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氣息還很微弱,只能苦苦依附在枝頭,攢出層層花蕾。冷,是最大的感受,但我想冬天的余力算是用盡了。
每年都會口是心非地說,不希望春天來,貌似它可有可無,覺得把自己藏在奇異的世界里過一輩子也很自在,可春天一來,我便立即知道它的好了,即便寒冷還在。生命不再是木著臉的冰美人,一切都動了起來。我只需在路口等待。
以為自己長大了就不會傷春悲秋,實際上我年年寫隨筆紀(jì)念這帶著冬天余愁的春天,作為告別過去的書信。南方的春天,總是短暫而難留痕跡。估計是想到巨人花園的故事,我有時也覺得自己被春天遺忘了。其實世界在一點點融化,永恒的青春絲絲點點分勻在人群身上。我用眼睛看著,祈禱大家都朝春天去吧。
冷雨這里是有的,雪飄起來會不會更冷呢?南方的冷雨總是悄然下著,風(fēng)息里有微濕的感覺。冬日沉寂的部分終于舒了顏,世界也在慢慢露出微笑。整片樹林都像做了迷糊的夢,有的樹開滿了粉白的花朵,有的樹的顏色灰下去了……冷掩護了這樣的幻境,并讓路過的人又寒又悚。他們除了逃離還能怎樣呢?
縮著手走到雨里,覺得春雨貴如油倒也有點意思,只是不知道落在身上有沒有滋潤作用。還有冷的雪,沒怎么見過的雪,不落在南方的雪,大抵都去北國描繪悲涼了——春天被雪花壓住,把欲言不言的悼詞藏在草籽里;華北平原正體面地收拾掉所有的衰亡;春寒斜斜撫過平靜的山村,削去那些為往事流淚的痕跡。
我所在的南方終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反正紫荊花又開了,在晨霧里,一邊露出淡顏,一邊在風(fēng)里被吹落。還有那好像突然出現(xiàn)的木棉,冒昧地長出鮮紅的花枝,斑斑點點地開在天空里。當(dāng)手從指尖紅到掌心,我又開始胡想自己變成花的樣子了。風(fēng)從四方刮過來,碎發(fā)全都像樹的枝條不斷伸長。你看,春天讓我們重新與這個世界聯(lián)結(jié)。有些事物靜靜地復(fù)蘇,又有些事物靜靜地誕生。
我懼怕自己喪失看見這一切的能力,畢竟時間全給了學(xué)習(xí)。我請求春天更美,在破碎和凋零后,添上一份無價的仁愛。
記得冬天剛開始的時候,學(xué)校一只小貓被凍死了,可憐地臥在草地上。生命像一滴水凝結(jié)成冰,不再動彈。好在春天的寒是溫柔的,安如夢境,讓生命從不知名的地方突然出現(xiàn)。冬天死去的那只貓,在春天之初又回來了,帶著鮮花般的祝福,變成一只新生的幼貓,從美的季節(jié)里蘇醒過來。
寒冷果然擋不住生的腳步。萬物都成了信箋,寫滿無憂的贊歌。冰封的羽翼重又飛向暖的故鄉(xiāng),被遺忘掉的種種逐漸顯露在雪融了的地上。田壟上的風(fēng)突然停息,留下一個淡淡的伴著云煙的影子。我突然也想打個響指,把一切奇跡的粉飾都震落,也讓冬天留在過去,好好守著回不去的昨天。
所以,請喚醒我吧,用春天作藥喚醒我,治我留戀傷悲的相思疾,療我生命平淡的孤獨癥。用春寒讓我戰(zhàn)栗,不僅僅是因為冷,更是為了那些生命的奇跡。
(作者系深圳實驗學(xué)校高中部學(xué)生,指導(dǎo)老師:童曉語)
特約評析 |許多魚
湖南工業(yè)大學(xué)副教授,文學(xué)博士
如果不是篇幅所限,讀罷此文,我想我是可以寫一篇關(guān)于春天的超長頌辭的。
在作者如詩如幻的文字間,在四季時序的扉頁,在乍暖還寒的春初,許多事物似乎都還混沌不清,但顯然有或大或小的奇跡正在夢的邊緣慢慢蘇醒。這正是春天踏寒而來的意義。
如作者所說,這篇文章是紀(jì)念春天的隨筆,亦是告別過去的書信。其中包含了生命的哲學(xué),蘊藏著成長的哲思。風(fēng)和雨,陽光和暖意,一切都是公平的,春天不會遺忘任何人,但前提是我們不固守過去的傷悲,不囿于孤獨的樊籠。
童話《巨人的花園》的故事,作者一筆帶過,實則貫穿始終。巨人擁有一座美麗的花園,因為自私,不準(zhǔn)任何人進入,哪怕是天真無邪的孩童。鳥兒因此不再歌唱,花兒不再綻放,春天不再光臨。直到有一天,孩子們再度到來,春天的美景才在花園里重現(xiàn)。
你應(yīng)該知道春天是如何成為春天的了。這篇文章與《巨人的花園》有異曲同工之妙——春天的一切意義都是生命所賦予的,甚至包括春天本身。而春天里那些欲說還休或者鋪天蓋地的事物,也只有被我們感知時才會有美的界定,才會顯現(xiàn)出多彩的內(nèi)蘊來。
另外,作者大量運用詩化語言,讓表達在虛實之間自在游走,足見功力與天賦。一路讀下來,對于初春的印象似乎模模糊糊,但它顯然又已經(jīng)層層疊疊地把我們包裹。行至文末,作者筆鋒一轉(zhuǎn),把意象聚焦在一只貓身上,終于讓如詩如幻的文字有了令人戰(zhàn)栗的實感。
春來之時,作者想打一個響指,胡想自己變成花的樣子。我也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