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粉圈“泥塑”行為的現(xiàn)實映射及影響分析

摘要：“泥塑”是粉絲將偶像進行性別上的顛覆與重塑，強調在傳統(tǒng)認知上與其生理性別不符的性別氣質的行為，并逐漸成為一種獨特的網絡亞文化現(xiàn)象。本文基于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的視角，并通過扎根理論和文本分析法，對泥塑粉在網絡上的“泥塑”行為進行探究，分析了“泥塑”反映出的當代性別秩序和社會性別問題，并辯證地總結了“泥塑”的社會影響，指出了對粉絲“泥塑”行為應當保有不過分抵制亦不支持的態(tài)度。

關鍵詞：“泥塑”；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社會性別

引言

互聯(lián)網的蓬勃發(fā)展正深刻改變著社會思想的軌跡。在網絡粉絲群體中，一種名為“泥塑”的現(xiàn)象興起，指對偶像進行性別角色的反轉，尤其以男偶像為主，即“逆向瑪麗蘇”[1]。這種行為凸顯了偶像所具備的非傳統(tǒng)性別魅力，突破了傳統(tǒng)的性別刻板印象。而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解構傳統(tǒng)性別認知的超前思想和其女性主義的思想根源，為探究“泥塑”提供了新視角。

本文基于扎根理論和文本分析法，主要研究泛泥塑群體，以“劉宇”的泥塑粉絲群體為典型研究對象。筆者以“泥塑”“明星”“劉宇”等關鍵詞在豆瓣、微博、B站、LOFTER4個平臺搜索，微博平臺重點選取“內娛泥塑bot”“棒圈泥塑bot”“嬤道阻師”3個微博號帖子，總計篩選出帖子和視頻共195條，評論1890條[2]。

一、“泥塑”與當代性別秩序

隨著社會經濟文化的持續(xù)進步，女性地位相較于過去已有顯著的提升，然而，實現(xiàn)真正的兩性平等仍任重道遠。在集體無意識下，女性所遭受的社會壓迫并未完全消除。從女性主義的視角出發(fā)，深入剖析網絡粉圈中的“泥塑”行為能夠窺見其中潛藏的社會現(xiàn)狀和女性反抗意識。

（一）女性弱勢的社會現(xiàn)狀

所搜集的資料顯示，偶像劉宇泥塑粉數量龐大，常被粉絲稱為“老婆”“美人”，被夸“漂亮”“可愛”“精致”等。然而，他同時也承受著一些負面評論，如“矮”“丑”“娘”“油”等言論。微博作者“白媚娘bfk”曾發(fā)布內容：“男偶像天然就是女人。泥塑不是造就，是發(fā)現(xiàn)。因為女人也是被秩序所造就的。當男偶像們被侮辱，被唾罵，被思想火炬?zhèn)冃呷铻椤澳锱凇睍r，那才是他們作為偶像所活著的時刻。作為直男的肉體之軀，第一次獲得了女人千古以來所被加諸的，隱秘，苦痛，與偉大”，并獲得了1.3萬的點贊數?？梢哉f，當前多數男偶像的形象更為“女性化”，與傳統(tǒng)男性形象相異，因此會受到一些負面的評價[3]。

同時，許多網友抵制“泥塑”。在10346人參與的“你喜歡正肅還是泥塑”的微博投票中，有6049人選擇了“正肅”。而在豆瓣討論“泥塑”的帖子中，關鍵詞為“受不了”“惡心”等的評論數眾多。部分人認為“泥塑”是“女化”或“弱化”男偶像，甚至認為“女化”即為“弱化”。對擁有傳統(tǒng)認知上女性特質的男偶像，網友的容忍度可見一斑。而相反，大眾往往對于“男性化”的女偶像“見怪不怪”。在對“女性化”的男偶像的謾罵中可見，存在部分人難以接受擁有明顯“女性特質”的男性。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代女性的弱勢地位，兩性仍未達到平等的社會現(xiàn)狀。

（二）女性話語權與地位渴望

“泥塑”行為體現(xiàn)了女性對話語權和社會地位的追求，與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主張話語即權力、強調“女性文本”的觀念相符。根據收集的文本數據，泥塑粉喜歡稱男偶像為“老婆”，形容其“嬌弱”“乖巧”“可憐”等。在傳統(tǒng)男女角色定位中，男性通常扮演主導者的角色，而女性則是被動的弱勢方[4]。然而，女性通過對男偶像的“泥塑”話語，成功逆轉了這一傳統(tǒng)的性別關系格局。在這種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中，女性轉變?yōu)榉e極的行動者，她們不僅占據了主動地位，還獲得了更多的話語權。盡管“泥塑”所使用的話語體系仍然根植于父權社會，但仍是女性在社會地位提升方面的一次有益嘗試。

