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癆”：愛情的行為藝術

《愛在黎明破曉前》《愛在日落黃昏時》《愛在午夜降臨前》，是由美國導演理查德·林克萊特執(zhí)導，伊桑·霍克、朱莉·德爾佩主演的三部系列愛情電影，被影迷們簡稱為《Before》三部曲，或《愛在》三部曲。系列電影以“愛在”為主題界定三個時間段及情感關系場域，融合傳統(tǒng)和邊緣的敘事，細致演繹生命中的激情、浪漫、平凡、真實，流水般地呈現(xiàn)了時間的魔力，講述了一個愛情的寓言，雖然略顯小眾，但多年來收獲了相當不錯的口碑，被影迷們奉為“愛情經(jīng)典”，成為人們以影像故事真切感受美好愛情的標簽式作品。

一

1988年，理查德·林克萊特執(zhí)導個人首部電影《死讀書是沒用的》，從而正式開啟了他的導演生涯。在拍出《都市浪人》《年少輕狂》《半夢半醒人生》等電影之后，他成為了當代知名的美國獨立電影導演。著名電影學者菲利普·肯普在《電影通史》中指出：“理查德·林克萊特的《都市浪人》（1991）不但詮釋了獨立電影的審美風格，更定義了一種新的次文化?！彼膭?chuàng)作風格從初涉電影時就顯示出不同尋常，帶有強烈的個人后現(xiàn)代色彩。他的第二部電影《都市浪人》，沒有故事情節(jié)，沒有主角，攝影機跟隨影片里的人物，來來去去，行為散漫，在不同場合發(fā)表各種高論，以此冷靜地展現(xiàn)在奧斯汀和德克薩斯州一些城市浪人無所事事的一天，反映一群游蕩在社會邊緣的年輕人雜亂無章的生活，揭示美國存在的一些社會問題和習以為常的都市現(xiàn)象。以這部獲得巨大成功的后現(xiàn)代影片為先導，掀起了20世紀90年代早期美國的獨立電影運動。不過，具有探索精神的獨立電影，往往由于過于先鋒或后現(xiàn)代，一般觀眾都難以接受和理解，因此，這個時候林克萊特的影響基本是在業(yè)界，向世界擴散的并不多，真正讓他在世界范圍聲名鵲起的正是現(xiàn)在已成經(jīng)典的《愛在》系列三部曲。

在多數(shù)時候，只要一談論喜愛的《愛在》系列影片，資深影迷都會津津樂道導演林克萊特在費城大街與艾米·賴豪普特（Amy Lehrhaupt）邂逅并徹夜深談的傳奇往事。本·湯普森1995年在英國著名雜志《視與聽》對林克萊特訪談《在親吻之前》一文中寫道：1989年，理查德·林克萊特在費城的一家玩具店遇到了一個女人。他們一同走遍了這座城市，進行了深入的交談，直至深夜。對于林克萊特來說，唯一讓他無法徹底沉浸在這種偶遇中的想法，是他覺得“或許可以將它拍成電影”。

這就是導演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為此，經(jīng)過漫長的籌備，林克萊特在1994年開始拍攝《愛在黎明破曉前》（又譯《日出之前》）?？梢韵胂?，他非常期待艾米·賴豪普特能夠看到這部電影。然而，十分遺憾的是，在電影開始拍攝的幾周前，賴豪普特就因一場摩托車事故意外身亡，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將那次刻骨銘心的邂逅，定格在永恒一日。三年后，林克萊特才得知這個令人傷心的消息。談及賴豪普特，他說：“在電影里，她無處不在。我總是感覺我能看見她，就好像她會出現(xiàn)在某次放映活動中……但她ZWaYkzMJ2UUTvzyDNvUkBA==始終沒有來。甚至在第二部電影里，我把這種想法放進杰西寫的一本小說的情節(jié)里，……這部新電影（譯者注：彼時的《愛在午夜降臨前》）就是獻給她的?！保╖eta：《愛在，時光中永恒》）

其實，細心的影迷會發(fā)現(xiàn)，“愛在”系列第三部《愛在午夜降臨前》最后故事藍本的演職人員名單里，艾米·賴豪普特沉默地列隊站在其中，讓人動容。她作為這個愛情傳奇的一部分，林克萊特已將那次相遇埋藏在內(nèi)心的深處，融入敘事之中，留在了難以忘懷的記憶里。

