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河的兒子高考了

早飯后，我例行到單位旁邊的公園散步。

李河的微信提示音：連長，孩子分數(shù)出來了，583分。

我興奮地回撥電話，未接，這個時間點，想必李河正在上班的路上，地鐵里不方便。

李河，是我在原23集團軍高炮旅任連長時期的連隊文書，1998年佳木斯松花江抗洪之后，他考入武漢軍械士官學校。李河考上時還是手寫書信的年代，開始我們還有聯(lián)系，后來隨著部隊調(diào)整改革，戰(zhàn)友們轉(zhuǎn)業(yè)回家的、交流到兄弟部隊的、調(diào)防到外地的等奔赴祖國各地，我也是崗位幾經(jīng)變化，輾轉(zhuǎn)幾個城市，慢慢我們就沒了聯(lián)系。好在部隊五湖四海，關于李河的信息，我還是聽說了一些。李河留校了，李河代表總裝系統(tǒng)參加全軍書法大賽獲獎了，李河轉(zhuǎn)業(yè)了，李河到《書法報》了。一個戰(zhàn)士，農(nóng)村出身，沒有任何的社會背景，能夠在軍隊院校留校，絕對屬于出類拔萃、鳳毛麟角，他轉(zhuǎn)業(yè)沒到企業(yè)、沒進工廠，而是去《書法報》做編輯，沒有幾筆刷子，是沒人相信的。

我與李河聯(lián)系上，還是有微信之后。那年，我已經(jīng)轉(zhuǎn)業(yè)到吉林銀行工作，李河告訴我，連長，你把地址發(fā)給我，我給你寫幾幅字吧。當年的戰(zhàn)士成了書法家，他又那么真誠，我豈能有客氣的道理。

很快收到了李河的作品，不是幾幅，而是幾十幅，有橫幅、有對聯(lián)、有……李河軍旅十六年，在完成本職工作的同時寄情于隸書，以“張遷”為其基，參之以《西狹頌》《石門頌》諸碑，取法廣博而不露痕跡。他把“張遷”的古拙與《西狹頌》的寬博遒古與疏宕演繹得出神人化，給人以骨勁神逸之美感。李河經(jīng)常性地組織一些省級、國家級的書法比賽，成了文化中國的參與者、推動者，感慨他的努力，欣喜他的成績，贊佩他的吃苦、學識、人品及重情、重義。收到他的作品，我很感動，同時久遠的、二十多年前的印象，在我的眼前逐漸清晰，李河不到165厘米的身高，寫字看書時才敢偷偷戴出來的那副黑色邊框的、厚厚的、一圈圈非常明顯的高度近視眼鏡，見人一笑露出的兩顆虎牙……因為近視，李河家里使出了蠻荒之力，才讓他當上了兵，才使他走進了部隊。而我們連隊當時確實缺少李河這樣有文化、素質(zhì)高、肯吃苦的戰(zhàn)士，新兵下連不久，他就成了連隊的文書，是連隊干部眼里的好兵，他考上學校離開連隊時，說句實在的，我們對他的不舍大于對他的祝福。

我與李河接觸不是最多的，因為大多數(shù)時間我都領著連隊在外面訓練，李河更多的是完成指導員交給的寫寫畫畫的任務。我可能也是大大咧咧地習慣了，沒有太多在意身邊戰(zhàn)士的工作與生活，相反我得到了李河以及當時連隊通信員、衛(wèi)生員等對我生活上的方方面面的照顧。我當連長有個理念，沒有帶不好的兵，只有不會帶兵的干部，“其身正不令則行，其身不正有令不行”。我們連隊是集團軍的標兵連隊，訓練一直走在全旅的前列，連隊的口號“沒有爭第一的精神，恐怕連第二也撈不著”“沒有超人的汗水，就沒有超人的成績”“把連隊當家建、把工作當事業(yè)干、把戰(zhàn)士當兄弟看”，幾十年過去了，戰(zhàn)士們見面時張口還能說出來……李河考上學校走時，我與他有沒有過推心置腹的交談，說沒說過高大上的離別囑托與期望？我想應該是有的，但時間長了，我都忘了。

“故山西望三千里，往事回思二十年?！碑斈甑膽?zhàn)士成了書法家，作為他的連長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自豪，說到他，臉上有光啊。李河的書法成了我對外交往的工具，人際聯(lián)系的最好的伴手禮。有一次，負責吉林銀行總行外包的某公司總經(jīng)理要到我辦公室，說是給值勤人員“夏日送清涼”，每人一個洗漱包，里面有洗發(fā)精、沐浴露等洗護用品。收下吧，甲方乙方，瓜田李下，八項規(guī)定；不收吧，人手一份，員工們都盯著，拒絕不好。我問，來了幾個人。他們告訴我，老總、副總等5個人。于是，我精心挑選出了5幅李河的書法作品，一一回贈給他們，他們高興得不得了，表態(tài)要裱好懸掛起來。我說，你們不但要裱好懸掛起來，還要把對我們的服務做得更好。

