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洲書院想念范仲淹

生而為人，免不了以一定的方式與古人相見，也免不了以那些可敬的人為榮，為那些卑鄙的人而恥。同為人類，我們理應(yīng)為我們的祖先驕傲或者羞恥。人到了鄧州，特別是走進范仲淹始創(chuàng)的花洲書院，免不了與范仲淹“相見”，并且想念他。

二十一世紀的我，站在時空之軸上，把酒臨風，思前想后，亦喜亦憂，我就特別想念十一世紀的你。范公，我真的想念你。

“慶歷新政”遭遇失敗，你其實是被逐出京城的。仁宗給你留面子，封了點虛職。你應(yīng)是覺得自己還可以做點實事，所以選擇“知鄧州”。新政失敗，有幸災(zāi)樂禍的，有暗自慶幸的，當然也有失落同情的。宋朝雖優(yōu)待文官和言官，文官一般不會有殺身之禍，但處罰也是很嚴厲的。這已不是你第一次被逐出中樞。前面幾次，你基本上都是因言獲罪。從二十七歲進士及第到五十五歲主持新政，在漫長的官宦生涯中，你每遇國家大事，總是仗義執(zhí)言，慷慨陳詞，因此三次被貶：1029年，你因諫止太后還政，被貶；接著又為諫廢郭皇后之事累累上書，被貶；1036年，你看出宰相呂夷簡任人唯親、官官相護的鬼名堂，進獻《百官圖》，揭露他們的鬼把戲，因此與權(quán)相發(fā)生激烈沖突，第三次被貶。大多數(shù)人怕得罪權(quán)貴，選擇了沉默。但還是有人為你鳴不平，甚至有人強調(diào)與你的友好關(guān)系，要求“連坐”。還有人為你出郊餞行，雖然只有兩位：龍圖閣直學(xué)士李纮、集賢校理王質(zhì)。歐陽修作《朋黨論》為你辯護：“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祿利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疏，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jié)。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彪m然君子難得，大多數(shù)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利害，從“利”如流，避“害”沉默。但圣賢、祖宗的訓(xùn)誡聲聲在耳，哪個人不想做君子？至少都想和“小人”撇清關(guān)系。《朋黨論》從理論上界定了君子與小人，而且論證了：君子才能成朋。君子成為一種榮譽和精神向往，所以還是有人主動與你站隊。

或者是擔心你說真話吃虧，或者怕因你連累自己，或者兩者兼而有之，一次又一次，朋友、同黨讓你少說話。晏殊曾是你的舉薦人，曾批評你上書言事過于輕率，不但是擔心對你自己不利，而且也是怕你連累他吧。你回了一封長信《上資政晏侍郎書》給他，堅定士子初心：凡有益于天下社稷之事，必定秉公盡忠直言，雖有殺身之禍也在所不惜。好友梅圣俞看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多次以言遭禍，因此作了一篇《靈烏賦》贈你，勸慰你，其實就是勸你閉上“烏鴉嘴”，少得罪人、少惹麻煩。你雖有感于好友的心意，但并未作出改變，而是作一篇同題《靈烏賦》作為回應(yīng)，其中的名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擲地有聲，你的儒家信仰從未改變。堅定的思想信念、深入骨髓的精神理想，不會因時事的變化、朋友的勸導(dǎo)而放棄。

你可不知道，在你身后，在元代的異族統(tǒng)治之下，文人士大夫特別是漢族士子當然就沒好日子過了。明代雖是漢人朝廷，但從朱元璋開始就狠狠地打知識分子的屁股。清朝文網(wǎng)密布，文官不但沒有豁免權(quán)，而且常常因言獲罪，甚至因此掉腦袋，株連九族。經(jīng)歷了這三朝，中國士人的脊梁骨非斷即彎。在我生活的這個時代，知識群體已養(yǎng)成了“高明”的生存策略和心理調(diào)適技巧。中國古代有所謂“游士”，從封建關(guān)系中脫離出來，思想上解放了，能夠自由地探求理想之“道”，并且說要仗義執(zhí)言、替天行道；孟子也說“處事橫議”（社會批判），他們倒還是都有生路。我突然發(fā)現(xiàn)，后人在不少方面真的不如十一世紀的你！人類在“成長”的過程中丟失了很多東西。成長就是墮落，得到就是失去。