作為獨立電影導演，林克萊特并不是一個喜愛傳統(tǒng)題材和一般敘事的藝術家，“我最喜歡的當然是‘邊緣’電影”（本·湯普森：《林克萊特1995年訪談：在親吻之前》），那么，為什么要拍攝《愛在黎明破曉前》呢？除了上述特別的情感經(jīng)歷、觀眾需求等緣由外，更重要的是他對電影中愛情的時間節(jié)奏和敘述感覺著迷，正如他所說：“我覺得大家的看法可能有些偏差：我并不算是《愛在黎明破曉前》這種類型電影的愛好者，不過這些電影滿足了人們巨大的需求。我想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滿足這種需求，但我想通過自己對事物的理解，來實現(xiàn)這個目標。在我看來，這部電影讓人著迷的地方在于，兩人花了太長的時間，才達成了第一次接吻：人們已經(jīng)習慣那種故事了——情侶相遇/情侶立刻在床上“相遇”/然后我們再繼續(xù)接著講故事?！保ū尽丈骸读挚巳R特1995年訪談：在親吻之前》）

雖然如此，當《愛在黎明破曉前》在圣丹斯電影節(jié)首映之后，導演、編劇本·湯普森認為，因其內(nèi)在的獨特手法和延續(xù)的作者電影風格，它依然“確立了林克萊特作為美國獨立導演先驅(qū)的地位”。可見，獨立電影之“獨立”，并不在于題材，而是在于拍攝的方式、反映的現(xiàn)狀、展現(xiàn)的個性思想等。眾所周知，作為羅素眼里“三種純潔無比強烈的激情”之一的愛情，一直以來都是人類永恒的話題，在世間，無論哪個國家、哪個民族，愛情在人際交往中表現(xiàn)得千姿百態(tài)，不一而足。讓人感興趣的是，誰見過《愛在》三部曲中這樣獨特的愛情？一位導演，兩位主演，三部杰作，每九年推出一部，跨越十八年，在黎明前的維也納、在黃昏中的巴黎、在午夜里的希臘，濃縮在一天的時間碎片里，話里話外，時光荏苒，講述了愛情的相遇、相愛、婚姻三個階段，以愛情“行為藝術”和“話癆”的雙重協(xié)奏，書寫了一曲聲勢浩大的現(xiàn)代愛情史詩，讓人深刻地體驗到愛情的浪漫、婚姻的本質(zhì)，以及生命中最美好的瞬間。

二

在眾多愛情故事里，我認同英倫才子阿蘭·德波頓在著作《愛的進化論》中的一個觀點：不論在婚姻之初，還是其后多年，面對自己內(nèi)心和第三種視角的他者，總繞不開一個問題：“你們是如何相識的？”并非是窺探隱私，在德波頓看來，這恰恰是愛情和婚姻關系中“神圣的開篇”。

作為《愛在》三部曲的首部《日出之前》備受注目的“神圣的開篇”中，展示出了紛繁的愛情之河中平常的激情與極致的浪漫。旅途、火車、吵架的老年夫婦、年輕的男女，強烈對比，構(gòu)成了年輕漂亮的法國女人塞琳娜和英俊瀟灑的美國青年杰西一場完美的邂逅。

在導演林克萊特看來，“這是兩個人相遇的簡單故事，就像兩艘船在黑夜中擦肩而過”（邁克爾·亨利：《理查德·林克萊特訪談——我在說笑，我沒說笑》，《世界電影》2014年第6期）。的確，電影故事很簡單，然而，“擦肩而過”卻意味深長。因為“擦肩”，所以交談，因為交談，才覺得有趣，正是生命“擦肩”中的驚鴻一瞥，才有他們的一見鐘情和徹夜深談，雖然最后天各一方，但愛情的種子已經(jīng)深埋在各自的心里。

相對個體生命的獨特景象，“一見鐘情”的故事并不鮮見，在電影中早已是陳詞濫調(diào)，但在《愛在黎明破曉前》中，塞琳娜和杰西的相遇及故事的發(fā)展卻是如此的讓人著迷，從一開始就攪動著觀眾的情感神經(jīng)。

是的，火車到站，杰西已經(jīng)要下車了，但他返回來，邀請剛剛相談甚歡的塞琳娜與他一起走，在有限的時間同游維也納。假如塞琳娜拒絕跟隨，就不會有這段浪漫的愛情。然而，電影來源于生活，如同藝術高于現(xiàn)實一樣。與其說她被杰西說服，不如說她珍惜這突如其來的相遇，以及期待——那不可知的夜晚。誰的生活中沒有一點意外驚喜呢？作為現(xiàn)代女性的塞琳娜，或許并不想遺憾，她稍有猶豫，就表現(xiàn)出果斷和勇敢。愛究竟是什么？正如阿蘭·巴迪歐的理解，愛是一種堅持到底的冒險。面對欣喜若狂的初遇，對于杰西和塞琳娜而言，即使僅僅只是愛情的萌芽，一種不確定性的“好感”，在激情驅(qū)使下，他們不懼風險，勇往直前，一切可能的美好在“冒險”之旅中就此拉開帷幕。

