傣族舞蹈的自然相生

在浩渺的文化原野中，舞蹈似璀璨明珠，熠熠生輝。傣族舞蹈作為民族藝術瑰寶，內涵深厚，姿態(tài)優(yōu)美，講述著人與自然的和諧篇章。

一、緣起：以何而舞

傣族人民與自然相互依存，宗教信仰也與自然相關，并且從自然之中獲取藝術創(chuàng)作靈感，故以自然而舞。傣族歷史悠久，且能歌善舞。他們主要聚居在山川秀麗、物產(chǎn)富饒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和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以及耿馬、孟連兩個自治縣。傣族人民喜依水而居，視孔雀、大象為吉祥物。在傣族文化中，自然不僅僅是他們生活的依托，也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源泉。

傣族主要聚居的地區(qū)水資源豐富，人民臨水而居，故對水有深厚且特殊的情感。傣族女子溫婉善良、男子勇敢大方，所以傣族也被稱為水一樣的民族。因地理因素具有特殊性，各種奇珍異獸也與傣族人民共同安居，所以傣族的傳統(tǒng)舞蹈有孔雀舞、象腳鼓舞以及嘎光舞等，每一種舞蹈都蘊含不同的自然文化內涵。

（一）以水而舞

傣族人民認為世界誕生于水中，他們稱水為生命的源頭，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要多次經(jīng)歷水的洗禮，所以他們身上存在水的特質，如湖水般平穩(wěn)靜謐，又如大海一樣壯闊奔放。傣族人民對水有著特殊的民族文化情結，故傣族舞蹈風格中存在婀娜多姿、節(jié)奏舒緩的柔美感，也有自由奔放、敏捷豪邁的力量感。以刀美蘭表演的舞蹈《水》為例，該作品以傣族少女因水產(chǎn)生的一系列勞作、梳妝、沐浴、浣發(fā)等動作編排，體現(xiàn)了傣族少女與自然之水的真切情感。舞者舞姿柔美、自由又舒展，使用典型又具象的手法，向觀眾展示了女性傣族舞蹈的魅力。該劇目編導在固有傣族舞蹈姿態(tài)上，著重突出舞者腰、胸部動作，表現(xiàn)傣族姑娘在水中隨波逐流的形態(tài)，且手臂的波浪式動作與身體曲線姿態(tài)模仿了水的流動形態(tài)，在律動之中舒緩平和又歡快起伏，也與水的特性密切相關。

（二）以靈而舞

傣族舞蹈的形體動態(tài)往往大量模仿其喜愛與崇尚的動物形象，如孔雀、大象、蝴蝶、魚、鹿之類極具靈性的動物，他們以此表達對生活、自然的理解與情感。在傳統(tǒng)的傣族民間舞蹈領域，表演藝人皆為男性。在展現(xiàn)男性舞蹈“力”的范疇中，舞蹈形態(tài)自始至終都深深浸潤于對動物形態(tài)的精妙模仿之中，其靈感采擷自廣袤無垠的自然生態(tài)，動作呈現(xiàn)出彎曲而內聚的獨特特質，盡顯自然之韻與靈動之美。舞者身體和手臂共同構筑成豐富多樣的三道彎軀體造型，膝部呈現(xiàn)出柔美的起伏態(tài)勢，小腿展現(xiàn)出敏捷且富有彈性的特質，動作兼具柔美的韻味與剛勁的力量，形成了柔中帶剛的動作韻律。同時，頭、眼與身形之間實現(xiàn)了巧妙絕倫的配合，呈現(xiàn)出具有動物形態(tài)的舞姿。最為顯著且直觀地對動物進行模仿的舞蹈品類包括孔雀舞、魚舞、大鵬舞、蝴蝶舞等。架子孔雀舞起初要求舞者憑借佩戴相關道具裝扮成孔雀之姿翩翩起舞；而后現(xiàn)身于大眾審美視野之中的徒手孔雀舞，在步伐、手型、舞姿的綜合呈現(xiàn)方面，依舊是以動物的姿態(tài)作為基礎進而發(fā)展演進。魚舞與蝴蝶舞皆展現(xiàn)得極為形象且逼真。舞者身套精心制作的魚形或蝴蝶形道具，于屈膝半腳掌碎步行走之間，雙手和上肢左右悠然擺動，在跳躍、矮步以及連續(xù)小聳肩等動作的配合下，將魚兒于水中的靈活自如、調皮戲水之態(tài)，以及蝴蝶在飛舞時的輕盈曼妙之姿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大鵬舞的動作剛韌遒勁、孔武有力，淋漓盡致地彰顯出男舞者的陽剛之美與英武之氣。舞者手指張開呈扇形的爪式手形與掌式手形，搭配跳躍動作，生動地呈現(xiàn)出大鵬在雨中振翅飛翔、與雨英勇搏斗的無畏氣魄。其舞姿大量采用棱角分明突出的三道彎造型，動作敏捷且流暢自然，轉換自如毫無滯澀。

