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帶滿一歲的時候,我?guī)ミ^一次醫(yī)院。
是為了打針去的。我頭一次養(yǎng)貓,天真地以為動物嘛,生命力頑強,好吃好喝伺候著,不讓出門,小心它不拉肚子就行了。
直到一個朋友告訴我,貓要打驅蟲針、三聯(lián)針,還要吃打蟲子的藥。
看我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她問我:“海帶是不是從來沒打過?”
我點點頭。
“……也沒做過檢查?”朋友又問。
我又點點頭。
朋友嘆了口氣?!耙?,海帶給我養(yǎng)吧?!?/p>
她說。
于是我拎著海帶去打針。醫(yī)生給海帶做了個病歷,我抱著這個小渾蛋,讓醫(yī)生給它做檢查。
海帶很不乖,連抓帶咬,撕爛了我一只袖子。
我很乖,醫(yī)生讓我選個套餐然后去前臺付錢,我就老老實實去了。
回來的時候,海帶躺在一個護士懷里打滾。
“……你給我下來!”我手指著它,氣得直哆嗦。
海帶舒服得瞇起眼睛,看也不看我。
剩下的事情很順利,海帶抽了血,挨了兩針,撕爛了我另一只袖子,又完好無損地被我拎回家?;丶衣飞?,經過的人都睜大眼睛回頭看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
檢查結果顯示,海帶一切正常,就是有點兒血稠,醫(yī)生摸著它的腦袋,說它要多攝入水分。
海帶有沒有聽進去我不知道,反正那之后只要我洗澡出來,它都會辛勤地舔我腳上的水。不瞞你們說,我覺得很舒服。
海帶十幾個月大的時候,去了第二次醫(yī)院。
這次是去寄養(yǎng)。我有急事要出門幾天,不放心它一只貓在家。還是上次那個醫(yī)生接待我,看我一身短褲短袖,還善意地給我拿了一副橡膠手套。
給我這個干什么?難不成寄養(yǎng)個貓,還得幫他們洗碗?
醫(yī)生和和氣氣地帶我去樓上的寄養(yǎng)室,一推開門我就蒙了。不算大的屋子,橫七豎八十幾個鐵籠,兩只公貓在比嗓門,一只母貓在喊,吉娃娃繞著籠子瘋狂轉圈,泰迪上躥下跳,這種鬼哭狼嚎的環(huán)境里,最里頭的一只薩摩耶,居然還在耷拉著舌頭午睡……我差點兒拎著海帶就跑了。
“那個,大夫,”我說,“我的貓好像放不下。”
醫(yī)生很熱情?!霸趺捶挪幌拢 彼呛堑卣f,隨手從我手里拿過裝海帶的箱子,放在了泰迪的籠子上頭。
泰迪興奮地一蹦三尺高,籠子咣啷啷晃了幾下。我看到海帶在箱子的最深處,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寄養(yǎng)三天,對吧?”樓下收銀臺,醫(yī)生正在給我開收據(jù)。
“不,”我堅定地說,“一小時。就一小時?!?/p>
20分鐘之后,我屁滾尿流趕到大寬家,經過一番“親切”的交談,我們達成了共識:我不在家的這幾天,大寬每天上門一次,給海帶喂飯喂水、伺候屎尿。
再花20分鐘回來,交了錢,醫(yī)生又把我?guī)Щ丶酿B(yǎng)室,推開門,里頭還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模樣,兩只公貓在比嗓門,一只母貓在喊,吉娃娃不轉圈了,開始刨地,泰迪拼命地蹭籠子,最里頭的那只薩摩耶,依然在耷拉著舌頭午睡……
我看了看,海帶還活著,趕快把它抬出來。
醫(yī)生似乎明白我的顧慮,關門的時候,他忽然說:“其實這幾個孩子,基本上下午就該領回去了?!?/p>
我點點頭,沒說話。v8X45oUebB6O2FBxOWhwHRHkztkJNpuXa88ACP8n/iw=
“除了那個薩摩耶?!贬t(yī)生又說,“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人領?!?/p>
“啊?”我沒聽懂。
醫(yī)生補充了幾句,我才知道,薩摩耶在這兒已經住了一個月,它主人說寄養(yǎng)五天,提前付了錢,打那之后就再沒出現(xiàn)過。醫(yī)生按照他們留的電話打過去,一開始接了,問是誰,一聽是醫(yī)生,立馬掛斷,再打,永遠是忙音。
我心里一驚。這明顯是被拋棄了啊。
想了想,我又推門進去。薩摩耶看起來不大,收起了舌頭,睡得很踏實。
它可能一直在等人接它回去,但它不知道,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會有人來了。
“這種事兒多嗎?”下樓的時候,我問醫(yī)生。
“多啊?!贬t(yī)生說,“什么品種都有,什么原因都有。有懷孕家里不讓養(yǎng)的,有回老家的,有養(yǎng)了幾天發(fā)現(xiàn)不喜歡就想扔了的,也有養(yǎng)了幾個月,覺得一點兒都不聽話,干脆放棄的。”
“小動物哪有那么容易聽話?”醫(yī)生接著說,“都是長大了才變老實。我也不是怪這些人,就是想說吧,養(yǎng)寵物,和養(yǎng)孩子一樣,要有耐心……我自己養(yǎng)的貓都一歲多了,還天天撕抽紙玩兒呢!”