相遇不是沉默相對，一見鐘情是在相互交談、嘗試理解、互生好感中產(chǎn)生的。塞琳娜在目睹兩個老年夫妻爭吵后問杰西：“你聽說過年齡會導致夫妻間失去相互傾聽的能力嗎？”杰西很真誠，但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可見，愛的萌芽并非只是來自于一種外在的吸引或投機的閑聊，而是試圖在差異中尋找和確認某種感覺和共識。阿蘭·巴迪歐將此歸結(jié)為一種哲學上的努力：“愛是一種真理的建構(gòu)?！保ò⑻m·巴迪歐：《愛的多重奏》）是一個抵達真理的步驟。為什么這樣說？因為“愛是艱難地想要持之以恒的欲望”（巴迪歐），是持續(xù)交織的兩個人的事情?！拔覀冎?，愛就是不斷地重新創(chuàng)造”（蘭波：《地獄一季》），“當他從‘兩’而不是從‘一’出發(fā)來體驗世界時，所體驗的世界是怎么樣的？”（巴迪歐）或許既“同”又“異”。雖然愛的雙方都激情地擁入“兩”的同一性懷抱，但是，由于其生命本質(zhì)上是一種個體性存在，卻又使他們從差異性的觀點來體驗生活與世界。

其實，如前所述，在杰西與塞琳娜火車上的聊天中，他們早就表現(xiàn)出了在認知上的分歧和差異。比如，杰西認為24小時不間斷播放的電影節(jié)目，那種以紀錄方式拍攝來自世界各地的365個人，從早上起床開始一天一夜真實的生活，是“詩意的日復一日的生活”。塞琳娜卻不以為然，在她看來，這些生活中的無聊瑣事毫無意義，沒人關心?？梢?，在愛的構(gòu)建中，愛的雙方對許多事情的認識有諸多的差異和不同，有的甚至是相反的。在相遇即愛情萌發(fā)的初期，這種差異并不會影響兩個人的關系，他們?yōu)榱穗p方和諧以及情感的深度發(fā)展，往往會自動忽略因差異帶來的不適與沖突，反而可能還因差異成為一種特別的反差式吸引，使之更加主動陷入這種追求合“一”的激情之中。

在觀眾眼里，這個面向明天敞開的愛情故事的確相當迷人。事實上，在愛的邂逅中，不同文化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戀人，有太多的不適交織。杰西與塞琳娜聊到了性、理想、死亡、童年等，但男人與女人對此的看法不少是大相徑庭，需要看到，他們的這些自由談論，與其說是分歧，不如講是在愛的相遇中對同一性“真理”的認識和磨合。當然，在公交車上，相互的提問游戲和對個人隱私問題的坦誠回答，以及對精神信仰的不同偏好，無疑增進了相互的了解，成為感情升溫助燃的“添加劑”。

如果所有的情節(jié)全部集中在聊天，故事未免太過單一，實際上，在大多數(shù)愛的敘事中，基本都少不了一些必要的經(jīng)典性場景?！稅墼诶杳髌茣郧啊凡⒉焕猓娪爸薪芪髋c塞琳娜進入一家音樂商店，雙方故意錯位的偷看、凝視，羞澀、甜蜜又自然，各自都很清楚對方也在看著自己，卻假裝不知道。對于這經(jīng)典的場景，知名影評家羅賓·伍德（Robin Wood）認為，這一幕是拒絕被闡釋的，他把它稱作為“這是電影史上最完美的刻畫”，他們內(nèi)心已意識到“我們相愛了”。兩人在試聽唱片中的歌詞，“北方吹來一陣風，訴說著愛意的來臨，來吧”，非常符合戀人當下“此在”的現(xiàn)實情境，導演用此音樂48a1c618f9b0aadd5564b912052fbcf7994ae4b853d7a9d1712ef63b7e473409和歌詞意在表明，在北風的浪漫吹拂中，他們已經(jīng)心生“愛意”。在摩天輪上塞琳娜的索吻，是邂逅和浪漫的必經(jīng)之路，意味著雙方的吸引在情感上達到了身體實質(zhì)性接觸的程度。

導演用故事的發(fā)展?jié)u次揭開并將力證相遇是他們的命運。在夜色降臨的維也納街頭，杰西與塞琳娜撞見一個看手相算命的吉普賽老婦人，她像女巫般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性格與人生：“你正在旅行……你是一個冒險家，一個探索者，你對女性力量感興趣，還有潛在的力量和創(chuàng)造力……”并指證她“你正在成為這種女人”。假如我們認同巴迪歐所言“愛情是一種堅持到底的冒險”，不難看出，塞琳娜（杰西亦如此）就具備這種精神氣質(zhì)，不過，杰西對吉普賽老婦人看手相“算命”不以為意，當然，這并未影響他們繼續(xù)在深聊中走向日出。

