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路34-38號：從備德洋行到美口酒廠

位于青島老城區(qū)的湖南路34-38號，被文保部門標識為“美口酒廠原址”的建筑，雖然外立面歷經(jīng)改造已變得平庸無奇，但老窗戶上的菱形圖案、臨街立面的圓拱等細節(jié)仍能顯露出老建筑所經(jīng)歷的流水光陰與歲月不居。

如何更好地善待那些承載著城市記憶的老建筑，使其在傳承保護的基礎上合理改造，解決好保護和使用的矛盾，平衡好傳承與發(fā)展的關系。如今，隨著《青島市城市更新和城市建設三年攻堅行動方案》的持續(xù)推進，歷史建筑的保護和利用也已成為市民關注的話題。

在青島曲折多舛的城市發(fā)展進程中，這座看似普通的老建筑中蘊含著哪些鮮為人知的塵封往事，又見證了如何變幻的浮生韶華，讓我們撥開歷史的迷霧，揭示這座老建筑背后的故事。

日據(jù)時期的“番地”劃分備德洋行：伴隨德國對外擴張而來的海外貿易公司

1888年，年輕的威廉二世（Wihelm II，1859-1941）即位成為新一代德國皇帝。他逐漸將俾斯麥所秉持的保守政策轉向與英法俄等國爭奪海外殖民地，進而展開海軍軍備競賽。備德洋行（Carl B？diker Co.&）就是在這一歷史背景下成立的德國海外貿易公司。1896年，來自希爾德斯海姆的商人卡爾·博迪克（Carl B？diker，1868-1952）在不來梅創(chuàng)辦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司。1904年，博迪克將公司總部遷至漢堡，其業(yè)務也伴隨著德國在全球的擴張而取得長足發(fā)展。

在涉足青島之前，備德洋行已在香港、廣州、海參崴（今符拉迪沃斯托克）、東西伯利亞的海蘭泡（今布拉戈維申斯克）等東亞城市設有分支機構。進口包括罐頭食品、飲料、煙草制品和家用電器等德國產品。此后，備德洋行也開始在德國的海外殖民地設立分支機構，如在西南非洲（今納米比亞），備德洋行就在呂德里茨灣和斯瓦科普蒙德等地成立分公司，并根據(jù)當?shù)貭顩r，經(jīng)營船舶裝備、陸海軍裝備供應以及鉆石貿易等業(yè)務。

投資青島：開枝散葉經(jīng)營進出口商品

根據(jù)《行名書》（Adress-Buch des Deuschen KiautschouGebiet）記載，備德洋行在青島設立分公司的時間是1905至1906年。起初，洋行租用了139號伊倫娜大街（今湖南路）沃爾夫的房子。但不久后，就遷至144號海因里希親王大街（今廣西路）德商裴哈利洋行的綜合樓（今廣西路9號），并用碩大的廣告字將公司行名Carl B？diker Co.&寫在建筑東側的山墻上。1914年3至4月間，備德洋行在《青島新報》上連續(xù)投放廣告，顯示除了在廣西路的本部經(jīng)營各種水果和肉類罐頭、蜜餞果脯、玻璃瓷器、肥皂、香水等本地或中國產日用品，洋行還在毗鄰大港的德意志大街（今包頭路與熱河路）設有分部，經(jīng)營德國進口的烈酒、香檳、葡萄酒、啤酒、雪茄、煙草等商品。

1913年4月，備德洋行購得位于伊倫娜大街、路易特波爾德大街（今浙江路）路口東北角的一幅土地。根據(jù)是年的地稅計價地圖顯示，這塊地皮的編號為361/41，南側臨街有一處稍早所設的小型倉儲建筑（今浙江路3號）。但在《青島官報》發(fā)布的土地出讓公告上，這塊面積為1620㎡的土地售價為2737.8元，編號卻變成了8號地的347/41地塊。除了批準建造住宅與商鋪，公告還規(guī)定了房屋最遲的竣工時間是1916年4月底。