此外，筆者發(fā)現(xiàn)，在豆瓣討論“泥塑”的帖子中，“女性凝視”詞匯頻現(xiàn)。?？略凇兑?guī)訓與懲罰》中，以圓形監(jiān)獄為喻，闡述“凝視”的普遍存在及其對人的束縛。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借此觀點，指出女性在“凝視”下受壓，進而自我約束。在“男性凝視”中，女性處于被觀察者的次要地位，而男性占據了凝視的主導位置。而在“泥塑”的語境下，女性成為以往男性的角色，將男性放在弱勢地位，對男偶像進行“女性凝視”和“主動占有”。例如，在“內娛泥塑bot”和“棒圈泥塑bot”的微博中，粉絲?；孟肽信枷瘛叭鰦伞薄拔钡热鮿荼憩F(xiàn)，從女性視角“審視”男偶像，解放并放大了女性對男性的欲望。從“男性凝視”到“女性凝視”的轉變，實際上反映了女性渴望從“被動”轉為“主動”，從“下位”升至“上位”，以及對話語權的追求和對被凝視的反抗，揭示了她們尋求平等與尊重的強烈愿望。

（三）生理性別特質的“優(yōu)劣說”

受到社會文化、歷史背景等多種因素影響，大眾為男性和女性劃定了特定的性別標簽，如男性應展現(xiàn)“剛毅”與“勇敢”的特質，女性應流露出“溫婉”與“可愛”的風采。而泥塑粉用贊頌“女性魅力”的詞匯來稱頌男偶像，男偶像卻因展現(xiàn)“女性特質”而遭受非議?！澳锱凇薄澳?”等詞匯往往被加諸在“女性化”的男偶像身上，如在討論劉宇的評論中，就不乏“娘”“脂粉氣重”等評價。而若偶像展現(xiàn)出更多的“男性特質”（特指那些受到大眾普遍贊譽的、如堅毅、果斷等優(yōu)秀特質），他們不會受到質疑，反而可能贏得更多的贊譽與認同。這一定程度揭示了社會對性別特質的認知偏好，在作為優(yōu)秀性別特質的層面上，“男性特質”被認為優(yōu)于“女性特質”。

二、“泥塑”與社會性別問題

網絡粉圈“泥塑”行為引出了一個話題：社會性別問題。社會性別角色期待對個體形象塑造有著深遠影響，兩性被定好的生理性別標準裹挾前進。而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反對關于人的本質由生理決定的觀點。因此，本文從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視角探究“泥塑”背后的性別問題，為性別多元理解提供新思路。

（一）性別刻板印象的打破

在傳統(tǒng)的性別特質認知框架內，男性被期待展現(xiàn)出“力量”“英勇”和“陽剛”等特質；而女性被期望展現(xiàn)出“溫柔”“體貼”和“柔弱”等特點。這種對性別特質的刻板印象，極大地限制了男性和女性的自我表達與認同。

而泥塑粉以打破傳統(tǒng)性別特質界限的方式，使用如“漂亮”“清純”“甜美”和“乖巧”等詞匯贊美男偶像，同時使用“帥氣”“酷炫”和“攻”等稱贊女偶像，以不適應傳統(tǒng)性別特質語境的形容方式對不同性別進行無差別的贊美，揭示了對傳統(tǒng)性別認知中兩性刻板印象的逐漸打破。豆瓣某帖主曾發(fā)起一項關于“正”與“泥”傾向的投票，有46人選擇“鐵血泥塑”，409人表示兩者都有所參與，投票人數達到876人。另一項對“泥塑”的態(tài)度的投票中，16%的投票者選擇“大泥特泥”，其中“偶爾泥塑”獲最多支持?？梢?，盡管“鐵血泥塑粉”數量上不占據優(yōu)勢，但對“泥塑”持中立態(tài)度的個體占比卻是最高的。這從側面反映出，社會對性別的刻板印象正在逐漸淡化，性別角色界限不再那么清晰和固定，也進一步證明了性別特質的表達方式正朝著更加多元和包容的方向發(fā)展。

（二）傳統(tǒng)性別規(guī)范的解構

通常，人們普遍接受的觀點是：性別基于生理特征劃分，社會性別認同通常與生理性別一致，即男性生理特征者社會性別上也為男性，女性亦然。并且社會以此性別規(guī)則期望和要求兩性在社會中扮演符合其生理性別的角色。但根據社會性別理論的觀點，社會性別與生理性別不一定一致。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首次區(qū)分了生理性別與后天形成的性別認同。