但是，對于浪漫的相遇，僅有這樣的敘事，豐富性顯然不夠，需要更多詩意，導演深知，不動聲色地安排了一個在河邊以寫詩賺取生活小費的流浪詩人現(xiàn)場的書寫與朗讀：“……你不知我來自何處/我們不知該前往何方/只管融入生活/就像河流的支脈/奔騰而下，隨波逐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杰西與塞琳娜都覺得不錯。在詩人埋頭寫詩時，杰西指認了他倆“剛剛發(fā)生了第一次爭執(zhí)”，但在塞琳娜看來，爭執(zhí)、沖突并不一定是壞事。這或許不是重點，關鍵是，這首詩再一次揭示了他們邂逅的本相，并互文式確認和鼓勵了他們的相遇與正在發(fā)生的愛情。在酒吧雙方假擬打電話的場景妙趣橫生，他們角色互換，回憶的是相遇的奇跡，坦白的是各自被點燃的情感心路，邂逅的驚喜與愛意的萌發(fā)讓人欲罷不能。在心理學家眼里，談話是愛情關系的基礎，整部電影表面看只是在不停地說話，其實，這是無意中為愛情之后的婚姻進行著一次次真實的操練。

相對于人類的生物學本能，愛與性往往密不可分。隨著夜色漸深，行走在大街小巷的杰西與塞琳娜談論的深入，關于性的玩笑與話題始終神出鬼沒，成為繞不開的主題。無論是目睹熱烈的生育舞蹈的暗示，還是關于男權與女權的分歧與爭執(zhí)，都推動著他們情感的發(fā)展，特別是在黎明破曉前的清晨，在公園綠地的草坪上，當一切都已水到渠成，在猶豫與抗拒之間，因為愛，在這漫長的鋪墊式等待中，他們最終選擇了看似平常實則刻骨銘心的“合二為一”。并非是隨意的性行為，但我堅信這依然“激發(fā)了自己或?qū)Ψ降睦寺泻鸵缿俑小保ê悺べM舍爾、賈斯汀·加西亞《緩慢的愛情：數(shù)字時代的求愛》）。在黎明破曉時分，在城市中央的廣場，塞琳娜躺在杰西懷中，重溫了迪倫·托馬斯朗誦奧登關于時間的一首詩歌，為他們即將到來的分別加持，這一場景無疑就是對浪漫和依戀的注釋。林克萊特《愛在》三部曲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影片結(jié)尾車站這場戲自然天成，充盈著愛戀中與眾不同的難舍難分，拍得蕩氣回腸，為什么相愛的人就不能在一起？問題是，說好的不再見面，面對分別卻毅然反悔，“事實上，直到他們最終與彼此分離，他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在乎彼此。我們都會創(chuàng)造這種浪漫的理想情境，即便它們并不存在。人類的這種特質(zhì)還是有點討人喜歡的”（本·湯普森：《林克萊特1995年訪談：在親吻之前》）。顯然，無論是杰西，還是塞琳娜，都不想等待五年再見這種殘酷的社會學實驗，他們緊急抓住最后的機會商定，6個月之后在這個站臺重逢?？梢姡瑦墼诶杳髌茣郧安皇枪适碌慕K點。

三

在采訪中林克萊特談到，“我必須說明，我原本并沒有策劃一個三部曲”，與其說導演需要兩個續(xù)集，不如說是觀眾或者愛情需要一個結(jié)局。導演說：“在《日出之前》面世六年之后我們才開始構(gòu)思一個后續(xù)?！保ㄟ~克爾·亨利：《理查德·林克萊特訪談——我在說笑，我沒說笑》）為什么是六年之后才構(gòu)思，而真正與觀眾見面卻是九年之后的事情？或許這與導演的喜好有直接的關系。在接受采訪時他說：“電影與時間的這種關系，讓我非常著迷?！保ㄍ希┪覀儫o法確定林克萊特導演是否受到邁克爾·艾普特系列紀錄片《人生七年》的影響，但“愛在”系列三部曲卻實實在在每九年一部，耗時十八年，以作品創(chuàng)作的沉潛真正揭示了時間的嬗變，可以說，林克萊特導演對于時間有著超出常人的感懷與執(zhí)念。如以《愛在黎明破曉前》的尾聲，詠誦著奧登關于時間的感悟的詩歌《漫步夜色中》：“城里所有的時鐘/響當當?shù)膱髸r/不要讓時間欺騙你/你不可能征服時間/在煩惱的憂愁中/朦朧的生活消逝無蹤/時間占據(jù)了他的幻想/明天或是今天”。事實上，除了“愛在”系列有著時間的敘述，眾所周知，林克萊特還拍過一部轟動的關于時光的電影《少年時代》。這部電影創(chuàng)意極具耐心和顛覆性，它聚焦于日常細節(jié)，堅持用6歲小演員艾拉·科爾特蘭來拍攝，2002年開始拍，持續(xù)堅持12年，每年用三四天時間集中拍攝一個時間段，直到18歲。他哪里是在拍電影，分明是以紀錄的方式，用時間雕刻影像，展示個體的自然成長和生命不間斷的變化和經(jīng)歷。

