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文光果牽引大歷史

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陽的光輝，一些小事往往能夠牽引出大歷史。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皇太子胤礽第一次被廢，揆敘升工部侍郎仍兼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明珠去世。胤礽二次被廢的第二年，正值康熙皇帝六十大壽，帝國上下，都舉行了盛大的歡慶儀式，這是這位千古一帝在完成其歷史使命后的一次重大人生慶典，也是影響中國命運走勢的“九子奪嫡”拉開帷幕之時。北京石刻藝術(shù)博物館金剛寶座塔西側(cè)寺觀碑刻展區(qū)，有數(shù)十株文光果樹，樹旁有一方康熙御制文光果詩刻石。每年初春時節(jié)，文光果詩刻石與文光果花朵交相輝映，歷史與現(xiàn)實跨越時空在古老的五塔寺相遇，發(fā)人幽思，牽引出了康熙朝許多重要歷史人物和重大歷史事件。

為康熙六十大壽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

清圣祖康熙是我國歷史上在內(nèi)政、外交等方面取得顯著成就的一位杰出帝王，開創(chuàng)了康（熙）乾（?。┦⑹赖姆睒s景象。在中國古代，皇帝誕辰叫“萬壽節(jié)”，為皇帝誕辰舉行的慶?；顒臃Q“萬壽盛典”?？滴跷迨辏?713年）三月十八日，是清圣祖玄燁的六旬大壽，這也是清朝皇帝的第一次前所未有的萬壽慶典。大臣們上奏請求以皇帝六旬萬壽上尊號，舉行大型慶典活動，并提議建造龍亭，立碑永載皇帝功德，沒想到這些建議幾乎都被康熙朱批駁回。自三月一日起，到月底為止，文武百官都穿朝服蟒袍補服前往暢春園恭賀圣壽。從皇宮到京師到全國，歷時數(shù)十天，都舉行了不同程度盛況空前的慶祝活動。

中國人講究過年、過節(jié)和過壽送大禮，可是如何選擇禮物，這是一件非常有學(xué)問的事情。滿朝的文武全都行動起來，各顯神通，積極為康熙準備壽禮。怎么能夠別出心裁又不落俗套，討得康熙帝的歡心，為自己的前程鋪路搭橋，時任議政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揆敘同樣也在絞盡腦汁地琢磨這個問題。

明珠的府邸花園坐落于什剎海地區(qū)的后海北岸，這里不僅有煙波浩渺的海子、聞名遐邇的銀錠橋，環(huán)湖而建的還有護國寺、廣化寺、拈花寺、龍華寺、賢良祠等“九庵一廟”。據(jù)傳建于元代的龍華寺，位于什剎海鼓樓西大街152號，緊鄰明珠府邸，是當時什剎海著名的佛寺。明成化三年（1467年）由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萬貴重建，萬歷三十二年（1604年）重修，清順治十三年（1656年）再次重修。五十多年過去了，龍華寺已逐漸破敗。

康熙帝篤信佛教，揆敘感念皇帝的恩寵，迎合康熙的崇佛思想，發(fā)愿改建龍華寺，虔誠敬奉香火，作為祝釐之所，恭?；实哿髩?。揆敘“前指后畫，公必躬親”，親自進行現(xiàn)場組織設(shè)計、施工。工程竣工后，龍華寺再次光彩奪目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恰到好處地表達了賀壽之意?？滴觚堫伌髳偅H自為寺院書丹“敕賜瑞應(yīng)寺碑”，以取代原“龍華寺”舊名，取天降祥瑞，以應(yīng)人君之德說法，還為后閣題額“法云真際”，題聯(lián)“花外梵音流慧日，階前樹色繞慈云”。這段歷史事件詳細刻于湯右曾撰文的《敕賜瑞應(yīng)寺碑記》中，“是用錫之嘉名，親灑寶翰，蛟龍岌纏，炳在榜額”。揆敘撰文的《敕賜瑞應(yīng)寺碑記》也記載：“南山之壽，帝錫奎章，特標新額。腕力萬鈞，銀鉤鐵畫?！?/p>