想到這些，我就特別想念你。

這次你從開封一路到鄧州，沿路并沒有人迎送：基層官員最會看上面的臉色，看風使舵是他們自保的主要技巧。對此，你心知肚明，一定不會介意；但人生的感慨是有的。那是慶歷五年（1045），你已經(jīng)五十六歲。上任后，你首先營造百花洲，重修覽秀亭，構(gòu)筑春風閣，設(shè)立花洲書院。重視教育，你一直身體力行。教化民眾實際上是儒家官員和士大夫的首要任務(wù)。你早年曾應(yīng)晏殊之邀執(zhí)掌應(yīng)天書院教席。景祐元年（1034）你知蘇州，大力興建郡學(xué)。晚年你又設(shè)義田、建義學(xué)，對族中子弟實行免費教育，激勸“讀書之美”，范氏義學(xué)在教化族眾、安定社會、淳化風尚上取得了巨大成功，開啟了中國古代基礎(chǔ)教育階段免費教育的新風尚。何止是重視教育，你無疑是那個時代頂尖的教育家。你繼承和發(fā)展了儒家正統(tǒng)的教育思想，把“興學(xué)”當作是培養(yǎng)人才、救世濟民的根本手段。在《上執(zhí)政書》中，你明確提出“重名器”（慎選舉、敦教育），把當時科舉以考試取人而不在考試之先育人，比之為“不務(wù)耕而求獲”，主張“勸學(xué)育才”，恢復(fù)制舉并使之與教育相銜接?！斗段恼募ぞ碇摹肥珍浀摹渡蠒r相議制舉書》：“夫善國者，莫先育材，育材之方，莫先勸學(xué)?！睉c歷年間主政時，你再次提出要復(fù)興學(xué)校，革新貢舉，著力改革科舉考試制度、完善教育系統(tǒng)、加強學(xué)堂管理，各地亦奉詔建學(xué)，地方學(xué)堂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時稱“盛美之事”。

師資選擇上，你提倡明師執(zhí)教、經(jīng)實并重，注重對教師的培養(yǎng)和選拔，把“師道”確立為教育的重心，你推薦的胡瑗、李覯等，后來都成了北宋著名的教育家。教學(xué)內(nèi)容上，你雖提倡“宗經(jīng)”，以儒家經(jīng)典培養(yǎng)通達“六經(jīng)”、悉經(jīng)邦治國之術(shù)的人才；但同時注意兼授算學(xué)、醫(yī)藥、軍事等基本技能，培養(yǎng)具有專門知識、技能的實用人才，這是一定意義上的職業(yè)教育。你一直身體力行，無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足跡所涉，無不興辦學(xué)堂，教澤廣被。你培養(yǎng)、延攬的人才，百年之下，在人才問題上仍在享受著你當年的教育紅利。

宦海沉浮，其實你對隱逸生活不是沒有向往，你與“梅妻鶴子”的林逋的交往，你寫下的眾多憑吊隱士遺跡的詩詞，都能說明這一點。你被貶睦州時，曾為東漢的大隱士嚴子陵修祠堂，并親撰《嚴先生祠堂記》。剛到任鄧州，你即去了城北的嚴子陵釣魚臺，并作《釣臺詩》：“漢包六合網(wǎng)英豪。一個冥鴻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臺爭似釣臺高?！钡阕疃嘀皇窍蛲?，你做不了隱士，而且，從這些詩詞中可以看出，你更多頌揚的是不慕榮華富貴的高風亮節(jié)。你也從未像蘇軾等人那樣把釋家引入自己的人生和詩詞文章。正像程頤、程顥批判佛教，你同樣很警惕釋家的“自私”吧。

我看出來，你也免不了一些人生的感慨：“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系？一品與千金，問白發(fā)、如何回避？”（《剔銀燈·與歐陽公席上分題》）你少年時，由于父親早逝，你隨母改嫁改姓，比一般的小孩更為不易；老年幾乎一直在被貶途中。仕途、名利、美色，這些你都曾得到不少，比一般官員多得多。但你并不受這些牽累。你注定了不僅是一位“辦事”的能臣，而且是“傳教”的思想家。

你不僅能治國安邦，而且為文學(xué)史提供了特別的東西。《漁家傲·秋思》是邊塞詞的首創(chuàng)，而且直接開啟了宋代豪放詞的創(chuàng)作，并由此開辟了宋詞嶄新的審美境界?！叭虑飦盹L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氣象闊大，沒有自我的自愛自憐。你也有北宋流行的艷情之作，如《蘇幕遮·懷舊》：“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彪m是艷情，但有開闊的時代背景，婉麗而深情，艷而不小，麗而不弱。

