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木雕刻的人偶

哲學(xué)家康德說：“人性這根曲木，決然造不出任何筆直之物?！蹦晟贂r，我有過很多偶像，但隨著年紀(jì)漸長，一些偶像倒塌了。

大學(xué)時我崇拜過很多思想家，盧梭、雪萊、托爾斯泰、易卜生、羅素等，后來有人推薦我讀英國保羅·約翰遜寫的《知識分子》，此書讓我“大跌眼鏡”。該書對這些著名的知識分子進(jìn)行了毫不留情的嘲諷與批評，認(rèn)為他們的筆端雖無比真誠，但他們的人生虛偽不堪。

難怪喬治·奧威爾會拒絕他人為自己寫傳，因為沒有人能夠經(jīng)得起他人嚴(yán)格的審視。

偶像倒塌帶來的幻滅在很長一段時間讓我感到虛無，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人生成長的一個重要步驟是對偶像進(jìn)行祛魅。沒有人能夠承受完美的期待，因為我們自己也不完美。所謂的文如其人既對也不對，因為人性本身就充滿理性、欲望和激情的爭斗。因此，永遠(yuǎn)不要因為一個人能夠?qū)懗鰞?yōu)美的文字就對其德行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隋煬帝是歷史上著名的暴君，很少有人知道他作為詩人的一面，但是他的詩歌成就不容小覷。如他寫的《春江花月夜》：“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痹偃纭兑巴罚骸昂f飛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處，一望黯銷魂?！焙茈y想象如此意境開闊、悠遠(yuǎn)淡雅的詩出自楊廣之手。

經(jīng)常有一些年輕的學(xué)生對我說，老師你是我心中的偶像，我不知道如何回復(fù)，因為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年少的我。我也深知，偶像是會幻滅的。因為古文中“禺”是“偶”的古字，上禺下心謂之愚也。

法治的前提就是對人性不做樂觀主義的期待，任何人都要受到法律的約束，因為人性并不可靠。尤其當(dāng)我們從事一份看似崇高的事業(yè)，就必須意識到自己的本性依然有幽暗的成分，無論多少曲木都無法搭建正直的通天高塔。

蘇格拉底說，未經(jīng)審視的人生不值得過。只是很多人不愿意審視自己，但總愿意審視他人。曲線之所以被判斷為曲，是因為有直線作對比。只有真正明白何謂正直，我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彎曲。越是追求德行，越是自覺污穢不堪，天高路遠(yuǎn)，今生永不可達(dá)，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認(rèn)識自己是我們所有事業(yè)的起點和終點，終其一生，我們都在認(rèn)識自己。有人說，太陽永遠(yuǎn)在那一邊，在路上圈出弧形，我常在陰影的這一邊，但永不對太陽失去信心。

嘉林秀//摘自羅翔說刑法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