我一下握住醫(yī)生的手,熱淚盈眶。
“我家也是!”我說。
海帶第三次去醫(yī)院,是為了做絕育。
給公貓做絕育很簡單,進出手術室不超過10分鐘。我屁股還沒坐熱,海帶就被護士送出來了。
它醒著,但是身體不聽使喚,癱在一塊墊子上,睜著兩只眼珠子看我。
觀察了半小時,沒大礙。醫(yī)生說剛做完手術需要看護,建議我讓它住院。我每天九點出門八點下班,想想就同意了。
然后是辦住院手續(xù),一共住三天。簽完字,我拎著海帶的籠子,跟醫(yī)生去住院室。
海帶清醒得差不多,一開始還扯著嗓子喊,一進住院室,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住院室有兩只狗。一條阿拉斯加,一條黑背,坐在籠子里,默默地望著我們。黑背長一米五、高半米。阿拉斯加的頭比我的頭還大。
我站在門口沒動。
醫(yī)生可能也覺得畫面有點兒驚悚,帶著歉意說:“這兩個孩子很老實,長得兇了點兒,實在不行,咱們再換一間空屋——”
“不用不用!”我歡快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就這兒,挺好的!”
說著我拎著海帶的籠子進去,找了張桌子放下,繼續(xù)說:“海帶平時在家也沒人可以交流,這回好了,一下兩只大狗,正好培養(yǎng)培養(yǎng)交際能力?!?/p>
醫(yī)生呆滯地看著我忙前忙后,半晌才反應過來?!笆遣皇遣惶谩彼f。
“多好?。 蔽叶硷j出高音了,“住院還有朋友,溫馨,熱鬧!”我一邊給海帶放好飯碗和水盆,一邊拼命忍住笑。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臨走回頭看一眼,海帶老老實實趴在籠子里,自始至終一聲不吭。
我還是覺得于心不忍,找醫(yī)生要了幾個黑色的厚塑料袋,把籠子對著狗的兩面遮住。
接下來,海帶住院三天,每天早晨上班前,我餓著肚子去給它喂飯,晚上下班后,又餓著肚子去給它換水。后來我發(fā)現(xiàn)海帶居然和兩只大狗都混熟了,寵物醫(yī)院的人去遛狗,它扒著籠門,一張好奇的臉,還沖著黑背嗚嗚叫。
黑背是因為拉肚子住院的,每天要輸液。
主人剃著光頭,開一輛路虎,跟誰都熟,見海帶第一眼,張口就說:“嘿,這大白貓,真白?!?/p>
阿拉斯加走路一瘸一拐,據(jù)說是車禍原因,一條腿打著夾板。它的主人是個女孩,晚上我去看海帶的時候她都在,手機放桌子上,隔五分鐘響一次,屏幕上來電信息顯示“那口子”,但她從來都不接。
剩下的……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海帶出院了。
它一切正常,仍舊能吃能睡。只是聽說這事兒之后,高人專程打了電話教育我。
“公貓手術那么簡單,住什么院?”他說,“還住三天,醫(yī)生就是看你什么都不懂,變著法子賺你錢?!?/p>
“那就讓他賺吧,”我說,“花錢圖個安心,再說了,我也不缺那點兒錢?!?/p>
“哦——不缺錢,”高人點點頭,話鋒一轉,“那你今天吃的什么?”
我下意識回答:“吃的泡面……”
你管我吃的什么呢!
以前我稱呼海帶,變著花樣喊。現(xiàn)在方便了,有了一個統(tǒng)一的稱呼,海公公。多么拉風的名字啊。一聽就是一只會武術的貓。