種種跡象表明，林克萊特對于時間的感受與敘述并非是心血來潮，而是他既有不同尋常的迷戀與喜歡，更在于這種敘事方式對于我們理解愛情與生命有著特別的體驗?！皭墼凇毕盗械诙俊稅墼谌章潼S昏時》（又譯《黃昏之后》）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么樣的理解與感悟呢？

有人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的重逢。杰西和塞琳娜在火車上相遇分別九年后，終于重逢在浪漫之城巴黎的一家著名書店。不同在于，時間改變了許多，這時的杰西已經(jīng)成為一名作家（開場便是他以和塞琳娜共度的那一晚為靈感來源并帶有自傳性質(zhì)的新作《此時》面世），而塞琳娜卻成為一名獨立成熟的女性，喜歡政治，從事著環(huán)保等公益組織相關的工作。重逢的驚喜迅速淹沒在對初次相遇的回憶中。原本他們約定在六個月之后見面，卻因塞琳娜的奶奶突然仙逝而成為遺憾。當杰西閃爍其辭地表示相約日他也沒有去時，塞琳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憤怒地質(zhì)問杰西為什么竟然沒去，卻突然從他臉上看出是謊言時，塞琳娜的反應堪稱教科書式的表演，非常真實與出色，她因錯怪而極度懊悔的表情，直擊心靈。她知道，是她使他們剛剛開始的愛情從此消隱于心中、潛伏在血液的。

問題在于，面對塞琳娜莫名的“失約”，杰西應該很失望，他似乎放棄了愛情，隨意找了一個女孩結(jié)婚生子，但卻專心創(chuàng)作；而塞琳娜嘗試談了幾個男朋友之后，并沒有遇見如杰西般心儀的人而身心疲憊。更遺憾的是，他們曾共同在一個城市生活了多年卻并不知曉。誰會想到，意外帶來的遺憾，幾乎改變他們的人生。沒有相遇，就沒有浪漫的故事，杰西以他與塞琳娜相遇的那一夜為藍本創(chuàng)作出的小說，引起社會較好的反響，正是因為這部小說，他們才找到彼此。因此，不要把《黃昏之后》看成是一個簡單的愛情故事續(xù)集，而是應看作我們深入了解愛情本質(zhì)和豐富人生的一個契機。

本來，重逢就是由相遇過渡到愛的真理建構(gòu)的開端，“這種開端，把相遇的偶然固定下來”（阿蘭·巴迪歐：《愛的多重奏》），雖然來得比相約時更晚，但這仍然無異于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宣言”。我們知道，心理學家一般將愛情分為激情之愛與相伴之愛兩種類型。從命名就大致可知，“‘激情之愛’是一種強烈的情感狀態(tài)，以情感巔峰、生理喚醒和性吸引為特征，而‘相伴之愛’則是對某種人持友善情感和深度依戀”（貝弗·利費爾：《日常生活的愛情觀》）。從杰西和塞琳娜的邂逅與重逢來看，在首部《愛在黎明破曉前》中，可以肯定是浪漫之愛、激情之愛，而在第二部《日落之后》，更多是尋求“相伴之愛”，雖然他們當時并沒有生活在一起，但更成熟、更理性了，從聊天的語言到相處行為，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都已陷于“深度依戀”之中。

作為承上啟下的《愛在日落黃昏時》，延續(xù)了第一部的故事與拍攝風格，與初次相遇的激情不同，這部電影一個重要的主題是回憶與重溫，用塞琳娜的話說：“我們都懷念曾經(jīng)擁有的感覺?！彼踔炼嗌儆行┴煿纸芪鳎谛≌f中將那一晚描繪得太過完美。通過杰西的眼睛和文筆看到自己，讓她既驚喜又不安。是的，她很敏感，既坦陳幽默，又要強矜持，明知刻骨銘心，卻假裝選擇性地遺忘他們是在公園發(fā)生的身體激情之愛。為什么會這樣？其實，刻意遺忘，并不是真正的遺忘，更不是不珍惜，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天、那一晚，只是不想面對回憶時無邊的痛苦。讓人欣喜的是現(xiàn)在重逢了，對他們來說，回憶是美好的，美好的相遇值得回憶?；貞浛梢孕薷哪莻€夏天即六月十六日的結(jié)局，因為重逢消解了所有的悲劇性，回憶甚至也可以重建并未發(fā)生的經(jīng)歷。