不論是源遠流長的傳統(tǒng)傣族舞蹈，還是當下頻頻現(xiàn)身于大眾視野的現(xiàn)代傣族舞蹈，其創(chuàng)作皆蘊含著傣族的水文化特質，以及他們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溫馨生活氛圍這兩項自然文化內涵。傣族人民萌生于自然，繁衍生息于自然，傣族舞蹈因自然條件應運而生，勢必也會因著人與自然的緊密關系而相應地演進發(fā)展。

二、源啟：如此而舞

（一）雀靈融天

孔雀舞在傣族舞蹈中最具代表性。傣族人民將孔雀視為吉祥的化身，人們模仿孔雀而舞以示吉祥。最初多由男子佩戴面具與道具表演，后逐漸轉變?yōu)槿サ舻谰叩耐绞治璧概c女子表演的舞蹈。最初舞者需身穿篾扎紙糊的孔雀模型，裝扮為雌雄孔雀相對而舞，舞蹈動作多為模擬孔雀開屏、漫步戲水等動態(tài)。毛相的孔雀舞屬于傳統(tǒng)孔雀舞，體態(tài)律動以走步為主，舞姿形態(tài)多為肢體彎曲狀態(tài)，各種孔雀姿態(tài)主要通過手形與手臂線條位置變化體現(xiàn)，強調腿的外開，著力眼神和表情的運用。刀美蘭作為毛相最得意的學生，將女性孔雀舞展現(xiàn)在大眾的視野中，一改傳統(tǒng)孔雀舞的陽剛有力，女性孔雀舞以舒展婀娜、柔美自由為主。刀美蘭在繼承傳統(tǒng)孔雀舞的基礎上進行提煉和再創(chuàng)作，賦予孔雀舞更深厚的文化內涵與更高層次的審美特性。楊麗萍則在保留孔雀舞文化內涵、精神本質的基礎上，對孔雀舞進行創(chuàng)新性的創(chuàng)編，通過人體的手指、手臂、肩、胸、腿、腳等部位呈現(xiàn)孔雀覓食棲息、飛翔振翅等動態(tài)，更靈動形象地體現(xiàn)孔雀的靈性美，同時傳遞傣族人民對美好吉祥生活的追求。例如在《雀之靈》中，舞者通過對孔雀形態(tài)與動作的模仿，展現(xiàn)了孔雀的靈動與美麗。該舞蹈充盈著恬靜的靈性特質以及和諧共生的生命意識，借由孔雀的藝術形象，表達對生命的贊美與對自然的敬畏，體現(xiàn)“天人合一”的觀念。筆者認為，孔雀舞的傳承創(chuàng)新離不開藝術家根植于生活的基礎土壤，傳統(tǒng) 的與創(chuàng)新的孔雀舞均貼近生活與人群，孔雀舞的深得人心離不開在那方水土生活的人。傣族舞蹈的發(fā)展離不開傣族人民植根于心的與自然相互依存、和睦共生的精神內核，因而傣族舞蹈中屢屢展現(xiàn)出和諧寧靜、祥瑞祥和的理想生 活景象。