備德洋行所購地塊是一個東西稍長、南北略短的矩形，南臨348/41號地，屬于德商達赫塞爾。1911年，此處建成了一座集住宿與餐飲于一身的侯爵飯店。東鄰福利360/41號地塊，1914年之前，也建成了一座附帶花園的別墅式獨立住宅。隔街而望的是開埠初期，地產承包商希姆森所開發(fā)的幾座熱帶風格的公寓式建筑。雖然面朝西北的位置看起來有些欠佳，但這一地塊南面距海邊只隔一個街區(qū)，也屬于德租時期青島的商貿核心地帶。

置地建房：湖南路上的商住綜合樓

備德洋行的新樓在1914年戰(zhàn)爭爆發(fā)前就交付了。這座孟莎式屋頂?shù)娜龑訕欠吭O于花崗石砌筑的基座之上，面向湖南路、浙江路路口處的轉角處理為弧形的圓角，頂部山墻與三樓轉角立面合二為一，但失調的比例卻讓整組建筑略顯怪異。朝向路口的主入口為拱形，兩側各有一個裝飾性的豎長券窗，用于強調中軸線。樓房兩側分別沿湖南路和浙江路向東南兩個方向展開，因沿街長度不等，建筑兩翼并不對稱。聯(lián)排的功能性單元為常見的“上宿下商”式，臨街底商均為兩側分別用粗石條撐起的拱券門，富有歐式建筑的韻律與節(jié)奏感。建筑二層轉角處設一處凸出墻體的外陽臺，兩側窗戶則統(tǒng)一為等比例對稱的矩形方窗。三樓與屋頂合為一體，并充分利用建筑法規(guī)設計為孟莎式，既增加了房屋的可利用空間，又能改善閣樓上的通風與采光。不過，復折式頂兩側設置的老虎窗上，三角形山墻則更加劇了整個建筑比例失調，給人頭重腳輕的感覺。

現(xiàn)有記載中并沒有備德洋行在湖南路、浙江路路口置地建房的原因。研究者認為，隨著在青島所經(jīng)營進出口業(yè)務的日益擴展，讓洋行的股東們決定在當?shù)亻L期投資，自建樓宇不僅可以滿足日后擴大業(yè)務規(guī)模的需求，多余空間亦可以用于出租或出售?！缎忻麜凤@示，備德洋行總部在1914年從廣西路搬到了湖南路的新樓里，但不久后卻迎來了德國在青島統(tǒng)治與管理的徹底終結，顯然他們從此也失去了對這座新建樓房的所有（注1）。1928年，在經(jīng)歷戰(zhàn)爭和經(jīng)濟危機的雙重洗禮之后，備德洋行在德國被清算轉讓，并新成立了一家博迪克股份公司。

日據(jù)青島之后，備德洋行商業(yè)綜合樓的使用情況未見記載。1920年代初，這座當時門牌為湖南路32號的樓房成為了青島荷華洋行駐地?？傂性O于阿姆斯特丹的荷華洋行于1919年分別在上海、青島設立支行。根據(jù)荷華洋行（注2）在《接收青島紀念寫真》中所刊廣告顯示，該行不僅“承辦歐美雜貨、罐頭、食物”，也經(jīng)營“本地土產及外洋絲綢、布疋、呢絨等貨”。

