫與廬山的淵源，無論是在廬山所作，還是不在廬山所作。

二、趙孟頫登臨廬山的時間與機緣

趙孟頫年輕時來到廬山，上面的一些詩文書畫應該作于當時，按趙孟頫生于1254年，或許就是作于1274年前后，此時趙孟頫二十歲上下，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有機會四處游歷，到過廬山。當然他在二十歲之前的青少年時期也可以登廬山，但是青少年時期可能體力不足，千里之外離開湖州到廬山可能性較小。而且，青少年時期，趙孟頫沒有能力與機會寫下如此多的高水平的詩作。此外，1275年之后，元朝大規(guī)模進攻處于長江以南的南宋地域。1276年南宋滅亡，杭州被占領。1279年崖山海戰(zhàn)，宋軍全軍覆沒，陸秀夫背著少帝趙昺投海自盡，十萬軍民跳海殉國。作為宋朝皇族后裔，1275至1279年以及之后的一段時間內，趙孟頫都應該沒有時間、金錢以及閑情逸致前往廬山游玩。

此后，還有兩個機緣趙孟頫可能登臨廬山。一個是1297年，還有就是，1299年之后的十年，趙孟頫擔任江浙等處儒學提舉時，江浙等處行省的管轄范圍東到大海，江西一部分地域屬于江浙行省的管轄之下，他有可能在巡視轄區(qū)之時來到江西。有充分的證據(jù)表明趙孟頫西到鄱陽湖一帶，鄱陽湖距離廬山已經(jīng)很近，既然到了鄱陽湖，那么到天下名山廬山，就很順理成章了。

（一）1297年，趙孟頫是否到過廬山的分析

1297年前后，趙孟頫或許到過廬山。1295年趙孟頫離開京城回湖州，1299年擔任江浙等處儒學提舉，其間他是賦閑狀態(tài)，有時間游覽江南各地。

釋明本（1263—1323）是元代江南著名禪師，禪宗臨濟宗第十九代祖師，一生行跡在長江中下游一帶，號稱江南古佛。趙孟頫、馮子振等著名文人都以他為佛門師。1297年明本禪師從安徽皖山（天柱山）南下，過黃梅，南下過長江，到九江，登廬山。明本在廬山時，住東林寺，在東林寺時作詩《贈與云谷》。明本到廬山虎溪，吟詩，作《虎溪夜話》。明本在廬山作詩《題廬山佛手巖》。明本還有詩《廬山道友之江西》《贈在別山》《贈裁縫》，都表明明本禪師在廬山上有活動?！督魍ㄖ尽肪硪话傥澹骸爸蟹灞咀|林寺，趙子昂、馮海粟皆與往來。本常著《金剛經(jīng)略義》以貽子昂，見超義邃，解《金剛》者，皆不能及。其所居庵，凡十數(shù)，皆名‘幻住’。其作庵也，馮、趙為之躬運土木，以執(zhí)役云。”^［27］《廬山志》卷十二有相同記載。《（同治）九江府志》卷五十一：“中峰本。住東林，趙子昂、馮海粟皆與往來。其作庵也，二公為之躬運土木。募建東林疏碑，系子昂書，今殘缺殆甚，猶存，出木池壁間?！?sup>［^28］《（同治）德化縣志》卷五十一：“中峰本。住東林，趙子昂、馮海粟皆與往來。其作庵也，二公為之躬運土木。募建東林疏碑，系子昂書，今殘缺殆甚，猶存，出木池壁間?！?sup>［^29］以上資料似乎說明了趙孟頫與廬山的淵源?；蛟S明本禪師在廬山之上時，趙孟頫與馮子振也曾在廬山。清代翁方綱《復初齋詩集》卷三十四谷園集二中《趙文敏書中峰禪師修東林寺疏殘石字三首》：“東欄石角雨瀟瀟，尚與禪宮破寂寥。惆悵前秋苔濕處，墨云倐起應江潮?！薄拔舳弥蟹寤米≡~，自拈草隸似枯枝。疏留轉語憑誰契，海粟鷗波執(zhí)役時?！薄耙莨P藏鋒認晚年，玉池重悟遠公蓮。一波一折千峰影，合著機鋒叩集賢。”^［30］詩意中，還是認可明本、趙孟頫、馮子振在廬山聚集，有遺跡保存至清朝時期?！督魍ㄖ尽肪硪话傥?、《（同治）德化縣志》卷五十一等記載，明本住東林寺，趙子昂、馮海粟皆與往來。明本建庵，二公為之躬運土木。募建東林疏碑，也是趙孟頫書寫。