“泥塑”無視偶像的生理性別，而關注其受喜愛的性別氣質，突破了傳統(tǒng)的社會性別規(guī)范。如B站的泥塑視頻以及LOFTER平臺的泥塑帖子評論中（多聚焦于男偶像的泥塑形象），泥塑粉使用“甜妹”“辣妹”等詞匯來贊美偶像。使用指代生理性別為女性者的稱謂來稱呼男偶像，體現(xiàn)了泥塑粉對偶像的性別認知超越其生理特征。他們放大了自己所喜愛的性別特質，不以傳統(tǒng)社會性別規(guī)范要求偶像，而以自我認定的偶像社會性別去期待其性別表達，更在集體想象中賦予了偶像特定的社會性別，以獨特的視角和觀點，解構了傳統(tǒng)的生理性別二元劃分。同時，部分偶像為擴大粉絲基礎和影響力，主動迎合粉絲偏好，扮演更受喜愛的性別角色，展現(xiàn)不同的社會性別表達，在另一層面動搖了傳統(tǒng)社會性別規(guī)范?？傊?，“泥塑”及其衍生效應都反映了傳統(tǒng)社會性別規(guī)范的消解，以及新社會性別規(guī)范產生的可能。

三、“泥塑”行為的社會影響

“泥塑”作為一種新興的網絡亞文化現(xiàn)象，隱含了深刻的性別問題。深入挖掘其背后的社會影響，不僅有助于全面理解“泥塑”，更能促使我們辯證看待這一文化現(xiàn)象，從而更準確地把握當今社會的性別觀念與認知。

（一）積極影響

（1）“泥塑”促進了對不同性別個體和特質的平等欣賞。通常，大眾更偏愛符合生理性別角色的特質，而“泥塑”與傳統(tǒng)認知下的兩性特質欣賞行為不同，其重新審視并打破了傳統(tǒng)的性別特質認知。這種跨越傳統(tǒng)性別特質語境的贊美方式，彰顯出對不同性別個體的無差別欣賞，為性別多元化表達開辟新可能性。并且“泥塑”發(fā)掘和贊賞傳統(tǒng)觀念下的優(yōu)秀女性特質，提升了大眾對“女性特質”的關注度與欣賞度，促進了社會包容與進步。

（2）“泥塑”是當代女性爭取兩性平權的一種積極嘗試?！澳嗨堋钡闹黧w大多數為女性，而客體多為男性。她們通過“泥塑”翻轉了傳統(tǒng)兩性角色的設定，以話語作為媒介，運用本用于描述女性的方式“刻畫”男性，從而將女性置于主導和掌控的地位，試圖挑戰(zhàn)和改變男女間的地位差異，并追求一種與過去男性“施予”女性的權力相平行的全新權力模式。這種反抗意識雖以非傳統(tǒng)的方式呈現(xiàn)，但無疑是女性在當下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爭取平等權益的一次積極嘗試。

（二）消極影響

（1）“泥塑”本質上偏娛樂，對兩性平權的實質性影響有限，其部分激進的表達方式還可能對網絡空間造成一定的污染。大多數女性泥塑粉參與“泥塑”的核心動機在于愉悅與自我滿足，而非以之反抗兩性不平等和深層次的性別平權訴求。而且部分泥塑粉在網絡上的言論表達偏激，充斥著暴力和色情的言辭，這不僅玷污了網絡空間的純凈，還引發(fā)了部分網友的強烈不滿和鄙視。擁有2.4萬粉絲的微博賬號“嬤道阻師”的創(chuàng)建，便是基于對泥塑粉過激行為的厭惡與反感，為了表達對這類行為的抵制與譴責。

（2）“泥塑”借用男權社會話語體系，實際上強化了女性刻板印象，加深了性別綁架。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致力于構建女性的話語體系，這凸顯了長久以來女性在話語表達上的缺失與不足。這種話語缺失使泥塑粉表達自我時，不得不借助男性話語框架，置身父權社會男性視角，用男性的眼光審視在“泥塑”中扮演“女性”角色的男偶像。而泥塑粉對男性凝視話語的運用，放大男偶像身上的所謂“女性特質”，實際上是以既有的女性刻板印象來審視男偶像。這反映了“泥塑”本質上是男性凝視的延續(xù)，它仍建立在對女性的刻板印象之上，并深受男性話語的影響。

（3）“泥塑”過程中女性主義的迷失和偶像市場的畸形追求。隨著“泥塑”文化的興起，資本捕捉到了其中的商機，仿佛找到了吸引粉絲的新途徑。越來越多的男偶像開始營銷自身的“逆性別魅力”，借助妝面和造型刻意塑造出“女性特質”，以迎合女性泥塑粉的喜好。同時，許多媒體也參與到這場風潮中，利用文案和剪輯引導，對男性進行物化，營造出一種女性地位提升的假象。然而，這些實則都是商業(yè)利益和流量驅動的營銷手段。當女性沉浸于資本和媒體所營造的虛幻“烏托邦”時，女性主義的真正追求在獲利者的迎合之下已漸行漸遠。

結語

綜上，從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視角看，“泥塑”是當代兩性關系復雜性的縮影，它既折射出兩性間的深層矛盾，也昭示了社會性別問題的演進態(tài)勢。作為新興的亞文化現(xiàn)象，“泥塑”帶有其積極的一面，但同時存在不容忽視的弊端。在倡導開放包容的社會語境下，不應過度打壓“泥塑”的存在，但鑒于其可能帶來的消極影響，合理規(guī)范與引導同樣至關重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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