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可以為你過生日

1

每到過生日，我都?xì)g欣鼓舞，這份歡欣來自于父親。還記得十歲生日那天，父親送我一輛自行車作為禮物，淡紫色的車身、銀色的車龍頭，鈴鐺清脆響亮。那輛自行車漂亮靈動，陪伴了我很多年，也一直閃耀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母親告訴我，那是父親堅持自己騎車送貨，用省下的送貨費給我買的。父親說，女兒在娘家過的大生日也就十歲、二十歲這兩次，一定要買個像樣的禮物作為紀(jì)念。聽了母親的話，我悄悄落了淚，對于盼望長大這件事也不再急切。

父親總能記得母親、妹妹和我的生日。我和妹妹長大后去外地求學(xué)，每逢母親生日臨近，父親總打電話提醒我們：“你媽媽生日快到了，別忘了打個電話祝賀一下，讓她高興！”于是，每年母親的生日時，我們的電話問候總不缺席，母親收獲了一波又一波的開心，父親也跟著笑逐顏開。

可一直以來，父親卻從沒為自己過過生日。兒時在父母的庇護(hù)下無憂無慮，我和妹妹也沒去多想。漸漸長大后，有次我和妹妹談?wù)撈鹕赵掝}，便問父親：“爸爸，你的生日是哪天？”父親皺著眉，似乎有些不耐煩，又有些回避：“我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事，不過生日?！彼幕卮鹆钗液兔妹蒙桑幌矚g過生日，卻喜歡給我們過生日，好奇怪。

后來，母親意外過世，父親獨自在老家生活。那些年，我和妹妹遠(yuǎn)離故土，陸續(xù)在他鄉(xiāng)讀書、就業(yè)、成家，每每我們和孩子過生日當(dāng)天，父親在老家總不忘打來祝賀的電話，無非是祝生日快樂之余叮囑外孫們要好好學(xué)習(xí)，叮囑我們要認(rèn)真工作……這樣的時候多了，我心底便越發(fā)疑惑：父親總給我們過生日，自己為什么從不過生日？他的生日到底是哪天？

我猜想，我們年幼時父親不過生日，很可能是擔(dān)心過生日會增加額外花銷，畢竟那時我和妹妹上學(xué)花費多，家里經(jīng)濟(jì)并不好。我們長大后他不肯過生日，一來是已形成了不過生日的習(xí)慣，二來可能是擔(dān)心我們?yōu)樗纳詹俪掷速M時間，耽誤我們工作，影響我們生活吧？

2

為了驗證我的猜測，那次回老家親人歡聚一堂，我偷偷詢問姑媽，姑媽搖了搖頭，頗帶遺憾地說：“我也不知道你爸爸的生日是哪天……”原來，奶奶年紀(jì)輕輕就病逝，父親是最小的孩子，當(dāng)時才兩歲。那時候物質(zhì)匱乏，爺爺靠著一門手藝帶著三個年幼兒女艱難度日，能讓孩子們吃飽肚子不挨餓已屬不易。姑媽初通人事，能記得自己和大哥的生日，但對最小的弟弟是哪天出生的，因為母親過早離世，大家都說不清楚。就這樣，稀里糊涂的，父親從此就成了一個沒有生日的人。

我聽了心里酸酸的，原來父親不過生日是有這樣的隱情。也許他也是期盼過生日的，一次次為我們過生日，是為了彌補自己生日缺失的歡愉吧。

這些年，我和妹妹拖家?guī)Э谠诟髯缘某鞘袨樽约旱纳钜宦房癖?，一年里回老家看望父親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我們兩家同時回去和父親團(tuán)聚的次數(shù)更是少得可憐。視頻閑聊時，我和妹妹談到父親的生日，總覺得滿心遺憾和愧疚。

青山青，綠水長，父母在世的時日卻并不永久，“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痛苦滋味我們已品嘗過，再也不想有這樣的遺憾。去年我和妹妹商量好，要給父親定一個生日日期，就選“五一”小長假，我們兩家一起回去給父親過生日。