你還是古琴高手，曾作《鳴琴》：“思古理鳴琴，聲聲動金玉。何以報昔人，傳此堯舜曲?！蹦阒饕皇墙枨僦x知音，而是要傳古仁人之心。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載：“范文正公喜彈琴，然平日只彈《履霜》一操，時人謂之范履霜?！蹦憔尤恢粡椧皇捉小奥乃钡那?。我知道，你祖上有叫“履冰”的，《詩經(jīng)·小雅》：“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蔽ｋU隨時都可能出現(xiàn)，人生當處處謹慎，小心翼翼。你做人、行事不致如此。你是“履霜”。《禮記·祭義》：“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编嵭ⅸs“非其寒之謂﹐謂凄愴及怵惕﹐皆為感時念親也。”后因此以“霜露之感”指對父母或祖先的懷念，或者就是一種時代的精神感慨。你莊重、謹慎，且熱心腸，懷念當是為了傳承吧。

鄧州是你人生和精神的節(jié)點。此前，你已經(jīng)歷了許多，為地方官、邊帥直至宰相主政，你的道德文章、功業(yè)政聲已名滿天下。此后你再也沒能進入中樞，人生進入后半段甚至是尾聲。在這里，你的生活是豐富的，你在此寫下了八十一首（篇）作品，是你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而且，你以天下百姓為己任的理想并未磨滅，這僅從你的詩中就可以感覺到?！扒竺窦灿谝环?，分國憂于千里。”（《鄧州謝上表》）在小城鄧州，你依然想的是分國憂?！巴ブ袩o事吏歸早，野外有歌民意豐?！保ā冻昀罟饣娰浂住罚┨蒙蠜]有官司，對于執(zhí)政者來說是莫大的欣慰，也是德政追求的理想?！捌呃锖舆厷w帶月，百花洲上嘯生風?！保ā兑理嵆晏祻埾喙娰洝罚┠愕纳钸€是很豐富的，在七里河，在百花洲，與友人夜宴，與學(xué)生聚會，嘯傲人生，其喜洋洋者已。

繁華并未落盡。我感覺你依然是強大的，特別是在精神上。慶歷六年（1046）九月十五日，你在鄧州花洲書院春風堂寫下的《岳陽樓記》，可以說是你的思想總結(jié)和精神宣言。你的好友滕子京謫守巴陵郡，重修岳陽樓，邀你作記。知道你不會有時間到現(xiàn)場，只寄了圖片和一些文字資料來。與好友共同的命運所激發(fā)的儒家的人生理想、人生感嘆、士子情懷，一唱三嘆為《岳陽樓記》，成為傳唱千古的名篇。

登岳陽樓，“淫雨霏霏”時，不免“去國懷鄉(xiāng)，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也不免“春和景明”時的“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人生不免悲和喜，進和退，那么如何處理這兩對矛盾呢？你的回答沒有猶豫，沒有裝腔作勢，其聲調(diào)一直響徹歷史的天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乎！”至此，在鄧州，你終于完成了自己的精神涅槃。從此，“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成為中國士子的精神骨架，千年之下，無論何種黨派，不論戰(zhàn)爭還是和平，你的這句響當當?shù)脑捒倳蝗瞬粩嗟匾??？梢哉f，這篇寫在鄧州的《岳陽樓記》，不是寫給滕子京的，不是寫給皇上的，不是寫給同僚的，甚至不是寫給岳陽樓的。不為求進，不為求退，不為教育，不是辯護，不是宣言。它是寫給你自己的，是自我總結(jié)、自我認定、自我提醒。

《岳陽樓記》也不孤獨。寫《朋黨論》為你辯護的歐陽修同期被貶滁州太守。他在此寫下的《醉翁亭記》與你的《岳陽樓記》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白砦讨獠辉诰?，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薄叭欢蔌B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睔W陽修之樂不僅在于“山水之間”，更在于“樂”眾人之“樂”，眾人樂乃是太守樂的根源。這幾乎已經(jīng)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同調(diào)了。

立德立言立功，有了《岳陽樓記》，這三者在你這兒都齊了。不過，你還是希望有更多自己的同道：“噫！微斯人，吾誰與歸？”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你的同道，特別像你這樣把儒家的理想和行為統(tǒng)一起來的并不多。比如，在你之前，你的朋友晏殊和政敵呂夷簡都曾任泰州西溪鹽倉監(jiān)，但他們的政績和政聲跟你就沒法比。