明本在廬山時，是大德元年（1297）秋，而本年趙孟頫“除太原路汾州知州，兼管本州諸軍奧魯勸農事，未上”，基本上處于賦閑狀態(tài)。他主要活動在杭州、湖州一帶。二月，在杭州題舊作《百駿圖》，為寫長歌。四月八日，書《法華經(jīng)》一部。八月，繪《雙柏圖》。是月望后三日，題《桃源圖》。九月，跋高克恭為仇遠繪《山村隱居圖》，書《吳興重修觀堂記》。十二月五日，于松雪齋書《歸去來辭卷》。八日，跋宋人寫本《史記》十帙。是月，作《先侍郎阡表》。閏十二月六日，書《法華經(jīng)》予僧友。二十六日由杭州返吳興。三十日在德清度歲。在九月到十二月之間，由于趙孟頫賦閑，沒有公務，他是有時間前往廬山的，杭州距離廬山約一千里，故此趙孟頫極有可能前往廬山。

（二）1303年，廬山下的桑落洲

廬山下九江口的長江中有“桑落洲”，位于安徽、江西、湖北三省交接之地，是交通戰(zhàn)略重鎮(zhèn)，兵家必爭之地?！遁浀丶o勝》卷三十一：“桑落洲在德化縣（今江西九江市）東北十五里?！敝荑ぁ⒒感?、盧循、王僧辯、陳霸先、朱元璋、陳友諒、李自成、曾國藩等歷史人物與此有關。此外，“桑落洲”在文化史上也很燦爛，袁宏、王勃、李白、白居易、胡玢、林景熙、方回、范德機、楊基、張維屏、彭玉麟眾多人士都在此留下詩賦。特別是王羲之在此牧鵝，寫下了著名的《袁生帖》。王羲之（303—361，或321—379）任江州刺史，鑄造書鼎，沉于九江口。據(jù)虞荔《鼎錄》載王羲之于九江作“書鼎”，“王羲之于九江作書鼎，高五尺，四面周匝書遍刻之，沉于水中。真隸書。”^［31］

相傳，1303年，元代畫壇雙圣高克恭、趙孟頫為紀念王羲之誕辰一千周年，同彭澤令石巖在桑落洲追尋王羲之書鼎的蹤影，共同以《桑落洲望廬山》題材作畫，創(chuàng)作出了《桑落洲望廬山圖》，元代當時各界名流，都在這幅畫上題跋，當時人物還有虞集、王冕及石巖。當時桑落洲上剛剛復建南池寺，時任江南行臺治書侍御史的趙世延為南池寺作傳記，即《元魯國公趙世延南池寺碑記并清邑紳石頌功附記》，國史中書平章政事魯國公趙世延撰，智禪師笑隱大訢篆，普印禪師云芳守忠書。趙孟頫和高克恭都畫有《桑落洲望廬山圖》，還有說高克恭因在桑落洲而創(chuàng)作了《秋山暮靄圖》《山水圖》。此說可疑之處是，高克恭在大德六年（1302）任吏部侍郎。大德八年（1304），任刑部侍郎、刑部尚書等職。此乃要職，在朝廷中是重要大臣，公務繁忙，高克恭卻離開朝廷到廬山下桑落洲游歷休閑一番然后作畫，這種可能性很小。趙孟頫雖然在江南擔任江浙儒學提舉，但江浙行省范圍很大，其中包括江西部分地區(qū)，西到鄱陽湖，已經(jīng)很接近廬山，有到桑落洲的可能。但是，卻沒有文獻資料證明高克恭、趙孟頫同時到過此地。按說，趙孟頫、高克恭同在桑落洲，又是在廬山下，又是關聯(lián)到大名鼎鼎的書圣王羲之，必然有一些詩文以及互相之間的應和，理應有不少的詩文書畫記載，卻很少有文獻記載之，地方志內都難以查找到相關信息，難以解釋這種現(xiàn)象。當然，趙孟頫的好友石巖確實擔任過彭澤令。既然有此傳聞，沒有文獻記載不代表沒有其事，只是時間久遠，文獻資料可能逐漸湮滅失傳?；蛘?，1303年之時，高克恭與趙孟頫都是官位在身，到長江中、廬山下的桑落洲，不便張揚，很低調，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記載較少。有當時文人的幾首詩，似乎能佐證趙孟頫、高克恭的《桑落洲望廬山圖》的存在。