回憶是如此重要！并非是為了尋找共有話題，而是通過回憶和重溫，喚醒當初的情感，強化對彼此相遇的珍惜，在木已成舟的情況下，以回溯的姿態(tài)，重拾珍藏的溫度，意在改變現(xiàn)實的人生際遇。

基于電影的顛覆性敘事方式，從第一部開始，本片故事就可以用“簡單”來表述，第二部表現(xiàn)就更為明顯，如公路片一般，故事性更弱，情節(jié)更平淡，所有演繹都是兩人不停地行走，喋喋不休地講話，其最有趣的地方或許正是在于“話癆”的氣質(zhì)，在于語言的藝術呈現(xiàn)和其反映的情緒與心理。可以說，在高頻的聊天和語言交流中，他們各自的觀點和認識，特別是價值取向表現(xiàn)得深入而徹底。作為一名作家，杰西關注人性的東西，對生命及其本質(zhì)有清醒的認知。一般而言，作家天然地相信神秘的事物，不同在于，塞琳娜則根本不相信投胎或靈魂這些東西，不過，她也并非那種不相信任何魔力“和死人差不多”的人。在她看來，“如果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某種魔力的話，那必存在于人們互相了解和分享某物的努力中”，這得到了杰西的強烈認同。試想，假如不相信魔法，怎么可能相信愛情以及奇跡呢？電影中一個有趣的提問是：假如世界末日來臨，今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們會談論什么，會做什么？杰西肯定地回答：不會談論自己的書，也不會談論塞琳娜熱衷的環(huán)境問題，或許會談論魔法或宇宙。換句話說，在即死之際，他們還會關心天地間是否會有奇跡。但另一方面，作家畢竟也是一個肉身之人，他更希望在談論這些奇跡的時候，是在一個旅店房間每個瘋狂做愛的間隙，直到他們一起死去。在性的交媾與快樂中升入天堂，這是多么浪漫的慷慨赴死啊。

電影中如此極端的假設，并非沒話找話，本質(zhì)上涉及《愛在日落黃昏時》另一個重要的主題：喚醒與重生。假如不談論道德的話，杰西在與他人結(jié)婚前想念的是塞琳娜，直到在婚禮的路途，大腦里仍是揮之不去的她。雖然，當時年輕的他認為與誰一起生活并不重要，現(xiàn)實的婚姻生活卻使他變成一個看護人和苦行僧，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杰西對以為永失我愛而采取的一種自我麻痹。同樣，塞琳娜年輕時相信遇到能聊天“對談”的朋友不是問題，但成長的人生使她漸漸明白，真正能交流的人卻非常的少。事實上，擁有青春時往往感覺明天一切皆可想象，然而常常卻可能會因此付出巨大的代價。比如，正因為他們初次相遇不留電話號碼和交流方式，這才導致如今的現(xiàn)狀。再如雖然在“黎明之后”，塞琳娜每段感情經(jīng)歷都很受傷，導致她回避所有，喜歡獨處，但她坦言，依然十分懷念那天早上離開時的杰西?？梢姡貞洷旧砭褪且环N喚醒，反復對細節(jié)的回憶是一再對“愛”的確認，其實，真正的愛不會從內(nèi)心失去，每次回憶，無疑都可能加深遺憾、懊惱，但同時客觀上會強化愛意。

然而，現(xiàn)實看來，似乎一切都晚了。塞琳娜覺得自己不再相信愛情，所有的浪漫都被維也納黎明之前的那一夜晚消耗殆盡。她自說自話，突然崩潰，決定要遠離杰西。其實，對于每時每刻都如“生活在地獄”的杰西也好不到哪去，他的家沒有歡樂，唯有兒子才能給他帶來些許幸福感覺，這不正如“同是天涯淪落人”嗎？

整部電影編織得非常好，他們并沒有再發(fā)生身體上的關系，唯有回憶和語言上涉及性的問題，最大的事實是，他們當下都成為了“時間和責任的囚徒”（林克萊特），從某種意義上看，他們都生活得并不如意，但重逢再次喚醒了彼此潛伏的愛，故事的敘述遵循了情感的節(jié)奏。杰西堅持送塞琳娜回家，雖然趕飛機的時間愈發(fā)緊迫，在日落之前，塞琳娜彈著吉他演唱自己編寫的歌，歌詞與旋律猶如一曲深情的表白，讓觀眾看到他們愛情修成正果的希望：

……唱那一夜的纏綿/那晚，你是我的/你是我生命中的全部夢想/……我只想再來一次/我只想再來一夜……

四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首主題歌”，“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童安格這首歌的陳述與追問，在《愛在午夜降臨前》中得到最生動和深刻的回答。多年以后，杰西與塞琳娜最終走到了一起，有了愛情的結(jié)晶：一對可愛的雙胞胎。然而，觀眾感興趣的是，現(xiàn)實的婚姻生活是否就如相遇時的激情與期待中的幸福呢？