美口酒廠：青島葡萄酒產業(yè)的發(fā)源地

根據(jù)《青島葡萄酒廠志》記載，“1914年，湖南路34號一經(jīng)營雜貨的德國人，于葡萄上市季節(jié)，從小商販手中收購部分鮮葡萄，破碎后，利用舊有橡木桶在家中發(fā)酵、勾兌，裝瓶上柜出售，頗受歡迎……此系青島地區(qū)第一家葡萄酒作坊。數(shù)年后，湖南路三十六號德商福昌洋行老板克勞克對其投資收買，增添容量1000公升酒桶十數(shù)個……酒的配制、勾兌，全由克勞克自己動手……一九三〇年，福昌洋行為擴大買賣，收集資金。遂將酒廠作價一萬大洋賣給德商美最時洋行。該洋行根據(jù)其英文Melco的音譯，命名酒廠為“美口酒廠”……不過，這部1987年出版的廠志對青島葡萄酒產業(yè)起源的表述并不明確。或許，“1914年，在湖南路34號經(jīng)營雜貨，并開設了青島地區(qū)第一家葡萄酒作坊的德國人”就是指備德洋行，其所經(jīng)營的商品中就有產自德國的葡萄酒和其他含酒精的飲品。

1920年代初，德租時期曾在青島經(jīng)營進出口商品和礦泉水的德商克羅格重返故地。他在當時的湖南路48號開辦了一家名為Oriental Supply Co.，的公司，主營業(yè)務為船舶用品，其中文行名即為“福昌”。不過相關史料中并沒有克羅格收買并擴大葡萄酒生產規(guī)模的記載。

舊影新觀：年輕文史研究者的重要發(fā)現(xiàn)

文史研究者張馳在《青島葡萄酒廠志》中一張老照片的注釋上發(fā)現(xiàn)了幾個重要的信息。這張“美口酒廠時期（1930-1949年）的廠址院內（現(xiàn)湖南路34號）德商美最時洋行職員與中國工人”的合影的左下方是青島美最時洋行的西文行名Melchers & Co.，Tsingtau.，左邊則是美口酒廠的德語行名Melco Weinkllerei，以及兩個德國人名字—— M.Krogh和J.H.Schütte。J.H.Schütte為當時青島美最時洋行的經(jīng)理許特，而M.Krogh顯然就是福昌的老板克羅格，也應該就是《青島葡萄酒廠志》中所提到的德商“克勞克”。

美口酒廠成立后，其廠長一職由該行經(jīng)營的嶗山汽水公司經(jīng)理、化學博士羅德維兼任。不知是不是廠址所在建筑上的窗戶造型所帶來的靈感，酒廠還設計了一枚菱形內嵌MELCO字樣，下墜一串葡萄的商標。同時還投資添置了4000公升酒桶5個，并制作了冷凍機、木制籠式葡萄壓榨機等簡易設備?？箲?zhàn)期間，美口酒廠除在本地月銷80-100箱，還在上海、天津、曼谷等地設立代理店，大量外銷?？箲?zhàn)勝利后，美口酒廠由經(jīng)濟部魯豫晉特派員辦公處接收，后移交中央信托局山東青島區(qū)敵偽產業(yè)清理處。1947年9月由齊魯公司兼并，附屬于當時的青島啤酒廠。

1949年6月，青島解放。美口酒廠亦被人民政府接管。1956年4月，美口酒廠擴建工程在四流南路的北嶺山北坡動工，次年秋天竣工，并進行了整體搬遷。湖南路的酒廠原址后作為居民住宅繼續(xù)使用，如今，這座破敗的樓房內仍殘存些許舊時酒廠的蛛絲馬跡，仿佛還在靜靜地訴說著百多年來，發(fā)生在此的隨風往事……

注1.備德洋行在“一戰(zhàn)”之后曾重返青島，根據(jù)1922年出版的《青島概要》記載，其辦公地點位于膠州町。注2.《青島並山東鉄道沿線勝景寫真》記載，青島荷華洋行成立之初位于浙江路、廣西路路口。

主要參考資料：

1.Otto Rose《Adress-Buch des Deutschen Kiautschou-Gebiet》（行名書）1905-1914

2.班鵬志《接收青島紀念寫真》1924

3.《青島葡萄酒廠志》編纂辦公室《青島葡萄酒廠志：一九一四年-一九八五年》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