我的家鄉(xiāng)東臺有一條著名的范公堤，我從小耳熟能詳，但那時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范公堤以東、以西的方言略有區(qū)別，我至今仍能分辨兩者間幽微的差異，而這外人絕難區(qū)分。范公堤東西的土壤、出產(chǎn)的農(nóng)作物也不一樣，堤西可長水稻，而堤東不行。長大后我才知道，千年之前，你任泰州西溪（今主要在東臺境內(nèi)）鹽倉監(jiān)時，帶領(lǐng)當?shù)孛癖娦拗诉@條海堤，后人稱為范公堤。范公堤是一條南北方向的捍海大堤，橫跨通、泰、楚三州，全長兩百里，以當年的政治環(huán)境、當年的工程條件，你要克服的各種艱難險阻可想而知。由于大堤成功阻擋了海水的侵蝕，此后護佑一代又一代后人的生活、耕種、鹽業(yè)。我小時候就知道，由于范公堤成功地阻遏了海潮，堤西仍保持了水鄉(xiāng)的特點，堤東長期被海水浸泡，雖然海水逐漸東移，裸露的土地基本上是鹽堿地，但經(jīng)過多年的改造休養(yǎng)，適合種植棉花、西瓜、果樹等。那時，你才三十三歲。在此，你除了主持公務(wù)外，還結(jié)交了滕子京、富弼、林逋等人，亦師亦友，你們后來都保持了終生的友誼。在此，你還寫下了大量的詩詞。如《西溪書事》：“卑棲曾未托椅梧，敢議雄心萬里途。蒙叟自當齊黑白，子牟何必怨江湖。秋天響亮頻聞鶴，夜海瞳矓每見珠。一醉一吟疏懶甚，溪人能信解嘲無?！痹谶@凄風苦雨的海角，你不敢妄自菲薄，反而強化了你“以天下為己任”的雄心大志。

隨著海水東移，新的防海大堤如今已遠在七十公里外，這是千年滄海桑田的距離。但有些東西靜靜地留了下來。你不知道，如今的西溪上演著一部以你為主人公的情景劇，表現(xiàn)的就是你當年克服重重困難營造捍海堤、為鹽丁減鹽課的故事。范公堤如今只留下了一些痕跡。但它顯然留下了一些寶貴的東西，有些是肉眼所看不見的。你的音容笑貌，在我家鄉(xiāng)人的想象中，還能在東臺吹拂的海風中隱約出現(xiàn)。在鄧州、蘇州、杭州等你主政過的地方，都留下了這樣一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東西。你的精神仍能時時讓人觸碰到，有時是鼓勵和號角，有時是鞭策和警鐘。

當年我家鄉(xiāng)的鹽丁親身感受到了你的功德，像我這樣鹽丁的后代，依然會想念你。是喜愛，是欽慕，也是向往。

你同時代的歐陽修和蔡襄對你有著相似的評價?！肮儆写蠊?jié)，于富貴、貧賤、毀譽、歡戚，不一動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誦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也?！保W陽修《資政殿學(xué)士戶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銘并序》）“公薨之后，獨無余資。君國以忠，親友以義。進退安危，不易其志。立身大節(jié)，明白如是。”（蔡襄《祭范侍郎文》）即使是你的政敵，在你離世之后，也能給你客觀的評價。你在世的時候，因為政見不同，有些人看似在你的敵對陣營，但最了解你的可能是你的“敵人”，他們內(nèi)心對你是敬重的。他們在你身后評價你，說的往往才是真話。

你當然不知道，毛澤東曾這樣評價你：“中國歷史上有些知識分子是文武雙全，不但能夠下筆千言，而且是知兵善戰(zhàn)。范仲淹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保▽O寶義、劉春增、鄒桂蘭編著：《毛澤東的讀書人生》，中共黨史出版社2014年1月版）特別是在重文輕武的宋朝，一個文官能上馬解決讓人束手無策的邊患，無疑具有了別一樣的魅力。范仲淹的詞，“介于婉約與豪放兩派之間……既蒼涼又優(yōu)美，使人不厭讀”（《讀范仲淹兩首詞的批語》，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詩詞集·附錄》，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12月版）。既能豪放又能婉約，既能陽剛也能優(yōu)美，不僅豐富，而且辯證，讓人喜愛。你應(yīng)是個可敬又可愛的人，用如今的話語，你該是一位“男神”。毛澤東對你的評價，倒是能從一定的角度說出了你的獨特魅力。

統(tǒng)治者早早地就發(fā)現(xiàn)和利用了你的價值。你當然不會知道，清代之后，你就被從祀于孔廟和歷代帝王廟，康熙稱你為“先儒范子”，乾隆贊你“學(xué)醇業(yè)廣”，有號召廣大士子和各級官員向你學(xué)習(xí)的意思。千載以后，你在多種途徑上影響著后世子孫。陳寅恪在1929年所作王國維紀念碑銘里的話：“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xué)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大概也是導(dǎo)源于你的“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吧。

我堅信，你后世的一代代，其精神血管里多多少少還流淌著你的血脈，所以才可能有一種精神意義上的回溯。這是一種深層次的想念！

責任編輯：徐晨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