如果說，《愛在黎明破曉前》像一個夢幻般激情的童話故事，《愛在日落黃昏時》猶如理智之年情感的劫后重生，那么，《愛在午夜降臨前》就是浪漫愛情歸宿平凡且殘酷的展示。正如塞琳娜在第一部中說笑的話被痛苦地驗證：“對我來說，現(xiàn)實和愛情是矛盾的。”既然早知如此，為何她還要執(zhí)迷不悟地急切奔赴這個“陷阱”？這就是人性使然，是人無法克服的生物性、復雜性與個體生命的曖昧性帶來的必然結(jié)果。只有對愛情義無反顧的真誠，才可能經(jīng)歷豐富完整并充滿矛盾的真正人生。

九年之后，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愛在午夜降臨前》，是一部仍然讓人欣喜的電影。故事一如既往的簡單，仍以高頻對話的方式，展現(xiàn)杰西與塞琳娜在希臘伯羅奔尼撒小島上度過的最后一天：兩位主人公或行走在靜謐的村落，或與眾人悠然圍聚在餐桌前，或激烈、或優(yōu)雅、或說笑地討論著文學、愛情、人生、兩性等話題，直至午夜降臨前因累積已久的情緒失控而爆發(fā)的沖突到平復的過程，當愛情的浪漫被日常瑣碎的生活消解，婚姻現(xiàn)實真相凸顯，雖然他們的愛情并未完全消失，但是否愿意繼續(xù)對婚姻抱有憧憬？

從進化學的角度來說，愛情是一種復雜的適應，旨在解決生存與繁衍的問題。比如，共同養(yǎng)育后代等?！安恍业氖牵M化故事的結(jié)局并不總是美好的。愛情的天堂里還有蛇——情感天堂里的禍害”（戴維·巴斯：《愛情進化理論》）。一切都看似平淡無意，但午夜尚未降臨，杰西與塞琳娜兩人在返程的車上就爆發(fā)了短暫的紛爭。林克萊特強調(diào)：“我們都很了解與配偶間的這種紛爭。……對于塞琳娜和杰西來說，這個問題的根源就是他與前妻的兒子?！保ㄟ~克爾·亨利：《理查德·林克萊特訪談——我在說笑，我沒說笑》）為什么呢？電影第二部中杰西就說過，“唯一的快樂就是與兒子一起出去”。其實，在本片開場，就是他送剛剛一起度過快樂暑假的兒子到機場，父親對兒子的關心體貼盡入眼底。但在塞琳娜看來，這勢必分享或減少對他們的兩個雙胞胎女兒的情感投入。從進化論親代投資策略來看，塞琳娜的不滿是可以理解的。杰西站在父親的立場，始終認為他對兒子很虧欠，成長時缺少陪伴，希望與兒子一起生活，塞琳娜則不悅，并稱不會把家搬到芝加哥。在塞琳娜眼里，這是他們關系中的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被引爆。故事的發(fā)展顯示，兒子無疑成為他們沖突的一個內(nèi)在誘因和焦點，導演林克萊特一針見血指出：“這是兩人為了成全激情而付出的代價?！保ㄟ~克爾·亨利：《理查德·林克萊特訪談——我在說笑，我沒說笑》）

其實，這或許僅僅只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微不足道的一個敘事場景，我們相信，杰西與塞琳娜仍然是相愛的，在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是融洽與和諧的。無論是兩人一起散步聊天，還是受島上大作家之邀，在家庭旅館與眾多陌生朋友小聚，都展示并流淌著頗具開放性的快樂愜意、和諧美好的生活氣息。吊詭的是，在希臘瑪尼半島這個可能的悲劇起源地，大家聊文學、聊戲劇，聊性、聊人生，其樂融融。在我看來，電影中最重要的啟示，來自娜塔莉亞對她丈夫深切懷念的娓娓敘述，其對人生的感悟，直抵哲理的盡頭：

“他出現(xiàn)又消失，猶如日出和日落，一切都那么短暫，就像我們的生命，我們出現(xiàn)，我們消失，對某些人來說，我們非常重要，可我們只不過是過客?！?/p>

其實，我們每個人何嘗不是如此。面對宇宙，我們太渺小，近乎虛無，最終逃不過塵埃的定義；面對世界，我們只是一個凡夫俗子，無法擺脫愛情、正義、信仰、孩子、生存等羈絆；面對生命，我們充滿熱情，雖然只不過是過客，但在鳥兒飛過天空的瞬間，我們?nèi)匀辉敢庠谑篱g涂抹生命的彩虹——愛的痕跡。

