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黃土：文脈傳承的物證

丹青不染傾城色，水墨卻含淡淡香。在中國古代，人們把優(yōu)秀的畫家稱為“丹青妙手”，其中，丹指丹砂，青指青雘（huò），都是可以作為顏料的礦物。在古人的智慧與勞動成果中，千年石土成為文脈傳承的物證，積淀文化自信的底色。北宋王希孟繪制的《千里江山圖》，色彩絢麗，氣韻輝煌，是我國丹青山水畫的傳世杰作。

1996年，我進入東京藝術大學平山藝術研究室研究日本畫，平山先生向我介紹了大學附近的日本畫材店——得應軒，這也是父母親在1979年訪問日本時，特意參觀走訪過的地方。17年后，沿著恩師的指引和父輩的足跡，我開始了對源自中國古代的日本巖彩畫的研究。

得應軒集齊了日本本土和世界各地收集的礦石做成的顏料，第一次見到那么多礦石顏料，我非常震撼。當年，父母從日本回來告訴我，他們在日本看到了中國漢唐時期輝煌燦爛的文化。古書誠不欺我，“丹青玄黃琦瑋之色，以窮耳目之好，極工匠之巧”。

不久后，得應軒的老板介紹我認識了日本京都中川胡粉株式會社社長中川先生。中川先生告訴我，早在20世紀80年代，他就拜訪過我的父母，并贈送了一套日本頂級的巖彩畫顏料。

后來，中川先生又專程到北京拜訪父母，對敦煌壁畫的顏料尋根問源。母親告訴他，敦煌壁畫的底色是敦煌黃土，來自敦煌莫高窟以南兩公里處的一片白色沉積層。請教完我母親，中川先生又多次請求我?guī)フ疫@些敦煌黃土。

中川先生執(zhí)著的探索精神和嚴謹?shù)难芯繎B(tài)度感動了我，我陪他數(shù)次走訪敦煌、嘉峪關、武威、河西走廊沿線，尋找與敦煌壁畫相同的黃土，尋訪文脈傳承的物證。

有一天，我們在公路邊發(fā)現(xiàn)一片洪水沖刷過的龜板狀灰白色黃土，中川先生激動地雙膝跪地，他動情地說：“我終于找到千年畫工的最漂亮的顏色了！”我不解地問他：“為什么說這種灰黃土顏色是最漂亮的？”他解釋道：“數(shù)百種礦石顏料中，最沉著最能打底色的，除了日本傳統(tǒng)的白色胡粉以外，就是這種敦煌黃土，只有它才能展現(xiàn)出敦煌壁畫的多彩浪漫?！?/p>

從此，中川胡粉產品系列里出現(xiàn)了敦煌黃土，深受日本畫家們的喜愛。后來，他又研發(fā)了中國武威黃土、意大利黃土……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黃土，成為日本畫最基本樸素的顏料基層，匯合成豐富絢爛的色彩。

2002年，中山先生來到北京，與我和母親探討“敦煌唐彩”計劃，他希望研制開發(fā)一套與敦煌壁畫和古代絲綢之路壁畫相同的色彩系列和產品，提供給當代敦煌絲綢之路藝術家。遺憾的是，由于母親患病住院至2003年去世，這項計劃沒有進展。

丹青不渝，故以方誓。母親走后，中山先生仍舊多次來華，與我探討和研究中國繪畫源流和日本畫的關系，以期建立具有真正學術高度的中日巖彩畫研究群體。

2007年，中央電視臺攝制組到訪敦煌黨河石窟，原計劃對我進行三四個小時的采訪，得知中川先生也有受訪意愿，攝制組的工作時長增加為四天。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在播出的《最美中國——尋夢敦煌》節(jié)目中，他們用中川先生說的話作為結束語：“20多年前，我聽說常先生在做新石窟，覺得不可思議，今天我才明白，他是在用心用愛延續(xù)古代畫工和他父母的偉大事業(yè)，我們年紀都已經很大了，但是我會全力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