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腳下的鄉(xiāng)村生活（下）

我的日記很少有讓人眼前為之一亮的文字，也基本沒有令精神為之一振的內(nèi)容，更像每一天的流水賬。這也是徒步考察明長城過去了40年，長城考察日記依然沒有出版的一個原因。這次在《人民周刊》刊發(fā)了一些日記，讀者反映不錯，使我下決心盡快完成日記的整理工作，及早交給出版社出版。我們記錄了農(nóng)村的一些政策難以落實的情況，因為背景非常復(fù)雜，也不清楚具體原因，更深層次的因素更不了解，所以并不敢多寫。

1984年9月24日 星期一

早飯后，大叔一直把我們送上城墻口，過了馬道壤便是營盤一帶。只有樓子而無城墻，不過樓子全只存部分夯土了。過馬道壤二道口子奔劉斌堡，木井等莊都已合并到劉斌堡大隊了。到劉斌堡大隊，辦公室無人。莊里人都很好，有一個小伙子找不到干部便到大隊鑄造廠找來了會計曾文仁。曾會計把我們領(lǐng)到廠里，問明情況，說：“走，我先領(lǐng)你們?nèi)コ燥??！钡酱箨犧k的一個飯館，要了三個菜，便走了。飯店的師傅說：“大隊花錢，你們還不喝酒？”曾會計臨走時倒說了一句：“喝酒有?！蔽覀冋f下午還有工作，不能喝。

吃了飯，大隊仍無人。打聽到服裝廠廠長是大隊婦聯(lián)主任，我們便去找她。主任正仰面睡覺，叫醒后很痛快地說：“走，咱一塊去解決問題?！彼龓胰フ掖彘L，村長未在家。叫醒了趴在床上睡覺的村長夫人，她說已安排賈懷旺送我們。

向?qū)?點到鑄造廠去找我們?；氐借T造廠，很多工人爭著看我們的留墨集。有一位司機師傅，30多歲，他說：“要不我送你們?nèi)?，今天住我家去吧，我們家有地方。”我們說得往前趕路，路還長著呢。他卻一再說歇一天吧，要不明天開車送你們?nèi)ァ?/p>

劉斌堡大隊現(xiàn)在700多戶人家，大隊書記韓文正很敢干，批資本主義那時，他就一直搞副業(yè)?，F(xiàn)在他們村在這一帶算生活好的了，他們是個大村，占半個鄉(xiāng)。原來村也并不大，全是平原，后來好幾個山里的小村合并進來。他們有山場了，而且搞副業(yè)也有了人力。現(xiàn)在大隊有一個鑄造廠和服裝廠，安排了近200人。那些山中的小村也好了，這是一條很好的經(jīng)驗。要想解決山區(qū)貧困的根本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并大村，然后將那原來的村退地還林。

3點15分出發(fā)，鑄造廠的師傅們送出我們一里多地。出了劉斌堡北坡，全是果樹，主要是蘋果和海棠。蘋果以國光為主，現(xiàn)在吃還是好時候，大叔讓我們摘著吃，有看果的過來，也讓我們吃。海棠十分好看，粉紅的果外掛一層白霜，好像是玻璃晶體。海棠味也好，吃一個感到?jīng)鼋z絲的，十分舒服。蘋果略有點酸。這是陽坡地，無遮無擋光照好，所以果子好吃。

賈大叔是派到柏木井看山的幾個人中的負責(zé)人。到柏木井后，他執(zhí)意讓我們住下，那時是5點多鐘，為了往前趕，便請大叔送我們到小常梁。小常梁位于地勢很高的山坡上，西北方向便是白河水庫。往下俯瞰，群峰在腳下，太陽雖落于山后，但余暉未盡，映得水波很美。

小常梁大隊書記陳友只字不識，賈懷旺卻相對來說有些水平，關(guān)于長城，我們一講，他就聽明白了。嘮起長城到底有多長，他說：“這回你們就搞清楚了，要是比那數(shù)少，修的不夠，就是那時的人把皇上給蒙了?！眹Z起孟姜女，大叔問：“過去是不是修長城把死的人填里頭？”我說：“不大可能。修長城是為了堅固，如果把死人填里邊，豈不破壞了堅固性？況且處理死人的辦法有的是?！?/p>