從清乾隆《京城全圖》上看，瑞應(yīng)寺坐東北向西南，面臨后海北河沿，有三進院落，山門三間，左右開院門；前殿三間，東西各有偏殿三間；正殿五間，前有東西配殿各三間，后有排房兩層各六間，自成院落。除此之外，院內(nèi)還有順山房等二十余間。道光年間，瑞應(yīng)寺改名為心華寺，為拈花寺的下院，又名小龍華寺。清末為攝政王載灃的家廟，現(xiàn)為北海幼兒園分院，格局保存比較完整。

君臣詩文唱和

折射清代基本文化國策

清朝入關(guān)之初就已確立“崇儒尊道”的文化政策，崇儒重道、昌興文化，成為康熙執(zhí)政時的基本文化國策。上至皇親國戚下到一般民眾，持續(xù)興起了學(xué)習(xí)漢文化熱，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帝王都飽讀詩書、通曉經(jīng)典。

揆敘是康熙朝名相納蘭明珠次子，其兄為清代著名文人納蘭性德。揆敘既有出色的行政能力，又文采風(fēng)流，文才實不亞于其兄?？滴跞吣辏?698年）冬，康熙帝令揆敘與大學(xué)士張英、尚書王士禛、王鴻緒在南書房行走。南書房是內(nèi)廷翰林作為皇帝文學(xué)侍從的值班辦事之處，文人士子均以入值南書房為榮，而揆敘時年僅二十四歲。三十八年，扈從“南巡”。帝謂從臣曰：“揆敘極是小心老成，居官甚好，學(xué)問文章滿洲中第一?！蹦陜H二十九歲就被擢拔為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從四十二年至四十七年，揆敘一直任掌院學(xué)士，頗得康熙帝及朝臣認可，后又陸續(xù)兼任禮部侍郎、左都御史等職。揆敘興趣廣泛，亦善結(jié)交，與很多博學(xué)碩儒都有交往。湯右曾，字西厓，又作西崖，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后官至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湯右曾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作品，名滿京華。

瑞應(yīng)寺中，就留下了康熙帝與揆敘、湯右曾等人詩詞唱和、惺惺相惜的歷史佳話。康熙六十萬壽這年夏天，瑞應(yīng)寺內(nèi)種植的一棵文光果樹碩果累累，還罕見地出現(xiàn)了并蒂果，這在當時被稱為祥瑞。此事在碑文中記載：廣庭植木文光果實忽并蒂駢顆，青熒光澤，特殊佗種……以為上甫賜額，瑞即應(yīng)之。

當時，揆敘正隨同康熙在熱河避暑。寺僧便派人騎上驛馬，連夜兼程奔赴塞外，將并蒂文光果送給揆敘觀看。大家也都議論紛紛，說圣上剛為瑞應(yīng)寺題寫了額聯(lián)，祥瑞即現(xiàn)，真是大吉之兆，是正當其時的“瑞應(yīng)”。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四月，揆敘與時任通政使司通政使湯右曾奉命教習(xí)庶吉士。湯右曾因剛升任經(jīng)筵講官、吏部右侍郎兼管翰林院學(xué)士事，赴熱河謝恩，聽聞此事，寫了《文光果》一詩。揆敘將此詩進獻給康熙皇帝，康熙見詩中有贊美祥瑞之意，一時詩興大發(fā)，遂作詩一首唱和。康熙在詩中稱湯右曾為“詩公”，并表白自己對于祥瑞并不看重，真正關(guān)心和喜歡的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這段君臣唱和的佳話，被揆敘記載到了《瑞應(yīng)寺并蒂文光果》：“祇圍寵錫天章后，彌果聯(lián)翩瑞氣融，蓮似并頭霑法雨，鳥如其命集禪宮。新詩題品先頭我，佳話流傳始自公，更喜萬人歌御藻，文光長燭塞垣中?！碑斈晡逶?，揆敘將此詩刻石并嵌于瑞應(yīng)寺東跨院內(nèi)的照壁之上。