我們把這個主意告訴父親，本以為父親會如常反對，需要我們勸說一番，沒想到他竟爽快地答應(yīng)了。在“五一”放假前兩周，父親陸續(xù)打來兩次電話，聲音歡快得像個小孩子：“我要準(zhǔn)備買菜了。你愛吃平菇豆腐湯，你妹妹愛吃紅燒茄子，兩個孩子都愛吃紅燒肉，你們還有什么想吃的，統(tǒng)統(tǒng)告訴我，我要記下來，不能弄忘了。”我握著話筒，眼里直冒淚花，說是給他過生日，到頭來他心里惦記的卻還是我們。

遺憾的是“五一”前兩天，妹妹接到通知，她兒子要參加市里的籃球比賽，因為團(tuán)隊榮譽無法缺席，只能留在上海。而我也因為兒子節(jié)后要期中考試，假期要認(rèn)真復(fù)習(xí)，加上孩子爸爸假期要加班，很無奈，第一次謀定的生日聚會就這么取消了。電話里我們跟父親連連說抱歉，父親卻反過來安慰我們：“生日不生日無所謂，你們把孩子學(xué)習(xí)搞好，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以后日子還長嘛！”掛了電話，我心里一陣陣難受，仿佛聽到父親重重的嘆息碎了一地。

3

日子在睜眼閉眼間流逝，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每個周末打電話回去，視頻里他的容顏似乎總會更衰老一寸，皺紋變得更深了，眼袋變得更大了，就連他一直引以為傲的黑發(fā)也陸續(xù)白了?？伤炖锶匀徊环?，一個勁地說自己身體硬朗著呢。

有一陣，父親不小心感冒了，發(fā)燒、咳嗽得厲害，竟瞞著我們獨自去打吊針，十多天才慢慢恢復(fù)?？墒潞蟾覀冋f起這事時，還是那副硬邦邦的模樣，聲音鏗鏘有力：“我沒事的，身體好得很，你們多愁愁自己吧，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我就放心了！”這個倔強的小老頭牽掛的永遠(yuǎn)是子女。

他這樣的話我們已經(jīng)聽了很多年。仿佛就在昨日，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父親騎著高大的自行車，前面馱著妹妹，后座坐著我，一路上我們歡聲笑語：“看！爸爸的力氣大不大？是不是壯如牛呀！”樹影綽綽，橙色的夕陽灑落一地，將我們父女三人的身影深深拓印在鄉(xiāng)間的泥土路上。那場景仿佛一幅意味深長的油畫，懸掛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每每回望，總讓人倍感溫馨。

今年，父親迎來人生的第七十個年頭。論人生不過百歲而已，留給我們盡孝的時日又有多少呢？我和妹妹商量著重新定個長假，回去給父親過生日，最終還是擔(dān)心臨時有事回不去，又讓父親失望。一次視頻通話，妹妹感嘆：“這個周末可難得了，孩子沒課，我們不用加班。”我一聽激動了：“我們也是呢！要不，我們就這個周末回去給爸爸過生日去？擇日不如撞日！”妹妹一聽，也激動了：“好，那我們馬上出發(fā)，不要告訴爸爸，免得他又要買菜備菜忙碌一番。”

于是，那個周末，我和妹妹直接帶著老公和兒子殺回老家，要給父親過一個意想不到的生日。到家時，父親看到我們時眼睛都亮了，嘴唇哆嗦著問：“你們怎么都回來了？”我們齊聲笑著說：“回來給您過生日！”兩個外孫上前抱住他，父親眉開眼笑，摸摸這個的臉，拍拍那個的肩。那晚，我們在村里的飯店訂了兩桌酒席，叫上幾家至親一起團(tuán)聚。大家許久不見，依然親近，嘮著家常好不熱鬧。到了切蛋糕環(huán)節(jié)，兩個外孫調(diào)皮地給外公戴上生日帽，讓他許愿。父親也不推托，直言：“希望以后我們能常團(tuán)聚，大家都開心、順利！”話音剛落，親戚們的掌聲響滿包間。

我分明看到父親的眼里有淚花在閃，我偷偷躲進(jìn)角落抹了抹眼角。轉(zhuǎn)頭看看妹妹，她也躲在一邊抹淚呢。真好，終于給父親過上生日了?？粗赣H臉上的笑容，我心里生起一個念頭：其實，父親已年邁，余生還能過幾個生日，我們何必執(zhí)著于生日的具體日期。以后只要有空，我們隨時可以回來陪父親，相信和父親一起度過的每一天，都能給予他過生日般的快樂！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