（二）鼓韻依天

象腳鼓舞是流行最廣的傣族男子自娛性舞蹈。象腳鼓傳說為傣族英雄男子斬殺作孽蛟龍，剝其皮，仿制象腳形狀制成，為祈求幸福吉祥而舞。象腳鼓有大、中、小三種，表演時男舞者斜挎象腳鼓，邊敲擊邊舞蹈，鼓點變化豐富，敲擊聲響美妙動聽。敲擊方法有一指打、二指打、三指打、拳打、肘打、腳打、頭打等，舞者隨鼓點而舞動，如自然的呼吸和諧統(tǒng)一。傣族青年聽到象腳鼓聲便會情不自禁手舞足蹈，展現(xiàn)其青春活力。由于鼓身長度對人體運動的限制，因而舞蹈動作多為下肢動作，如提蹲走步、原地單腿碾步、撩腿步、原地碎步、蹲步、大八字步跨等，有時配以身體輕微顫動。舞者動作剛柔并濟，步伐有力，身姿靈活，擊鼓節(jié)奏鮮明，展現(xiàn)了大象的威武與力量。筆者認為，象腳鼓傳說的產(chǎn)生源自傣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后來傣族人民常在祥和吉慶節(jié)日伴鼓聲起舞，且鼓身紋畫孔雀等圖案，祈求自然饋贈、五谷豐登、驅除邪魅病 痛。舞者腳下步伐的表達也體現(xiàn)象的神態(tài)與動作，膝部屈伸起伏配合，腳下穩(wěn)健有力如同雨林中悠然漫步的大象。傣族人民篤信人類的命運與自然運行緊密相連、休戚相關，唯有順應自然規(guī)律、尊重自然法則，方可收獲幸福與安寧。

（三）舞韻自然

嘎光舞也是傣族舞蹈中的代表。“嘎”是跳或舞的意思，“光”指鼓，也有聚攏之意，“嘎光”即圍著鼓跳舞。每到逢年過節(jié)，人們就敲起象腳鼓、鑼、铓鑼等打擊樂器興高采烈地手舞足蹈。嘎光舞特點突出，是男女老少皆可跳的群眾性舞蹈，舞者在半蹲姿態(tài)做屈伸顫動動作，手臂須保持三道彎的后掄翻腕，手腳同時做一遍動作，上身須隨手臂左右擺動。動作姿態(tài)重拍向下，以膝部屈伸帶動身體上下擺動、左右微擺，步伐或踏或跺，重起輕落。該舞蹈反映了傣族人民慶賀豐收、祈求生活美好的愿景與理想。筆者認為，傣族人民與自然共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結束勞作后，親朋好友歡聚共舞合唱，是人民悠然自得的生活狀態(tài)與環(huán)境創(chuàng)造了嘎光舞。

生態(tài)環(huán)境、勞作方式、民族服裝樣式也影響傣族舞蹈的律動與步伐。比如傣族人民多居 住于低緯度高海拔地區(qū)，氣候潮熱，女子喜穿 “腰身纖巧細小，下擺寬大”的服飾，胯部無法大幅度運動，所以胯部擺動較小，而筒裙限制步伐，因此步伐小。當?shù)赝寥莱睗?，行走中前腳掌著地探入泥土中，再轉移重心把腳拔出，因此傣族舞蹈動作中小腿勾踢比較明顯。并且嘎光舞憑借其自由、包容且富含生活情趣的顯 著特性，為傣族文化賦予了別具一格的韻味，堪稱傣族民間文化的核心與靈魂。它不僅是人們抒發(fā)對自然的敬畏之情、展現(xiàn)對美好生活向往之意以及追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重要方式，還通過舞蹈這一藝術形式，精準地傳達了傣族人民與自然相互依存、相互融合的理念，形象生動地展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高遠境界。

