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輝的父親從湘潭逃難到了靳源的一處寺廟,寺廟很早就衰敗了,要說它有什么特別之處,那大概就是那棵屹立不倒的百年銀杏。
他父親在長沙的時候被炸彈炸聾了一只耳朵,大家都喚他肖二聾子,還有一個名字叫肖二神仙,到了這處寺廟就落了地扎了根,肖二聾子就帶著金輝在這里安了家!用泥巴一點點建成了一間土坯房,平時就靠著給別人算命,主家送點糧食等一些吃食度日!說來也奇怪,他算的東西很準(zhǔn),還有人稱呼他為神仙了呢!
金輝沒什么本事,肖二神仙的玄學(xué)本事也沒有傳到他身上,就學(xué)了點化符水皮毛,偶爾就給自家親戚朋友小孩化解一下,最擅長的手藝就是種地了,花了很多的錢買了一頭水牛,他覺得水牛的力氣比較大,前前后后買了五六頭是有的,每一頭都是很有感情,成年以后還是住著這破敗的土房,想著一輩子就這樣光棍了。巧的是有人做媒,娶了隔壁村的端連,端連也是苦命的女人,兩歲死了娘,兩個門當(dāng)戶對的人就結(jié)合在一起了,這下日子有了盼頭。
接下來的日子,村里上下需要犁田的都喊他,他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破敗的土房也由一間變成了三間,金輝愛喝酒,一日三餐,頓頓要酒,種的谷子收成的時候就會釀一缸子酒,別的可以沒有,但酒這個好東西,必須要有!就像金輝說的,一頓不喝渾身沒勁!
他有兩個要好的朋友,一個叫二桃,另一個叫仁桂,這幾個人坐在一起就是喝酒,一人用茶碗倒上一大碗可以慢慢喝,也多虧了這兩個人,在金輝父親死的時候幫了很大的忙,沒有兄弟的他,父親死的時候也靠這兩個朋友,花了很大力氣一起抬上山埋的,他常去的就是這兩個人家里。有一次喝酒不知道喝了多少,走路一深一淺地栽在了水溝里,在水溝里睡了一夜,一家人找了一晚才在水溝里發(fā)現(xiàn)他,端連對他一頓臭罵,天天喝天天喝,遲早喝死你,但也沒有改了他愛喝酒的毛病。下一頓的時候,端連還是給他倒酒,有些時候就是這樣,人都是相互矛盾的,我既擔(dān)心你喝太多對身體不好,而我又擔(dān)心你因為沒酒喝而悶悶不樂!閑時還在她姐和妹家坐坐,坐著就是嘮嗑,不嘮了就坐著打瞌睡,瞌睡的時候還??谒绷?。
金輝孫兒上中學(xué)的時候?qū)W了地理,一回來就找金輝說道,爺爺我告訴你哦,我們生活的地方叫地球,它是一個圓形的球體。金輝不相信,他說,那不可能呢,我們是凡人,天上還有神仙呢。孫兒最后也沒能改變他的思想,他還是堅信這個世界上是有神明的,與別人罵架時老愛講人在做,天在看。
65 歲的時候,金輝查出來胃癌,做了胃大半切除術(shù),醫(yī)生說能保3 到5 年!生命的時間長度就在這里具象化,所有的家人都知道他得了癌癥,只有他自己不知道!還常和別人嘮嗑說自己得了胃潰瘍,酒是在手術(shù)完后戒了,但煙還是沒能戒掉,經(jīng)常偷偷地吸,導(dǎo)致傷口處出現(xiàn)了腹外疝,肚子鼓了一個大包,生命倒計時的五年里金輝還是在努力地做事,他的情緒從不外漏,只知道埋頭苦干。
這個期間他的兒子阿得因為詐騙被判刑入獄,家徒四壁,六神無主,就這樣一個原本窮苦的家庭變得更加的慘淡。隔壁村的侄子在幫扶村里種煙葉的項目,這個消息來得很及時,讓溺水的金輝抓到了救命的浮萍,開始種起了煙葉。種煙葉是很辛苦,犁地翻新土壤,種煙葉,治蟲,好不容易等長大片煙葉,要準(zhǔn)備好多的煙折子夾著來晾曬,那幾年暑假,孫兒回家都是幫著一起劃煙莖,鋪煙晾曬。種了一兩年也掙了兩萬多塊,也是拼了老命的,留著這些錢給端連,擔(dān)心她老后無人所依,飯都沒得吃。
不久后胃癌復(fù)發(fā)轉(zhuǎn)移了,金輝的生命到了尾聲。慢慢地,金輝吃不了飯了,只能喝粥,后來粥也喝不了,只能喝水,端連那段時間天天陪著,能不麻煩子女的事情她都是自己來。再后來呀,金輝只能躺在床上了,偶爾囈語,也聽不太清說的什么,端連對他笑,他一本正經(jīng)地回應(yīng),你還笑,以后有你哭的日子呢!端連打趣,怎么會!我這么多的后輩,總有一個孝順的!
臨終的那幾天孫兒回來看他,以往含蓄內(nèi)斂的金輝一改常態(tài),要孫兒在他的胸口趴一會,緊緊握著他的手不松開,說道:“孫啊,孫啊,白天到夜晚還需要多久?”孫兒答道:“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還有很久很久。”金輝說:“不要很久了,不要很久了!”
孫兒離開后的一天他就走了,他肯定是去天上找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