高克恭畫有《桑落洲望廬山圖》。當時一批文壇大家，如虞集詩《寫廬山圖上》、貢奎詩《高侯畫桑落洲望廬山》、張昱詩《高房山畫廬山圖，貢云林待制有詩在上，為其子戶部尚書貢師泰賦，蓋其家物也》、袁桷詩《題高彥敬桑落洲望廬山圖（為秋泉作）》、釋妙聲有詩《題高尚書九江暑雨圖》、王冕詩《秋山圖》，一定程度上肯定了《桑落洲望廬山圖》的存在。也說明趙孟頫可能前往九江以及廬山，與高克恭等人聚集。而趙孟頫似乎也曾畫《桑落洲望廬山圖》。元代許?。?？—1374），字如心，江陰人。至正中，薦授澄江書院山長，旋棄去。會天下已亂，乃遁跡賣藥于海上，與山僧野人為侶。許恕有詩《題趙松雪桑落洲望廬山圖》^［32］。這首詩明確提到趙孟頫《桑落洲望廬山圖》，也提到桑落洲、廬山、五老峰、廬山瀑布等景致。特別是詩句“此圖作者房山公，后來繼之松雪翁”“房山松雪總蕭瑟，遠客無家空嘆息”，直接說明，先是高克恭畫《廬山圖》，然后趙孟頫接續(xù)作此畫。后來《桑落洲望廬山圖》流落海外。另外，高克恭有《云山圖》，《書畫題跋記》續(xù)卷九等有記載，有趙孟頫等人的題跋。

以上，是趙孟頫與江西廬山直接或間接的淵源，可以綜合起來看，趙孟頫確實曾經(jīng)到過廬山，有可能是在二十歲時曾游覽過廬山。其后，也許還有機會到廬山。此外，他還游覽了鄱陽湖北、廬山南的落星寺等名勝，留下詩作《題落星寺》。趙孟頫與鄱陽湖一帶人物交往的事跡有不少，比如進賢縣鄔子寨胡棣是其舊友。

趙孟頫與廬山的淵源，是他豐富人生履歷和卓越藝術成就的一個生動寫照。深入游覽廬山不僅使趙孟頫的個人生活經(jīng)歷更加豐富多彩，同時也為廬山增添了深厚的文化底蘊。趙孟頫作為南宋皇室后裔，官居一品，他的詩文書畫才華在當時社會有著極高的聲譽。他的藝術成就不僅在中國，甚至在日本、印度等國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他的一生結識了眾多的人物，與他們的交往和交流，無疑也為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和靈感。廬山的自然美景與趙孟頫的藝術才華相結合，碰撞出許多具有深厚內涵和獨特風格的藝術作品。這些作品不僅豐富了廬山的文化內涵，也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藝術財富。趙孟頫通過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將廬山的美麗景色和獨特文化傳遞給了更多人。這種傳承和弘揚，更加彰顯了廬山在中國乃至世界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因此，深入挖掘和整理趙孟頫與廬山的淵源，不僅可以更好地了解趙孟頫的生平事跡和藝術成就，也可以進一步豐富廬山的文化內涵和歷史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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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國富）

作者簡介：葉憲允，男，博士，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化、古代文學、古代史、佛教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