晚上陳友同院一位老鄉(xiāng)過來，談起這一帶長城是明朝修的，有500多年的歷史。他說頭些年，在村東水泉墩拆石頭，扒出來一塊碑，上面還寫著字。有一位下放干部，叫老肖，他說，距現(xiàn)在500年，追問此碑下落均不知。他們很敬佩老肖的能耐，說一次念文件，他就閉著眼抽煙，睜開眼就知道哪個字念錯了，“那人能耐大了”。我問：“他是什么機關(guān)的？”老鄉(xiāng)想了一下說：“北京的編輯部?！苯又盅a充一句，“是個編書的大干部?！?/p>

1984年9月25日 星期二

早晨起來，賈大叔就走了，說什么也不吃早飯。飯?zhí)栐趧e人家，那家只有一個閨女，做的咸菜、小米飯，這里的小米飯都摻土豆或南瓜。困難的時候，只吃土豆沒有小米，土豆能當(dāng)糧食吃。雞蛋一塊錢一斤，能稱10個，我說：“大娘，您給我們煮6個雞蛋吧？我們帶中飯。”德玉說沒有零錢，掏出5元票，大娘說“能找開”，結(jié)果只有四塊二，便說“煮8個吧”，德玉答：“中。”

給陳書記說向?qū)У氖?，他說太忙不好找。他很隨便地對兩個路過的人問：“今天給他們帶帶道，有空嗎？”人家都說沒空，他說：“你看不是我不給你找。”我半開玩笑地說：“你看你這書記當(dāng)?shù)?。”他也樂著說：“我這書記沒有威信?！标愑炎吡?，我看見高處場口有位40多歲的大嫂，跟她說明了我們的事，并請她幫幫忙，我說：“隊里不是說給一個工嗎？”大嫂說：“他們那工有啥用呢？”

向?qū)ξ覀兊淖饔锰罅?，尤其是這一帶，山雖不險，但樓子已被扒得有些連夯土也沒有了。若沒有向?qū)Ц嬖V我們，根本無法辨認。陳書記還是安排了向?qū)?，叫陳金良，今?0歲。小伙子很熱情，一直送我們到北梁村。在村頭遇到一位老漢，走近之后，大聲問：“你們做什么的？”我們告訴他，他耳朵背聽不清。啊啊兩聲，又大聲問：“你們做什么的？”

呂寶桂書記不在家，我們便住下了。北梁的地勢也很高，并且山上無水，每天都用驢到山下的村子去馱水，往返得一個小時，一般一天得馱兩次水。因為沒有水，所以根本無法種菜。我今日腿疼加劇，到赤腳醫(yī)生處買了幾帖風(fēng)濕膏和三日量的四環(huán)素、消炎痛。

北口子到小常梁除劉斌堡外，其余幾乎全是禿山。沒有果木樹，經(jīng)濟本是個大問題。這一帶的土地挺好，平緩，光照也不錯，就是沒人搞。山雖包下去了，但仍未見大起色。長城過暴雨頂后開始有毛石砌墻，今已坍塌成堆。過一座海拔1210米山峰后，長城開始北轉(zhuǎn)，經(jīng)柏木井、老虎坑、松樹樓諸村至邊坑，又轉(zhuǎn)西迂回至孫家梁，又向北至小川村，過山出延慶進赤城縣界。

從地圖上看，長城由延慶白河堡向北進入赤城縣轄境。由赤城縣大邊村至獨石口段長城，走徑大致為：由大邊向北經(jīng)攔馬道、趙家莊至海拔1803米的北高山，然后繼續(xù)向北。由青虎溝東北1500米處有一分支，北行超過10千米，出赤城境入沽源縣。主體長城卻轉(zhuǎn)偏西北行經(jīng)長梁、虎龍溝，先后至獨石口的東柵子、北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