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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假結束前的一天早晨,老媽打來電話,說孫女要種的甜蘆稷熟了,問我們國慶假可有空回家嘗嘗。電話剛掛,女兒便從床上一躍而起,咋呼著要立馬回老家啃蘆稷。孩子要回老家,沒有什么理由可以擋得住的。于是,我們調整了安排,一起登上公交車向老家進發(fā)。
在車上,女兒好奇地問:蘆稷是不是也叫甘蔗?我說:不是,可以算是甘蔗的兄弟,甘蔗是大老粗,像練武的;蘆稷是細腰身,像讀書人。共同點是都很甜。其實在老百姓口中,蘆稷有好多名字,諸如甜稈、甜蘆稷、倒哨子等等。少有人能分得清哪個是俗名,哪個是雅稱。
車子駛出縣城,我指著窗外越來越多的蘆稷給女兒看,女兒叫道:“多像小兵張嘎的紅纓槍啊!”記得暑假剛開始時回老家,那時候蘆稷穗子還是綠綠的,經(jīng)過兩個月的烈日炙烤,太陽的精華裹挾著糖分鉆進蘆稷的骨子里去了。遠遠望去,火紅的穗子可不就是紅纓槍的槍頭??!可在我看來,在晨風的吹拂下,它倒更像一位佝僂著腰身在地里勞作的老婦人。看著,想著,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咀嚼蘆稷的快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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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記事起,我家是沒有種植蘆稷的習慣的。因為在惜土如金的父母眼里,他們只愿意種出糧食,要是種上蘆稷,多多少少會搶去土里的養(yǎng)分,影響糧食的收成。對于以勤儉持家聞名鄉(xiāng)里的陳氏族人來說,這是有違祖訓的。
到了蘆稷成熟的季節(jié),我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家的孩子雙手抱著蘆稷,津津有味地嚼著,咽著甜汁,吐著殘渣。好心的鄰居總會慷慨地砍上幾根,喊我們姐弟倆扛回家去分享。我們分工合作,我撕扯葉子,姐姐拿柴刀把蘆稷剁成段,我再認真地數(shù)節(jié)數(shù),一人分一半。我總是早些吃完,姐姐便會慷慨地勻出幾節(jié)給我吃。我們常常會把最黑的蘆稷穗子留著做種子,企望爸媽來年春上格外開恩,也同意我們種上一排蘆稷。
隨著分田到戶政策的落實,農民的日子逐漸朗潤起來。我們姐弟也都很懂事,作業(yè)完成后總會自覺地為家里分擔農活,父母架不住我們的一再懇求,便同意我們栽種些這甜味實足的稀罕物。
蘆稷的下種,一般在每年的清明前后。我和姐姐在河邊墾出一塊空地育秧,隨著氣溫的回升,不消兩個星期,秧苗便可長到尺把高。這時就可以進行移栽了。
蘆稷對生長環(huán)境要求極低。它不需要占領整塊的田地,一條零地也可,或者夾種在黃豆、花生、山芋溝等田間也行。但最好別種在棉花地里,因為饞嘴的棉鈴蟲會禁不住甜味的誘惑,一定會捷足鉆進稈子里,先下口品嘗甘汁。移栽后,若有空閑,最好澆上兩三回水,待葉子精神抖擻地舒展開,便可放手不管了。因為它不需要施肥,也不用噴灑農藥,只要在烈日下充分吸收光照就會自由自在地拔節(jié)。
在平原上,蘆稷的腰身尤顯高挑,生長在低矮的農作物里,顯得鶴立雞群。蘆稷吐穗后,就不怎么長個子了,而是一門心思地積聚甜分。金秋時節(jié),走在江海大地上,看啊,遠遠近近,蘆稷們高舉著暗紅的穗纓,仿佛一支支火炬,照亮田間,也照亮了鄉(xiāng)下少年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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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在秋后做好功課的黃昏,得到父母的認可,我和姐姐便扛著兩根蘆稷回家了。將蘆稷剁成節(jié)段之后,三下五除二地用牙齒將蘆稷的皮子劃開,甜嫩松脆的蘆稷就在口中,輕輕地咬上一口,吮吸,再吮吸,甜絲絲,涼爽爽,清幽幽,甜而不膩,清淡優(yōu)雅。夏意就在這蘆稷的汁液間化成了美好的記憶。
蘆稷除了有甜汁供我們吮吸,其他部位也都有作用。蘆稷的穗可以扎成掃地用的笤帚和刷鍋洗碗的把兒,有心的老農會挑到街上換幾個零用錢以補貼家用。蘆稷的葉子是牛羊喜歡吃的美味,籽可以用來做酒,或者磨細喂豬。聰明的孩子們,心靈手巧地用蘆稷莖片編織成一尺見方的坐墊,屁股坐在上面感到一陣陣清涼舒服;也可以編織蟈蟈、蟋蟀、紡織娘等秋蟲籠子,弄上幾對能鳴唱的秋蟲,喂些番瓜、扁豆花,一邊聽秋蟲奏樂,一邊欣賞自己精湛的手藝,有時還和同伴比試比試高低,從中擷取樂趣。最為奇妙的是蘆稷砍回來時,鮮嫩的蘆稷身上有一層白霜一樣的粉,你若在吃蘆稷時不小心將手或者嘴劃傷,不要緊,只要將那層粉涂抹在傷口處,立馬就能起到止血療傷的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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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到了?!彪S著女兒的呼喊,汽車在村口的大橋下停了下來。女兒下車后一路跳躍著,我們在后面緊緊跟著。走進熟悉的村子,往事歷歷在目。迎面走來的黃大爺、王老師,樂呵呵地跟我們打招呼,熱情地邀我們去他們家坐坐。遠遠地,我們看見年邁的爸媽正在地里使勁地割著粗壯的蘆稷,女兒撲向老人和蘆稷,爺爺在孫女的肩上放了一根,她像當年的我一樣“嗬喲嗬喲”地像是扛著什么寶貝。
不一會兒,女兒便抱起蘆稷嚼起來。她邊吃邊說:“奶奶,前幾天我還看見好多人在街上賣這個蘆稷呢。我不高興買,知道奶奶種的更甜?!眱晌焕先瞬紳M皺紋的臉笑開了花,樂呵呵地說道:“都歇了十幾年不長它了,想不到今年長得這么好。今年特意長這個就是希望孫女多吃點,要是你覺得好吃,明年再多長些??上敔斈棠汤狭耍例X不中用啰?!?/p>
就在我們收拾了些農產(chǎn)品準備回城的時候,屋前80多歲高齡的唐奶奶和屋后70多歲的張大爺像約好了似的,都拄著拐杖,各拎著一捆剁好的蘆稷,有點難為情地請我們捎回同城而居的他們的兒孫們。唉,我們捎帶的又豈止是一捆蘆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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