文光果見證了

王朝豪門命運興衰

葉赫納喇氏是清代滿族八大姓之一，明珠家族是該氏族最著名、最有影響力的世家，既是名門望族，又是皇親國戚，產(chǎn)生了明珠、性德、揆敘等杰出人物。明珠父子與漢人文士關(guān)系密切，經(jīng)歷了從康熙至乾隆三朝興起、鼎盛、衰落的過程。

明珠家族的興起始自明珠，歷任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xué)士等職，在國家制度建設(shè)、文化建設(shè)、統(tǒng)一臺灣、緩和滿漢關(guān)系等方面頗有建樹。明珠注重與漢臣的交往，徐乾學(xué)、余國柱等都曾受明珠提攜。性德之妻盧氏是漢軍旗人、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揆敘之妻是耿精忠弟耿聚忠之女，明珠一女嫁一等伯李天保，性德兩女分別嫁翰林院侍講高其倬和年羹堯。如此頻繁地與漢臣聯(lián)姻，這在當時還是很少見的。

明珠與索額圖分庭抗禮，甚至一度占據(jù)了上風(fēng)，逐漸為康熙帝所警覺。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二月，在康熙帝的授意下，明珠遭到御史郭琇彈劾，被罷免大學(xué)士等要職后再未回到內(nèi)閣。揆敘在康熙朝可謂終身榮寵，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二月，揆敘逝于府第。康熙帝十分惋惜，賜謚文端，曰：“掌院下世，再欲得如此一人，良不易得?！?/p>

清朝入關(guān)之前，皇嗣繼承施行諸王共議下的推舉制?？滴醭扇v朝推行之皇太子制度，冊立嫡長子為太子。胤禛親身經(jīng)歷了太子胤礽廢而復(fù)立、繼而又廢的教訓(xùn)，轉(zhuǎn)而使用秘密建儲的方法，這是汗位推選制以及嫡長子繼承制后創(chuàng)造性使用的皇位繼承制度。隨著四爺黨、八爺黨的出現(xiàn)，諸皇子展開了激烈爭奪儲位的斗爭。在眾皇子中，皇長子胤禔之母惠妃，是明珠堂兄弟索爾和之女?；拾俗迂范T之母良妃衛(wèi)氏生胤禩時位份較低，胤禩是由皇長子之母，也就是明珠堂侄女惠妃撫養(yǎng)長大，如此除胤禔外明珠等于又得一“皇子侄外孫”。揆敘年長胤禩七歲，二人之妻都是安親王岳樂外孫女，即所謂“連襟”。胤禩的定婚宴，就是由明珠等攜皇帝賞賜前往。

在立新儲君時，康熙帝不準宗室干預(yù)，又令群臣推舉。以揆敘、阿靈阿等為代表的滿洲異姓貴族，積極參與推舉胤禩，招致皇四子胤禛的防范和憎恨，由此給家族的衰落埋下伏筆。

在揆敘去世后的第六年，即雍正二年（1724年），雍正追論揆敘之罪，將揆敘削官去謚。雍正帝乾清門聽政后召諸滿漢臣工，歷數(shù)阿靈阿、揆敘罪行，雍正帝借二人讓康熙帝“憤懣”為由，下令將阿靈阿墓上碑文磨去，改鐫“不臣不弟暴悍貪庸阿靈阿之墓”，將揆敘墓上碑文磨去，改鐫“不忠不孝柔奸陰險揆敘之墓”，且禍延其次子永福和管家安氏一族，做法之嚴厲實為有清一朝所罕見，明珠家族遭受重大打擊。

到乾隆朝，清高宗弘歷修正了其父對明珠和揆敘的部分做法，起用明珠家族后人瞻岱、承安。揆敘的四個孫女，其中一女嫁傅恒為妻，一女于乾隆六年入宮，歷貴人，最終晉封舒妃。后來承安獲罪被抄家，雖留有佐領(lǐng)，明珠家族的政治影響力已喪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