綜上所述，孔雀舞、象腳鼓舞以及嘎光舞多維度、深層次地呈現(xiàn)了傣族人民對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相互依存這一“天人合一”理念的持之以恒的追尋與探索，是傣族傳統(tǒng)文化中人與自然關系的生動寫照。

三、圓融：自然共舞

傣族舞蹈中個人意志與自然意志的合一，是其藝術的至高境界，也是自由灑脫的藝術人生的圓滿之境。

在入圍第十四屆中國舞蹈“荷花獎”民族民間舞終評的作品中，《雨林雨林》《太平有象》并未在傳統(tǒng)傣族舞蹈具象化的表現(xiàn)框架中創(chuàng)作，而是試圖表現(xiàn)天、人、萬物合一的共生狀態(tài)。在《雨林雨林》中，編導巧妙將動作與自然融合呼應，舞者舞姿模仿孔雀的靈動輕盈、大象的穩(wěn)健有力，流暢連貫的動作象征著雨水的忽急忽緩、小溪的潺潺不絕、自然的生生不息。舞者上身動作呈現(xiàn)如水波般的柔軟細膩，筆者認為這也是對雨林中樹木光影進行的抽象化表達，對傣族人民崇拜圖騰進行的藝 術升華。三道彎的造型不僅僅是對水文化柔軟綿延的表達，也是對雨林中所有生物優(yōu)美姿態(tài)的贊美，人、天、萬物和諧統(tǒng)一、共美共生。節(jié)奏處理與自然節(jié)奏呼應，契合雨林落雨時的 輕重緩急、風吹雨林時的沙沙作響?！坝炅钟觥钡闹黝}緊扣傣族人民與雨林相依相存、緊密相連的關系，傳達了傣族人民對自然的敬畏、對生命的尊重，渴求與自然共生的和諧追求。而在《太平有象》中，作品使用“大象遷徙”的主題，將觀眾帶入自然之中，感受寧靜和諧的自然生活場景。從舞蹈動作來看，該作品運用嘎光舞韻律，象腳鼓舞中頭部、肩部上下運動的律動，再結合三道彎形態(tài)對傣族舞蹈進行保留韻味、律動的解構與重組，完成了象征著天人合一、自然共生的主題理念。舞者通過形象的姿態(tài)表現(xiàn)象群的生活，通過身體的起伏，手臂的擺動等動作展現(xiàn)大象的靈動穩(wěn)健，同時又引導觀眾思考感受象群、傣族人民與自然的關系。在大象叼花的表達中，得于大地又還于大地的設計，向觀眾闡述與自然的關系。人類從自然中獲取，必定得感恩回饋于自然。該舞中，舞者是人，也是象，太平才能有象，傣族人民需感恩自然的供養(yǎng)與饋贈、人類當從自然的懷抱中感知生命的美好與蓬勃。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才能有美好的生活，人類須敬畏擁護自然與生命，深刻理解天人合一、與自然共生的深刻內涵。

四、結語

對傣族人民來說，歌舞并非僅僅局限于舞臺上的表演范式，而是其生活中至關重要的樂趣，更是對生命本源的探尋與敬畏之情的表達。于傣族舞蹈之中，我們仍然能夠察覺到對于生命的體悟以及對自然的展現(xiàn)。鑒于傣族舞蹈在肉體與心靈層面均與傣族人民生命的本源存在著本質性的關聯(lián)，傣族舞蹈方才如此神秘且引人入勝。舞蹈是最易于為人所感知的藝術，不 僅傣族舞蹈內蘊著與自然共生的智慧，在人類 生命之舞的范疇中同樣蘊含著與自然共生的人類智慧。

[作者簡介]惠博，男，漢族，寧夏固原人，西南民族大學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舞蹈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