我想，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的作品潤格，抵得過他們帶來的洗發(fā)精、沐浴露了。

有戰(zhàn)友、同事或是朋友，到我辦公室或是我在外面聚餐，遇到對脾氣的，我都贈他們一幅李河的作品。李河的作品一亮相，又有了新的話題，書法的加持，自然提高了欣賞的品位，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留下了美好的記憶，一個個高興地來，滿意地走。李河的書法成了我的保留科目，紀念品的天花板。有人問我，這么給，李河的作品你有多少？我自信地說，李河年輕，他沒事就給我寫點兒。連長在外人面前，仗義著呢。

今年四月，我參加在武漢大學的培訓，提前一周，我告訴給了李河。李河在群里奔走相告，廣發(fā)英雄帖般告知戰(zhàn)友們，連長要來武漢了。我在武漢的五個晚上，有四個晚餐是李河陪我用的。記得到武漢的第一天，我從車里走下來，看到早已迎候在外面的正四處張望的李河，我喊他，他循聲急速地快跑，二十五年的離別，一朝相見，急切、興奮、喜悅、沖動、擁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戰(zhàn)友、戰(zhàn)友，親如兄弟”就是如此，也莫過如此。在進酒店房間的路上，李河一直牽著我的手，引導著走過小橋流水，越過花香與游魚的亭廊，我見到了他端莊賢惠的妻子，見到了曾經(jīng)在長春工作過的某集團總經(jīng)理李慎江以及李總的妻子文友沙棗花，還有隨后趕過來剛剛在潛江跑完全程馬拉松的戰(zhàn)友鄔繼偉，吃什么、喝什么不重要了，武漢的特色、湖北的特色都在這里了，相隔四千里，今朝得重聚，濃濃戰(zhàn)友情，悠悠煙火氣，“還堪笑，借今宵一醉，為故人來”。

那次吃飯，我了解到李河是按戰(zhàn)士復員離開部隊的，他到《書法報》做編輯屬于自謀職業(yè)，他的妻子在院校圖書館做的是公益崗位，兩個人的工資待遇并不高。作為張家口農(nóng)村出來的窮孩子，在武漢這樣的大城市扎根安家，走到今天，他們吃了很多苦，經(jīng)歷了許多不為人知的不易。那次吃飯，我知道李河的兒子正在備戰(zhàn)高考，我問他，孩子學習怎么樣。他說，還可以，兒子喜歡當警察，我們也想讓他考警校，畢業(yè)出來也好就業(yè)。

一天的下午，我與同事走下“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的黃鶴樓，徒步穿過武漢長江大橋，感慨偉人“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到龜山，看大禹文化博物館，第一次知道大禹武漢治水的傳奇。當晚，又與李河等相聚在臨江大道五樓的餐廳，抬頭看煙波浩渺的長江，對岸高樓上的燈光秀，李河等熱情地指點漢口、漢陽、武昌，我們與武漢有了深度的接觸、融合、分享，感謝李河，感恩軍旅，戰(zhàn)友情深，兄弟情長，連長夫復何求？席間，海迪大姐給我微信，因為喝酒了，大腦不清醒，我沒敢馬上回復。第二天一大早，我在珞珈山莊，給海迪大姐微信匯報。大姐說，知道你見到二十五年沒見面的戰(zhàn)友，昨晚喝多了，真高興啊。今天的戰(zhàn)友情多么寶貴，艱苦中凝成的友誼值得珍惜！

網(wǎng)上有篇介紹李河的文章：“李河兄書法以隸書見工，他的軍旅生涯十六載，把最好的青春年華都獻給了部隊，而部隊又是一所最好的大學，在部隊里他如魚得水，拜師學藝，方向正，又能持之以恒，故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我特別贊賞“方向正，又能持之以恒”這句話，李河從入伍時，就知道目標和方向，他沒有別人可以依靠，唯有吃苦、唯有堅定、唯有持之以恒。

寫到這里，李河又給我發(fā)來了語音：剛到單位，要吃個飯。另外，孩子基本就確定走警校了，這段時間忙著準備政審材料。參加全國公安聯(lián)考以后，就業(yè)率比較高，咱就這個能力，給孩子創(chuàng)造不了條件。

話不多，但道出了天下父母對子女的期許，客觀定位了孩子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余下的，就是我們祝福和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