人生是如此的復雜與矛盾，一方面時間猶如殺豬刀，青春與美貌不堪一擊，所以戀人總是喜歡活在對過去的回憶里，在既要又要中無所適從；另一方面，日常的瑣事日復一日地消解激情，如牢籠般左右生活，關鍵的是，原初未解的矛盾就在那兒，只可能忽略，不會消失。俗話說，該來的必然會來。在第三部中，在杰西與塞琳娜正親熱前戲時，因接到杰西兒子的電話，他們舊事重提，比如究竟要不要搬家到芝加哥，要不要放棄喜愛的事業(yè)，以及婚后家長里短的事情，既有責備、抱怨，還有忍讓與包容、忠誠與背叛的指責質(zhì)疑等等，一切積怨噴涌而出，情緒的失控……就此引起激烈沖突。當“魔法終于被沮喪和幻想破滅所代替”（邁克爾·亨利：《理查德·林克萊特訪談——我在說笑，我沒說笑》），塞琳娜不堪忍受，摔門而出，并返身強調(diào)“我不再愛你了”，留下杰西一地雞毛。

激烈的沖突是否意味著他們之間真的沒有愛，緊張的關系不可挽回？并不一定。有學者認為，如果將愛界定為一個人與另一個人有著強烈的共有關系，那么，“沖突通常被認為關系質(zhì)量（較差）的一個判斷指標。在我們看來，沖突不一定是壞事。當沖突涉及對被忽視需求的有建設性的抱怨時，當沖突帶有注意（可能還有愧疚或?qū)擂危r，當雙方都努力在應答中去理解、接受和關心時，沖突可以促進共有應答性”（克拉克、赫希、莫南：《愛即共有應答性》）?？梢姡趷矍榛蚧橐鲋械募ち覜_突可能是“促進共有應答性”、解決矛盾和問題的一種應激方式。雖然這是有前提條件的。從黎明破曉前的邂逅和黃昏之后的重逢，不難看出，杰西和塞琳娜是心靈相通的靈魂伴侶，越過了重重曲折之路才有了今天的相伴之約，怎么可能如此不歡而散？冷靜下來的杰西或許意識到?jīng)_突是因為相互的誤解或“被忽視的需求”，他找到塞琳娜，在溝通和應答中去使她理解與接受。杰西以回憶的方式喚醒塞琳娜重回冷靜，塞琳娜確認了曾經(jīng)那個可愛、浪漫，懂得尊重，讓人不覺孤單的陌生人。杰西以時間旅行者的身份讓她相認自己就是那個可愛的浪漫之人，他假裝面對82歲時的塞琳娜念了一封信。杰西真誠道歉，真心表白，塞琳娜仍然不接受，他不再遮掩地做最后努力：

“你和很多人一樣，就像小姑娘，只想生活在童話里，我想努力把事情挽回……我想方設法逗你笑，我容忍了你那么多缺點，你以為我像只狗，總會來找你，那你錯了，如果你想要真愛，這就是真愛，就是真實的生活，不完美，但卻真實。”

這段坦誠的話真實地描述了現(xiàn)代婚姻家庭生活的普遍處境與現(xiàn)狀，并直指究竟什么是真愛，塞琳娜并非不明事理，她沉思片刻，回心轉(zhuǎn)意，收回了冷漠與拒絕，開始以緩和的語氣與杰西探討起時光機器來。導演用這精妙的結(jié)局，直面現(xiàn)實的婚姻：不僅僅只有激情與浪漫，還有爭吵與沖突。一般來講，“隨著時間的推移，無論是對于戀愛關系還是其他關系，人們的滿意度通常都會下降”（亞瑟阿倫、珍妮弗·湯姆林森：《愛情，自我的擴張》）。即使這是事實，但有什么要緊？導演一定相信，愛能拯救人生，抵御時間的侵蝕，他執(zhí)意讓愛在午夜降臨時繼續(xù)在時光里穿行，為《愛在》三部曲成為電影史上著名的愛情經(jīng)典拉上了一道美麗的幕布。電影或許以特別的故事告訴我們：真正的愛情是激情之愛的生長、進階和升華，是快樂、沖突與痛苦交織持續(xù)不斷的相濡以沫，是尊重彼此、適應對方艱難的理解、忍讓、妥協(xié)與磨合。

總的來看，《愛在》三部曲以類型與邊緣交織的敘事，聚焦生命的日常與獨特，講述一種既與眾不同卻又那么相似的人生，探尋了激情之愛與瑣碎生活之間的矛盾，呈現(xiàn)了愛情“冒險”之旅中真理的消解與建構(gòu)，揭示了愛情與婚姻在現(xiàn)代社會的真相。它以獨立的藝術姿態(tài)、現(xiàn)實的生活邏輯讓觀眾感受愛情的美好、體驗婚姻的泥淖和思索人生的意義，并向世人闡明：愛不僅在日出之前、黃昏之后、午夜之中，愛更在永恒的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